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收拾好东西去看守所,出来时接到江妈妈的电话,说:“我炖了鸡汤,你中午回来吃吧,从这里直接上班也不耽误什么时间。南风不在家,你肯定饥一顿饱一顿的。”

江南的时间排得很满,在此之前离正扬还打来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想中午一起吃个饭。也没敢应下来,只怕到时候时间又排不开。

就说:“中午再说吧,不一定有时间。行了妈,先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看守所呢。”

再度见到王长发心里就比之前有了底,毕竟了解了其中繁复又蹩脚的关系,隐约知道王长发为什么执拗了,即便劝说起来,也有了明确的出发点。

王长发依旧不欢迎她的到来,打她坐下跟他面对面,便一直冷着脸。

江南也不在意,一如既往的和颜悦色,好好的跟他说话:“我之前跟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这话问出来显得有些多余了,王长发如今这个态度显然还是认以前的死理。服法认罪,怎么惩处都好。

如果这真的是个犯人,做了违法乱纪的事,当事人自己又良心发现想要认罪的话,江南半个字都不会多说。那是他自己的权利,她也不想看着做了坏事的人逍遥法外。虽然是个律师,有保护当事人合法权利的义务,却也不是天生的三观不正。

但王长发这个明显是个特例,他本来就没犯什么罪。无非就是想带走自己多年前被拐卖的亲生儿子,搞到现在这样一种局面,只能说方法不得当。

如果他真的被认定为绑架罪判刑了,那才真的是没有天理。

王长发闷着头不吭声。

江南极有耐心的盯着他。须臾,若有似无的叹气:“就算你的心里承受能力真的很强,也考虑一下你爱人的感受吧。你看她比同年纪的女人老多少?再看看你自己。生活得这么揪心,无非就因为自己的孩子,不想改变点儿什么吗?”看王长发抬起头,她没有停下,接着说下去:“如果你现在认罪了,不仅要无端端的坐几年牢,你的家人也跟着受苦受罪。至于那些拐卖孩子的真正凶手,也要逍遥法外了,你觉得这样很好?”

王长发死死的盯着她,既然她已经知道他要带走的那个孩子是他的亲生儿子,就说明这些年的事她一定也已经听说了。

江南友好性的笑一笑:“我说了,我们是一个战线上的人,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接跟我说。”

王长发便问她:“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家这些年过的很贫苦,日子只是勉强过。我们那里本来就贫穷,大山里走出来的贫困村,几年前才通上电,就连吃水还要到山里去挑,那种日子怎么个苦法,你们这些城里人能想象得到么?”

江南愣了下,没想到王长发会跟她说起这些。事实上她连用意还没想明白,也不是特别能理解那种吃水用电都受到限制的贫困山村什么样。

毕竟没去那种地方亲身的体验过,只是了解中国还有很多那样的贫困山区,孩子们做为留守儿童被搁置。好些人很大了才看到电灯什么模样。头脑中想象着一定很苦,但到底什么样,她真的想象不出。

像他们这种小资家庭长大的,虽然不曾大富大贵,却也没缺过什么。

摇了摇头:“想象不到。”

王长发的表情既茫然又痛苦,觉得是苦不堪言。

“走出来了,才觉得是两个世界,那个世界离你们的世界太遥远,远到无法想象。很难说我们是一个国度的人,生活水平的低下,只怕再走几十年,现到达不了现在的水平。可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世世代代就生活在那里。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可外面的人再进去,一定没有办法存活。”

他这样一说,江南隐隐晓得他要表达什么。

“你是怕即便把儿子要回去,他也无法在那个环境里生活是不是?”

按理说他有这样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虽是血脉相联的一家人,可那个孩子在现在的家庭中长大,适应的也是如今这个生活。一下子改变太多,孩子只怕真的很难适应。

王长发看了她一眼,再度默不作声。

江南便笃定如此,劝慰他:“就算孩子现在还不能适应怎么跟你们生活在一起,但那是以后的事,等你出去了,可以慢慢的商定再想办法,怎么也不是绝望的时候。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真相说出去,让你无罪释放,好能解决孩子的事不是吗?”

