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再遇
钟家老爷子在前几年刚刚重病之际,钟任仇请人卜了一卦,悄悄告诉他,说是大宅里阴气太重,若是推倒后重建个敞亮的院子,勉强能压得住。
钟晖邦当时并不住在家中,于是钟任仇便做了主,拆了刑房,按照卜卦之人所说,在原址之上建了镇魂安魂的几处走阵的新院子,又改了名号,说是客房。这才又帮钟家老爷子多拖了几年的寿命。
虽说是客房,可钟家亲戚不多,人丁不旺,偶尔来了客人,也不安排在新的客房院子居住,于是就一直空着,并未有人住过。钟任仇如今被父亲压制,有火不能发,只能变着法的折腾苗笙母子,乐的让他俩住的不舒服——任谁知道自己住的地方曾经是旧时候贱婢住的房间都不能好受了。
钟任仇招来一个人,吩咐道:“好好安排这两位客人,没什么事儿别让人去打扰。”他又对苗笙道:“婶子,钟家的客房里什么都有,有什么需要的就叫唤两声,根本不用出了房们,他们一定会好好招待你们母子的。”
能在钟家干那么久的,多半都是聪明的。钟大少这话就是透露给安排这母子俩住处的人两个暗示:一是要明白这母子俩终究上不了台面,“客人”的规格自然不用多高的要求,随便敷衍的“招待招待”,能看得过去就成;二是要实实在在的把钟启自己刚刚说过的那句话变成现实——呆在房间里不出来,吃喝拉撒全都困在屋里,找人看住了别让他们娘俩随便到处乱跑。
这个真是自己给自己挖了坑,再求人帮把手把自己给埋了进去。
苗笙咬牙道:“你竟然敢这么对待我?就不怕你爹知道!”
钟任仇一脸疑惑,问道:“哎?婶子你这话说得就无礼了。我知道你难过伤心,可是我爹也有我爹的难处,你要多体谅于他呀。在你离开大宅之前,我会多多规劝我爹,不让他去打扰你们。”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钟杭槟小跑着跟在钟任仇身后,气愤道:“少爷!真的就让他们住进来啊?”
钟任仇也有些沮丧,放慢了脚步,说道:“谁知道那个苗笙怎么突然就不闹腾了......”他徒然顿住脚步,问钟杭槟,“你刚刚在勋永院门口看没看见一个小厮?”
“小厮?”钟杭槟想了一会儿,道“那么多小厮,少爷你说得是哪个?”
钟任仇皱眉道:“我也不认识,只瞧见他穿着咱们家的衣服,就是那套蓝袖绿领的宽襟衫,最后他还去拉苗笙站起来来着。”
钟杭槟这才想起来,跳了一下,拉着钟任仇的手说道:“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有那么一个人,不过他低着头,我没看清他的脸,看身形倒是有些熟悉。”
钟任仇说道:“我也没看见他长什么样子,你过会儿顺便问问,看谁认识他。”
今天本来进行的顺顺当当的,他也以为可以把苗笙母子赶出府,谁知道在最后关头竟然徒生变故,苗笙像是开了窍一样的不再大吵大闹,反而蹭上前去抓住了“不争名分”这个钟晖邦的软肋。
就像是,苗笙被人给点醒了一样,好似有人指导着如何说话,如何去做......
他直觉那个最后跟苗笙接触的小厮有问题。
他刚才强行稳住了心神才能勉强压住苗笙那些小心思,但总体来说,他还是失败了。
因为最后竟然是他亲自说出口,同意了让苗笙母子住在了宅子里!
钟任仇觉得自己很没用,他没能保护好母亲。他竟然连最后的一片净土,连自己家都没办法给母亲保留住。
钟任仇气自己没用,狠狠地往旁边的树干上砸了一拳,立刻就被破了皮,鲜血沾染在树干上,顺着树皮纹路缓缓流下。
钟杭槟被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扯住他:“少爷,您这么做简直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您别生气了,我们一起努力,把那两个坏人,哈哈不对,是贱/婢,把他们赶跑!”
感受到刺骨的疼痛感,钟任仇这才清醒了些,淡淡点头道:“嗯。”
钟任仇回到韶仁院,敲了敲门走进母亲的房间,让刘嫂她们几个陪着母亲说话的都先出去了,自责着把刚刚发生在主栋的事情都亲自告诉了母亲。
钟任仇道:“娘,我让人陪你出去散散心吧,等着我把那些人都赶走了,您再回来,好不好?”
沈嘉蕙知道儿子这是担心自己郁结成疾,安慰他道:“没事,我身体好着呢。我也挺想去各地走走。可是你祖父才刚刚过世不久,他万一要是还记着我们,想回家来看看,我不想他看不到我。”
钟任仇知道母亲在守孝期间不会出门的,但还想再劝她,说道:“可是我怕您受了欺负,那女人牙尖嘴利,心眼儿又多,都闹到家门上来了,她不会善罢甘休。我有时候不在家,你要是受了委屈我也不能立刻赶回来......”
