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赤雀心(1/1)

翠柳潇湘修篁碧,沛泽汀兰馨芳意。

几树飞花清姿舞,一曲幽笛醉心濗。

……

西华潭满布芳华,静雅的荷花亭亭玉立,碧叶连天一片,虫鸣让人心也渐渐变得浮躁,不知不觉快到立夏。

“姑娘今天回来又晚了一刻,换身衣服快去养心殿吧。”雁儿笑盈盈地说道:“欢子已经过来传话,说皇上就快下朝了。”

若按照原本计划,她们最多回宫住半个月,可弘历不放玹玗走,畅春园那边又没人来催,她们就一直住到现在。

玹玗轻轻叹了口气,随手将一个银丝编成的香囊往炕上扔去,赶紧洗了把脸,问道:“五爷可有把寿康宫的摆件清单送来?”

“没有。”雁儿摇了摇头,莞尔笑道:“依我看是皇上不想放你走,所以故意让五爷拖着,刚刚小安子还去寿康宫转了一圈,说工程已经差不多,清扫干净,再挂上各种帘子和幔帐,就可以住人啦。”

“说起这帘子,让我想起一件事。”玹玗指了指书案上的木匣,吩咐道:“宫里珍珠翡翠的帘子不少,可未必合太后心意,前日我绘了几张图,你一会送到内务府造办处去,让他们照着图制出一挂来,用于寿康宫的佛室。”

雁儿笑着应下,又从一个刚送来的箱子里,取出一件月白色直径地纳纱银蝶单衣,捧到玹玗面前,“这箱衣服内务府刚送来,是之前太后吩咐下的那些生辰礼,还有已整箱的首饰。我瞧着这件月白色的你应该喜欢,只是配这身衣服,还真得谟云公子送的那套月光石木兰花簪。”

“你可别给我找麻烦了。”玹玗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她佯装养病,活动范围仅在慈宁宫和养心殿,平日除了弘昼常来,就要数谟云跑得最勤,每逢早朝的日子,就约她去西华潭边放鹰,谟云也不知从哪弄来的海东青,但品种不及玉爪将军好。

将衣服放到炕桌上,雁儿注意到那个银丝香囊,便捡起来细看,“定然又是谟云公子送的,最近他可是殷情紧,你不如直接跟他明说吧。”

大半个月来,只要玹玗和谟云见面,总都带回些小玩意,倒也并非什么名贵的东西,但难得工艺极为精巧,凡女孩子见到都会喜欢。

偏玹玗的心不在谟云身上,也就不稀罕这些物件,每次拿回来便随手一扔,

“暂时不能说。”玹玗眸色沉凝,不禁喃喃低语,“最好让他自己发现,我只当他是大哥,从来没有过别的情愫,自己想通了离开。”

“这又是为什么?”雁儿冷眼看着,玹玗并非是想留着谟云为后路,那就没必要小心应对,便是谟云锲而不舍,只要说出弘历来,天下间还有谁敢和皇上抢女人。

“当然是为皇上啊。”望着镜中的自己,玹玗满意一笑。“谟云现在是御前侍卫,皇上身边得有靠得住,又肯为他拼命的人。”

“麻烦,只怕再纠缠下去会不好收场。”雁儿真是弄不明白,玹玗那颗心是怎么长的,昨晚还能轻轻松松谈论明年秀女大选的事情。

玹玗眸中闪过浅笑,依着弘历的性子,定会在明年的秀女中选才德兼备者,指给谟云为嫡福晋。

而她,只要父亲的冤案未翻,就不可能嫁给皇族,否则就凭谟云这股热情劲,不早磨着康亲王到御前请旨赐婚了,哪里只会让康亲王福晋去打探太后的口风。

“不好收场的事情还多着呢。”莲子从内务府领了夏衣回来,托盘的最上面还放着一封书信。“畅春园送来的,大阿哥每天一封书信,竟然不是送去储秀宫,而是给姑娘,只怕那天贵妃娘娘会吃味,届时有多个麻烦。”

其实不仅是玹玗,就连雁儿和莲子都看出永璜的心思,不过当他还是小孩子,再过几年长大些,有了贴身宫婢,或许这心也就散了。

玹玗接过书信,随意看了一眼,浅笑道:“没什么,和之前一样,只是说前一天的功课心得,和畅春园发生的事情,不过倒是有件趣事。”

雁儿和莲子相视一望,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

“皇后的妹妹,萨喇善贝勒的嫡福晋,随着其婆母到畅春园小住避暑,还是应太后的邀请。”玹玗微眯的眸底,透着娇柔且邪魅的笑意,上次萨喇善为巫蛊之事来这院子,她就从其处事态度看出,甯馨和甯馦姐妹不和。

看样子,她也应该主动请旨,早些返回畅春园,否则有些事恐怕会被搅乱。

到养心殿时,内御膳房的奴才已经开始摆膳,正殿的书案上放着厚厚的一叠科考答卷,弘历兴致缺缺地翻看着。

听到脚步声,抬头见她那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唇畔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问道:“怎么现在才过来,做什么呢?”