不想说了那么多话,王长发的态度仍旧坚定得让江南不能理解。

几乎是斩钉截铁的说:“你走吧,我说了我有罪,不需要你的辩护。”

江南这一次真是火大,二话不说拿着东西离开。一般一个有着成年心智的人到了这种不开窍的程度就有些顽固了。江南甚至想不明白他到底在挣扎什么,莫非真是被自己的亲生骨肉告上法庭刺激傻了?

这样一来,反倒早早结束见面时间。只是一事无成,难免让人觉得挫败。

电话回过去,打给离正扬:“中午有时间了,一起吃饭吧,我请你,大吃一顿。”

心中的怒火急需压制,觉得这个官司她打不下去了,考虑要不要今天晚上再跟简妆见一面,解除委托关系。

离正扬电话里听出她心情不好,来的时候带了甜点,知道她喜欢,几乎成了治愈的良药。

江南接到手里,道过谢谢,还说:“你朋友可真好,三番两次的送你点心吃。”

离正扬似笑非笑,脱下风衣坐到她对面。还说:“是啊,人真好。”

接着问她:“当事人不上道?”

江南撑着脸:“你怎么知道?”

离正扬挑了挑眉,温温说:“你说你上午去看守所会见当事人,现在又一副苦瓜相,不是会见当事人受挫了是什么?”

江南叹口气:“别提了,还真是不上道。见了两次面一点儿进展都没有,本来是场很容易打的官司,就因为这个人的态度让一切举步维艰,停滞不前。”她两手一摊,表示无语:“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在抗拒什么。”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走不下去,只好考虑解除委托关系了。也是对当事人的家庭负责,总不好当着别人的辩护律师,却什么都做不了吧。”

离正扬点点头:“也是,都说律师不好干,遇到你之前以为都是说着玩,瞧着一个个风声水起的,看来是真的。”

江南好笑:“你以为呢,现在看到我这个苦逼相,有什么感想?”

离正扬煞有介事的想了下:“以后对我的律师好一点儿,人性化升级顺带加薪放假增福利。”然后一脸蛊惑性的看着她:“要不要考虑过来当我的律师,我这人很好说话的,保你做得舒心。”

“你?”江南摇了摇头:“得了吧。”

离正扬没料到她是这么个排斥的表情,一蹙眉:“我怎么了?看着人面兽心?”

江南喝了一口茶水。

“不是,就是看着你太好说话了,我怕到你手底下倦怠,自己昧着良心人面兽心。”

离正扬失笑:“这孩子诚实哎。”不理会江南的抱怨,说他才多大就叫她孩子。已经叫来服务生开始点餐。人很周到,一直问她;“想吃什么?”

江南想着是她请客,尽量表现得豪放,而且她也真的很想好好吃一顿,太压抑了,吃东西是最好的排解方式。手一挥:“大鱼大肉挨着点。”

离正扬钩了钩嘴角,讷讷:“原来是吃货。”转首给服务生指了几个,就不再点。回头压了一口茶水告诉她:“我看你一副大开杀戒的模样,怕你吃撑了。真要撑坏了,南风回来我没法交代。”

江南呜呼哀哉:“为什么不能大开杀戒,我现在很有*啊。”

“有*才要压一压,你是律师,得理智又淡定。”然后问她:“南风说什么时候回来了么?”

“只说快了,俱体哪天他没说。”

离正扬点点头:“不知道天明会不会跟着一起回来。”

离正扬这种面面俱到的世家子,哪一次跟女宾吃饭不是哄得人眉开眼笑,发自内心的欢愉不止。

偏偏江南就没那样的待遇,菜色本来就是他选的,吃起来了,又告诉她适可而止,江南想吃撑竟都找不到机会。

离正扬振振有词:“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学年轻人吃撑。”

“谁说只有年轻人才有吃撑的权利啊?”

