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慌乱的情况下,贝贝的脸上反而愈加冷静,父亲生前一再告诫她,越是紧急的情况下,人越是需要理智和冷静,这样才不会让判断失于偏颇。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不能盲目下判断,或许这只是个天大的巧合。贝贝的大脑在高速的旋转,她在考虑如何去解除这片浮在心头的乌云。

有个身量魁梧的男医生,手里拿着两杯冷饮走过来,很自然的给两位女士各递上一杯,“在大太阳底下聊天,两位女士好兴致。”

隋缘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不自在,用手摸了摸耳垂,示意贝贝喝饮料,“不用客气,他一贯的做派,一看见美女就喜欢送点儿小恩小惠。”

贝贝接过饮料,低头去喝,顺势敛去眼底的湿意。隋缘光顾着尴尬,没有任何的察觉。

男医生被打趣了没有丝毫的不自在,反倒真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巧克力,晃晃,“我这儿还有巧克力,两位要不要尝尝?”

“不打扰两位了。”贝贝抬步离开,脚步匆匆,看起来仿若真是给两位医生腾地的。

隋缘瞪了眼男医生,倒也不是特别生气,两人缓步朝相反方向走去,边走边聊,兴致蛮高。

来到一棵大树后,贝贝停下来,用手背拭了拭脸上的泪,她轻轻的告诉自己,“不可能的,爸爸不可能的,不可能为了我,把自己的心脏都捐出去了。”

她闭了闭眼睛,却怎么也止不住眼里的泪,她使劲瞪大眼睛,拼命的稳定自己的心神,肯定有办法的,有办法知道事实真相。

除了爸爸,除了万泽,还有谁能确定真相?还有谁?

对了,还有院长,院长跟爸爸是好朋友,他一定知道,贝贝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大口大口呼吸,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

稍顷,她拿出手机,打给院长。

电话响了好久,贝贝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是通了。

“叔叔,你好。”

“贝贝,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院长的声音听起来很亲切。

贝贝拿电话的手都有些抖,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叔叔,我就是想知道,我爸爸捐献心脏的时候,您为什么不让我这个唯一的亲人签字?这样合适吗?”

贝贝这样问很有艺术性,她没有问爸爸捐没捐献心脏,而是问需不需要自己签字,这样会让人感觉自己是知情的。如果自己猜错了,院长肯定会直截了当的否定。

可电话那头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贝贝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咚的沉到了谷底,答案不言而喻。

贝贝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刚停下的泪水又喷涌而出,嘀嘀嗒嗒的往下掉,一滴一滴的落入尘土里,消失不见。

许是听到了贝贝的哭泣声,院长非常歉意的说了声“对不起”。

贝贝什么也没说,轻轻挂了电话。

这世上她最不想听到的三个字,便是“对不起”。

为什么要发明“对不起”这三个字?只要有了对不起,就说明有人伤心了,有人难过了。她也不是小孩,她知道捐献器官的规定,爸爸生前自愿捐献,并不需要自己的签字。

可爸爸会不会太过分了些?他怎么可以灵魂离开了自己,却把心脏留在万泽父亲的体内?

她记起了爸爸走的那天,钟叔和保镖们在第一时间将爸爸的遗体送去了医院,当时的自己并没有多想,现在终于是明白了,那是为了手术。

是啊,能让那样决绝的万泽回头,必定是了不得的代价。自己为什么那么傻,偏偏没有想到这层?可为什么要是这么沉重的代价?

贝贝双手抱头,痛苦的蹲在那里。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他为了自己,一生没有再娶,他为了让自己高兴,明明可以逼迫自己学习管理以便接管公司,可他却纵容自己去学什么写作,去实现什么狗屁作家的梦想,临到生命的尽头,还要为自己打造一个家。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贝贝看了看,是万泽。她没接,任由手机不停的响。她现在心情很乱,不想听到他的声音,有些事情,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蹲了很久,贝贝的眼泪似乎都流干了,她才站了起来。腿有些麻,她缓了好久。这才抬步往外走。