沈嘉蕙道:“放心,家里杨叔和刘嫂他们呢,不会那么轻易的让人进来。大宅里旁的地方我管不着,可咱们自己住的地方肯定还是能制得住的。你这孩子,别瞎操心了。”
钟任仇撅撅嘴,还想劝她,却被沈氏抓住了手腕子。
“刚刚我听小槟在门口嚷嚷,说是你伤了手,让娘瞧瞧。”
钟任仇伸伸手,翻来覆去的给他娘看了看,笑道:“不打紧,就是皮外伤而已,根本不疼。娘你看看,才怎么一小会就长好了,连个疤都没留下。
沈佳慧拿着帕子把他手指头上的血渍认真的擦了擦,笑道:“你倒真是随我。”
钟任仇见她笑了,这才微微安了心了,更是下定决心要赶紧把苗笙母子俩摆脱掉。
......
苗笙母子住进来的隔天,钟任仇就收到了元家老爷子,元鼎天的邀请,请他去元家做客。
元家也是颂城的大户人家,不但买卖做得好,更厉害的是仕/途商途并行。元鼎天曾是颂城知府,前几年才告老。而他那中了举人的长子如今在也已经在与颂城接壤的瑰城当上了父母官。
钟家与元家很久之前就已经是世交,并同后来才扎根在颂城的沈家、何家是颂城的四大世家。四家一向交好,但天有不测风云,因为四十年前发生的惨案,沈家一夜之间几乎灭门,只留下沈嘉蕙一棵独苗。而沈家为数不多的产业也被人反水,就算另外三家合力,也未能帮助沈家保住太多家产积蓄。
如今沈家已经不在,何家势微,钟家自从大权落到钟晖邦手里之后,也并不顺畅。唯独元家独占鳌头,近几年还挣到了给皇家供奉的美差,就连在修道上也是能人辈出——据说元家的嫡子嫡孙年纪轻轻就已经达到筑基,更是凡人不可及之事。
元家宅子离着钟家并不远,钟任仇找了个空闲的日子边应邀去拜访了。
“元祖执,您真是老当益壮。”钟任仇对一个方脸阔鼻,不怒自威的老人问了声好。
那老人正坐在亭子里摆棋局,看到钟任仇过来了,招了招手,让他过去旁边坐下。他哈哈一笑道:“我倒是每日能吃三大碗白饭!可任仇你啊,看着像是比上次清瘦了些。你的祖母和母亲的可还好吧?哎,钟兄啊,走的太早了!”
钟任仇坐到老人对面,眉眼低垂,回答道:“都还好,只不过每次提起祖父,还是会掉眼泪。”
那老人身材偏胖,却很结实,看着就是个身体健康的,不过自从葬礼之后,短短几日,也因为好友仙去,衰老了几分。
他叹道:“哎,前几天我还梦见我们几个年少之的意气风发,我这一觉醒来,觉得怕是你祖父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这个金孙孙,托梦让我好好照顾你呐。”
钟任仇道:“我也很想祖父。”
那老人伸手拍了拍钟任仇的,说道:“任仇,有什么不快的之事,不要都憋在心里,需要我帮忙的,你就告诉元祖执,我一定会尽全力协你成事。”
钟任仇见他这么说,猜测他可能已经知道苗笙母子搬进大宅的事情了,再遮着掩着就显得不大气了,但因为是家务事,又不能细说,只好先承下情,谢道:“确实有些恼人的事情,谢谢元祖执关心。”
这时,亭子里走进来一个男子,他冲老人拜道:“祖父,”又转头对钟任仇道,“哎,这位就是任仇吧?许多年未见,可还记得我?”
那老人指了指那青年,笑道:“任仇,有什么恼人的事情都跟我说说,我派你谷廷哥帮帮你的忙!我老了,你们小娃子之间要多走动走动。这可是咱们这么多代人的情分,可不准生疏了。”
老人正是元鼎天,元鼎天名字霸气,相貌也是霸气十足,就算年纪大了却依然有股子压人的气势。元鼎天共有三个嫡子,元鼎天已不怎么过问元家个事,家里的铺子也过半都交给了他的三子。而这个刚刚进了花园里的青年人正是元家的长子长孙元谷廷。
元谷廷道:“任仇遇到麻烦了?跟哥说说,看是谁那么大胆,还敢欺负咱们钟大少爷!”
钟任仇只在年幼时见过元谷廷,后来元谷廷入了沧敦宗就再未见过,现在再次见面也很是生疏。他本不愿与外人说起家事,只好笑笑,转移了话头,与元谷廷聊起了别的。
聊了一会儿,他就隐约听见旁边的人对元鼎天说:“......二少爷来了。”
钟任仇不动声色的转过头,讶异的看着来人。
那元家二少爷身着黛蓝色直襟长袍,除却腰间的一块碧色玉佩,并无其他饰品,朴素的不似颂城第一大世家的少爷。他拜了一拜,儒雅一笑,说道:“祖父,我来看您了,哥,你也来了。”
当元家二少转头看到坐在石凳上的钟任仇时,眼中似有流星划过,他嘴角上扬,问道:“小仇,可是想起我了?”
钟任仇瞪大了双眼,张张嘴巴刚想说话,就被人打断。
“来得还真是会挑时候!”元鼎天冷哼一声,表情很是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