离正扬叫来服务生买单。出钞的速度倒是很快,不等江南争抢,已经付款完毕。

只说:“吃撑了没什么好,这种傻事交给年轻人去做好了,咱们这把年纪了,多么理智,再做这种事情不好。”

不过就是吃一顿饭,离正扬立的规矩一点儿不比薄南风少。

走的时候告诉她;“下午饿的时候不是还有点心,走吧,我送你回事务所。”

江南那一顿真是吃得刚刚好,竟像是离正扬的胃,被拿捏得也是刚刚好。

觉得离正扬有当好好先生的天赋,将来若哪个女人跟了他,肯定是要很幸福的。

江南自己开了车,不用他送。出来后分手道别,去取车。

离正扬告诉她:“慢点儿开车。”

江南忘记钥匙放到哪里了,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遍,没找到。又去包里翻,背了大包,半个脑袋都要伸进去了。

身后忽然有人袭上来,手臂自她胸前环过,用力一带已经将她收进怀里。整面背刹时贴到来人的胸膛上,严丝合缝。

江南轻呼,下一秒怔愣住,哑口无言。就只剩下想念。空气中的味道泛起清香的甘甜,香是来自某个人的身上,甜则来自她的心里,蜂涌而上,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天天隔着电话不觉得怎样,最多心底发酸,眼眶湿润,看不到,忍一忍,用工作填充也勉强可以度过。

怀念却不能相见,否则就要像现在这般,不分时间场合,不管她这把年纪是不是适宜,噼里啪啦掉眼泪,就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真想转过身,伸出手指一下下点在他的心口上。

“你怎么那么没良心,一出门这些天才回来。你的良心呢?”

不用她转身,已经被人硬性转了过来。铺天盖地的吻咂下来,连呼吸都被他给狠狠夺去。很是扎实深长,舌头在她的口腔内翻搅席卷,沿着口腔壁一寸寸往上,拖着她的舌头一起,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吞进肺腑中去。

江南的整个身体被他紧紧的箍着,手臂用力,揽着她的腰身不停按压,更像是要揉进他的骨髓中,同他融为一体。

江南一双手抵在他的胸口上,渐渐软棉无力,一点点的伸展上去,揽着他的脖颈回吻他。本来光天化日之下还很是抗拒,这一会儿思念席卷来,哪里顾得上许多。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呼啸着想他,那么多天不见他,怎么可能不想念。

呜呜咽咽的唇齿声,薄南风这个混蛋,明明今天就回来了,却不跟她说。昨天打电话问起来的时候,还说自己不一定。

薄南风放开江南,附在她耳畔喘息浓重。

江南攥紧拳头就一下下打在他的身上,其实不痛不痒,哪还有什么力气,仅存的那些也都被他刚刚的吻给抽干了,跟着一起喘息。只是觉得委屈,问他:“怎么不说你今天回来?”

薄南风觉得实在太累了,从没哪一次出门要像这次这样疲倦,俯在她的脖颈里半个字句也说不出。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坐在飞机上浑浑噩噩,手掌一直是抖的。阮天明的温度仿还留在他的指腹上,却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心里硬生生的空下去,想要落泪。觉得难过至极,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兄弟如同流砂一般,在眼前滚滚流逝。他想伸手抓住,从指缝间渗出去,永远无能为力。

喉咙里哽着一口血,咸腥酸痛。眼前无数叠加而成的背影再怎么轮番转换都是阮天明那一个人。悲痛而刚毅的走出机场大厅,渐渐的和阳光融为一体,宛如透明。他只是不想连累他,便要早早退场,才觉得,他们这样的人竟是这么见不得光的。

薄南风身体轻轻的颤。

江南从他怀里退出来,捧起他的脸看。桃花眸子即便轻轻的眯着,还是看到他眼眶腥红,布满了红血丝。怀疑他这个样子是之前狠狠的哭过。

骤然心疼起来,猜想一定有事发生。心里跟着打起颤,鼓足勇气问出来;“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薄南风定定的看着她,看到这个女人就像看到一缕明光,迷失了这么久又终于要渐渐的找到方向。灰飞烟灭的一颗心也渐渐沿着凝聚起,不再惶恐到另自己无措。一启音,嗓音沙哑:“我好想你……”重新倾身抱紧她,喃喃:“看不到你,我很害怕……”

江南愣了下,同样伸手环住他,在他的背上轻轻拍打。知道不会这样简单,薄南风不是个不能自抑的男人,即便是真的想念,也不会濒临到崩溃的地步。定然有什么事发生了,并深深的触痛了他的心。

不是刨根问底的好时候,看出他很辛苦。

就说:“你也累了,我们回家吧。”

可是钥匙呢?愣了下接着要去包里找,激情时刻,手臂软棉早已经掉到地上。

被薄南风捡起来,问她:“找什么?”