贝贝上车的时候,直接将手机关了,扔在副驾驶座上,面无表情的开车。

经过花店的时候,她下车买了束鲜花,开车去了墓地。在爸爸的墓地前,她或蹲或站,直至黄昏。

墓碑上有沈富的照片,贝贝盯着那熟悉的面容,凌乱的情绪慢慢平稳下来。纷杂的心情也渐渐归于平静。

她不能说万泽有错,换位思考的话,想必自己也会答应的。现在的万泽,对自己也算是真心实意,她有心,能感觉得到。

父亲的做法也无可厚非,他一切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自己好。知女莫若父,父亲的安排,冥冥之中都是贝贝所期待的。只不过沈富用了一种强硬的手段将之实现。

所有的道理都明白,可贝贝就是过不了心底的那道坎。似乎自己现在所有的幸福与快乐都是父亲捐献了心脏才换来的。

想到这点,她就觉得心痛得不能自已。

生活就象一条河,它会一直一直的朝前走,不会为任何事情而略作停留。同样的,贝贝不可能停驻在这一刻,她要收拾心情朝前走。

当太阳在天边隐去最后一抹光线,广袤的天空象是洒下了无边无际的黑网,整个世界陷入了静谧而祥和的夜色中。墓地的夜空尤其干净深远。

墓地的看管人不放心的走过来,轻声劝慰贝贝:“姑娘啊,天黑了,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贝贝这才有些恍惚的站起来,脸上绽开一抹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谢谢,我马上就走。”

两人作伴往外走,看墓人打着手电走在前头,嘴里絮叨着劝她,“那些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啊,最希望看到的是什么?那肯定是希望自己的亲人,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是不是?”

听不到回音,老人继续说:“这人活着,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难事,挺一挺就过去了。活着的时候,为钱争为利争,可临到死了,就什么都不重要了。想明白了这点儿,这世界上,恐怕就没有什么难事喽。”

在墓园门口,贝贝朝老人鞠躬道谢。老人似乎不放心她,一直念叨着:“姑娘,一定好好的啊,一定好好的啊。”

念叨得贝贝又想哭,可能是这一天流的眼泪太多,竟然是欲哭无泪了。

车子开到了市区,在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贝贝随手打开了手机。这关了一天,也不知道会有几个未接电话。

几乎是在开机的一刹那,便有电话进来,这速度,吓了贝贝一跳,恰好绿灯亮起,她忙将手机丢到一边,启动车子。

手机不停的响,贝贝扫了眼屏幕,果然是万泽,她摁了接听,将手机压在肩膀与脸之间。

“是贝贝吗?”万泽的声音听起来焦燥又狂乱。

“是。”贝贝的回答言简意赅。

“你没事吧?”万泽似乎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随即很关切的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离开医院后去了哪里?怎么一直关机?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没事,马上到家。”说完这句,贝贝直接挂了电话。紧接着,叮叮当当的短信提示音响起来,象是开车的伴奏音,一直没停。

不用看,贝贝也能想到是关机这段时间,万泽找自己的电话。或许他打给了他的父母,打给了戴玲珑,打给了隋缘,总之他是担心了一整天。

没有爱,哪来的担心呢?

不出贝贝所料,在她开车回家的路上,她分别接到了戴玲珑、高杰还有其他几个朋友的电话,甚至还接到了丁林的。她意外于万泽竟然找了丁林。难不成自己真眼瞎到那种程度,会跟丁林这种人渣待在一起?亏他能想得出来。

刚到公寓楼下,远远的,贝贝便看到了万泽的身影,他站在路灯下,象一根细长的电线杆子,杵在那里不动。可就是那样一抹影子,也会让贝贝的心底立时变得柔软起来。

见到贝贝的车子,电线杆子开始了移动,他直接跑过来,抬手敲车窗,示意贝贝停车。

贝贝在车里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没停,径直开进了地下车库。

万泽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早上还对自己腻歪得不行,恨不能挂在自己身上的人,这会儿却表现如此异常。

他一直追到车库。

贝贝下车,利落的关上车门,迎着大踏步过来的男人,张开双手,扑进了他的怀抱。

万泽稍稍意外,又感觉非常释怀,这一天的担忧和不安,终于落到了实处,感觉分外安心。他轻轻的拥着她,“走,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