罗紫苏坐着牛车顺着湿滑的村路进了双槐村,天空阴暗低沉,冷冽的春风刺骨寒凉,小妞儿被厚实的小被子紧紧包着,大妞儿身上也穿着厚实的小棉袄和小襦裙,抓着罗紫苏的手紧贴在她身上。

村里路上没几个人,天气太差,村里的路浸透了雨水一走就沾了一脚的泥,因此能不出门的都在家里做些轻省的活儿。

“紫苏回来了!”住罗家东面的吴阿嬷正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村外走,看到罗紫苏一家四口坐在牛车上连忙凑过来。“你这是回来看你爹了是吧?离这远呢,真是个孝顺闺女!”

“吴阿嬷。”罗紫苏强忍下心底的焦虑搜了搜原主的记忆,点了点和对方打了招呼。“是呢,我听了消息回来看看。您这是去哪里啊?”

“快家去吧,你爹伤得挺重的呢!”吴阿嬷离罗家稍近,昨晚时听到罗家那边的争吵声,有心想提点几句。

“你家齐小子昨儿个也匆匆回来了,你阿嬷想是觉得你们三房男丁如今能帮上家里的只有齐小子了,听说好像不想让他去镇上读书,闹得凶呢。”

罗紫苏一听脸色不变,只是对吴阿嬷感激的笑了笑,从背蒌里拿出一包点心递了过去。“阿嬷别嫌弃,只是小小心意,上次走得急都没过去看看你。”

吴阿嬷笑得脸上登时成了一脸花,只是嘴上一个劲儿的推辞,直到罗紫苏再三让了几次,这才接过来。“看看,你这丫头怎的这般客气,下次可不兴这样了!”

又说了两句,吴阿嬷看出罗紫苏眼底的急切连忙快步走了,罗紫苏一行人也下了牛车,和富贵叔打了招呼,一家人回了罗家。

罗家院门大开,只是院子里空无一人,院子里的地上被春雨润得透透的,一踩一滑。

堂屋里,罗家一家人正襟危坐,除了躺在床上的罗老三罗宗平还有照顾着的罗春齐及在灶房里熬药的罗甘草,其他人都齐了。

一屋子人正说着什么,就看到罗紫苏走进堂屋里,罗孙氏连忙站起来。

“紫苏、女婿,你们怎么也回来了!”说着忍不住抹了抹眼泪。

“是,”罗紫苏点了点头,和沈湛喊了一遍爷奶长辈,这才和沈湛带着大妞儿抱着小妞儿先去了西面的屋子。

堂屋最西面是罗紫苏父母的房间,罗紫苏和沈湛一同走进去,就看到床上罗宗平正在对着另一边的罗春齐瞪眼睛。

“爹!”罗紫苏一家四口走进来,原本就不是太大的屋子立即挤满了,罗春齐背对着门并没看到罗紫苏一家子,听到声音回过头,瞪得通红的眼睛立即红了眼圈。

“姐!姐夫!”

罗紫苏看小少年眼圈红鼻子都红了,这是要哭的节奏啊!那一脸的委屈与愤恨让她的心立即软了,连忙把怀里的小妞儿往沈湛怀里一塞,过去拉住弟弟。

“春齐这是怎么了?爹,你腿怎么样?”

“还不就是这样了!”罗老爹罗宗平脸色晦暗,因失血而惨白的脸透着青灰,刚刚和罗春齐之间的不快让他透支了全部的体力,他说话都已经没了力气,软软的往后倒下去。

“大夫来看过,说你爹腿即便好了,以后也下不了地干不了重活,还说要调养这腿必须要五十两银子,不然恐怕以后性命难保。”罗孙氏在一边边哭边说,看自家夫君往后倒连忙上前扶着他躺下。

罗紫苏的视线落在了被层层布条包裹的罗宗平的伤腿上,即使包裹了层层的布条,依然还有血液渗出的感觉。

“银钱花就花了,怎么也要把人保住才行。”罗紫苏松了口气,只要人还在还怕什么,手里抓着的罗春齐却猛得一抽手。

“要不是他们,爹根本就不会受伤!”罗春齐恨得双眼通红,刚刚看到姐姐的委屈转为了想到那家人的愤怒。“都是他们!”

“什么他们!”躺在床上的罗宗平有气无力,却很是愤怒,“那是你的亲祖父母!你这个不孝子孙!”

“相公!”罗孙氏连哭都吓忘了,失声惊呼。“你说什么呢!”

“春齐!”罗宗平自知失言,喘了两口气,这才说道:“不管如何,那是你亲爷奶,你不看别人,看你爹娘这么多年尽孝跟前,也不能这样说他们,他们够疼你了!”