江南吐气:“钥匙不知道放哪里去了。”

不远处离正扬漫不经心地“喂”了声,那串钥匙就在他的指头上晃啊晃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这一刻望着那一双人,举步不前。

到底问了句让人面红耳赤的尴尬话:“现在过去不会打扰到你们的热情吧?”

江南红了脸,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薄南风不用他送,大步的走过去,一伸手攥到掌心中。男人这个时候永远坦然,都是心知肚名的事,况且他们系合法夫妻,有什么事做不得?

早已敛了神,懒洋洋的问他:“怎么会在你手里?”

离正扬钩着嘴角似是笑着,眼中却疏无笑意。

“之前和你老婆一起吃的饭,她把车钥匙落到餐桌上了,里面的服务生给我送了过去。”

又问他:“天明呢?没跟你一起回来?”早在遇到薄南风的时候,就是跟阮天明绑在一块的,那个男人更像他的手下,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薄南风的大事小事都由阮天明一手操办,如今送一个苏瑞到现在都不见回,便非得问一问才能安心。

薄南风懒洋的目光一下暗淡,就像陨落的星子,忽明忽暗,深邃了整片天际。那么落寞又恍惚,但也仅是一刹。下一刻淡淡说:“他不回来了。”

离正扬好奇:“怎么不回来了?他不是跟着你混?”

薄南风垂下眸子:“一个人去过好日子了,跟着我有什么好。”

回去的路上,薄南风蜷缩在椅背上闭目休息,不知道怎么会那样辛苦,江南看着他,便是这样的感觉。

下午不想去上班了,给事务所的人打了电话。

薄南风挑来眸子,问她:“下午不去上班了?”

“嗯,陪你在家。你吃饭了吗?”

薄南风嗓音沉沉:“没有,不想吃东西,就是困。”斜身躺过来,枕到她的腿上。车厢内空间狭小,而他脚长手长,本来极不舒服。可是这样挨着她安心起来,倒真的睡着了。

一直开到楼下,江南把人叫醒。

“起来吧,回家睡。”

薄南风“嗯”了声没动弹,双手抱着她的腿。

江南也不催他,抚着他的头一下下的等他睡足了。

离正扬把车子打到路边停下,愣了半晌,掏出根烟点上。之前看了别人的你侬我侬,心里并不好受。那滋味不是羡慕,是感伤。他离正扬虽然不似黄宇,可也不缺女人,什么样的都能找得到,可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后悔自己返回去,那一串金属质地的钥匙那一刻握在掌中像能烫伤他的皮肤。滋滋的疼意沿着神精末梢一路往上,直达心底。什么都知道的事,亲眼见了,却是这样一种感触。

有些感觉明知不能有,越压抑却越是滋长肆意,离正扬自持是个镇定的人,可如今心里明明已经长了草,已然到了这种荒芜的地步。

电话响起来,黄宇打来的,响了许久被他接起来。

听他说:“在哪儿呢?来大富豪找我,有好玩的东西给你看。”

离正扬心中压着石头,喘息不畅,没什么心致,又觉得接下来自己似乎没法心平气和的做事。只得找事情打发时间,便说:“好,我马上过去。”

黄宇笑嘻嘻的:“好,你快点儿啊,我等你。要是没吃中饭,正好一起来喝一杯。”

离正扬静坐须臾,掐灭手里的烟,发动车子调转方向去大富豪。

黄宇专指派了人在大富豪门口等他。一见车子开过去,马上迎过去,有人替他去停车,经理笑着打招呼:“离总你好,我们黄总在楼上等您。”转首把人带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