“什么疼我?”罗春齐眼神阴霾。“当初是说好了,三房各出一个儿子去学堂,以示公平。后来二堂哥不想读了,去了他舅舅家学本事,这才只有我和大堂哥两个人去学堂。”

“书本都是大堂哥剩的,我练字的纸都是大堂哥用过不要的废纸,我用的笔都是大堂哥用旧了的,爹你又找了笔头给我重新制的。

这些年我读书,除了每年帮我交的束脩他们还付出了什么?我每年的束脩是五两银子,爹你每年打短工就能赚回来六、七两银子,更不要说一年到头只要有活爹哪时候躲过,家里人数他干的活最多!”

“你、你!”罗宗平指着儿子硬是气得说不出话,罗春齐却不管那些,他心里憋得快爆炸了。

“爹你想说你打工回来把银钱交公是对的,因为还没分家,那为什么大伯就不用年年农闲出去打短工?爷爷奶奶硬是说他身体弱,他身体哪里弱了?

二伯也出去做事,可是我怎么知道他光私房就存了好几十两?这个家里,拼死拼活做事的是我们三房,一门心思把银钱全部交公的是我们三房。

可是吃得最差,用得最差,穿得最差,住的最差,爹你孝顺,我不想说什么,可是,这一次,他们未免太过份了!”

罗春齐想想就齿寒。“姐,你知道为什么爷爷奶奶这次非逼着爹上山打猎,下雨天明明山路滑泞都不肯松口?其实不过是不想让我再上学去,就借口家中近日难过,说是大姐成亲掏空了家底。

真是可笑!真相不过就是因为前段日子大嫂抱着祖哥儿回娘家时,祖哥儿被大嫂村里的秀才夸了两句。那秀才听说很是有些才华,大嫂她们就想让祖哥儿去拜那秀才当师父,那秀才收徒束脩收的极高,一年要十五两银子不说,还要自备笔墨纸砚。

这样一来家里可不马上要吃紧了,我这个读书费银子的就碍了人家的眼,爹不舍得我就这样回家种地,这才冒险进山想给我赚出束脩。”

罗宗平指着罗春齐想说什么,却怎么都说不出话,而罗紫苏也终于明白了罗阿嬷和罗爷爷老两口子突然如此抽风一定要让她们掏银子的真相。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小儿子罗阿嬷是不稀罕的,可是这大孙子却真真是罗阿嬷的心尖子,更不要说这大曾孙子了,罗耀祖可是罗阿嬷的心尖肉!

想想罗耀祖都快三岁了,可是都没下地走过几回路,一沾地罗阿嬷就骂大堂嫂懒,要累着她大曾孙的小脚,如此宠溺的孩子,罗紫苏在罗家住着那段日子可是看得真真的。

为了罗耀祖,罗春齐真就不算什么了!

罗紫苏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拉着罗春齐摇摇头,这才转过头。

“爹,大夫给你开了几副药?需要多少银子?”

话音刚落,罗甘草已经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走进来,她走得极慢,罗孙氏连忙过去接过来。

“小心烫。”

罗宗平沉默的喝了药,对着回娘家的女儿,他心里有火也不可能再像之前那般骂罗春齐,罗紫苏心疼这最小的两个,他心里门儿清。

“姐姐姐夫你们回来啦!”罗甘草笑眯眯的,伸手摸了摸一直抱着罗紫苏腿的大妞儿的脑袋,又伸手接过小妞儿。“快把外甥女儿给我抱抱,哟,睡醒了!”

小妞儿早就醒了,不过睁着眼睛看着罗老爹与罗春齐来回说个不停,忙得一双大眼睛都快不够用了,这罗甘草一抱她,她歪着头看了看,对着这个似乎有那么点熟悉的陌生人露出笑容。

粉嫩嫩的牙床上,小白点若隐若现。

“姐姐,小妞儿长牙了!”罗甘草惊讶。

“长了。”罗紫苏早就看到了,之前可能是营养不良,小妞儿的牙一直不见影子,摸着牙床也只是硬硬的却不长,结果前几天突然像是雨后春笋似的,冒出尖来长得极快。

气氛刚缓和些,大堂嫂罗李氏站在房外喊了一声。“三婶,春齐兄弟,阿嬷让你们去堂屋那里听听,家里人有事情商量呢。”

什么商量,哪次家里的事儿三房有置喙的余地,都是罗爷爷罗奶奶一声令下,三房立即照办。

罗春齐脸上带了几分冷意,却被罗紫苏在胳膊上重重捏了一下。

“笨小子。”罗紫苏气不过,又伸手掐了一把。“你无论心里想什么,干什么要表现在脸上?你是读书人,名声大过天,不为别人想也要为娘想,再不乐意,也不能让人看出来,被人指你不孝,辈子就完了!”

罗春齐呆了呆,脸上的神色收敛起来,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罗紫苏示意沈湛。“你留这儿帮着照看着爹,我陪着娘过去。”

“好。”沈湛点头,回答极简练。

罗紫苏和罗春齐一左一右,跟在罗李氏的身后回到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