这些日子她天天被弘历拘着,早起和他一起练功,如若不在朝日,她就得一直待在养心殿。不过也因为白天没法去处理寿康宫的事务,晚膳过后她就会匆匆离去,总不能一直让他禁着守斋。

后宫佳丽,粉黛三千。

虽然嘴上可以说得轻松,但总要眼不见才能心静,否则也会有酸酸的感觉。

“今日陪谟云公子训那只海东青就耽误了些时间,出门前又接到永璜送来的书信,所以才迟了片刻。”玹玗毫不隐瞒和谟云见面的事情,且永璜的书信会有什么内容,只要他想知道,她也瞒不住。

“他每天不就是告诉你读书心得吗?”弘历眉宇微蹙,脸色也沉了一分,低喃道:“肯用功读书倒像是为了你,也不见他有任何书信给贵妃。”

玹玗低眸一笑,想到初遇永璜时的那番对话,忍不住调侃道:“永璜小小年纪,四、五岁上下时,嘴上就跟抹了蜜似的,还说什么‘有酒窝的女孩最好看’,也不知道是谁教的。他从小就喜欢跟着我和涴秀姐姐,之前唤涴秀姐姐‘姑姑’,唤我却是‘姐姐’,就为这辈分上的差异,涴秀姐姐没少生气,我也是花了好一番教育,才把他纠正过来。”

清明夜,永璜遭到一番言辞指责,也闹了几天脾气,但始终是个孩子,短短三天就自己憋不住,全当那夜的事情没发生,还和旧时一样。

弘历浓眉一挑,笑道:“怪爷啰?”

玹玗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敛去,凝眸道:“爷,永璜今日少来的书信中说,皇后娘娘的妹妹,随其婆母住到畅春园了。”

“嗯。”弘历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早已知晓此事。

“莫非是爷的安排?”玹玗不明白他行此一招又有何意,甯馦若为太后所用,只会把眼下的局面搅得更混乱,太过打压皇后对他而言并非好事。

“是太后主动提出来,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拉她到身边,弘历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爷这个小姨子,对你而言会是好帮手,她虽与嫡母不和,行事却很有分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嫁给萨喇善后,全心都系在夫君身上,夫君的前途才是她最看重的事,所以她会帮你,而不是靠拢太后。”

“帮我……”玹玗心中一怔,默了半晌才点头道:“我明白了,但爷为什么那么肯定,她不会出岔子?”

她依稀听闻,甯馦乃庶出,出嫁前在府中受过不少委屈,前段时间萨喇善差点被调升宁古塔副都统,好像就是富察老大人所提出,甯馨似也有随声附和,想必是因此姐妹之间嫌隙加深。

“白玉折扇背后的故事,她也知道,但多年来都守口如瓶。”拉着她的手紧了紧,弘历敛眸轻叹了口气,又抬眼凝望着她,解释道:“爷不是想利用你,只是有些话……”

“我知道。”玹玗浅笑着打断他,柔荑覆上他的手背,诚恳地说:“君临天下,无奈却比平常百姓更多,爷在权衡下所作出的牺牲已够重了,玹玗无能,没法搬走压在你心中的巨石,可做的就只有管好自己,且我并非以德报怨之人,那夜的言行应对也是出自本心。”

弘历眸光温柔地紧锁着她,伸手抚上那微红的脸颊,轻轻浅浅地吻落在她额头。

有种难以言说的感动在心里蔓延开来,他明白,对她,今生今世是不可能放手了,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要将她留在身边。

紫禁城内的前路荆棘满布,但只要他有一口气在,就会尽力为她披荆斩棘。

自从玹玗回宫后,弘历几乎都是在养心殿批折子,而她多数在后殿看书,倒也不影响大臣往来。

“反正你也是看书,不如帮爷一个忙,把这些入选二甲的都看一看,挑出你觉得好的来。”弘历指着桌上那一叠科举考卷,深邃的瞳眸仿佛凝着薄冰,冷笑着问道:“这次主考官是鄂尔泰,他选出来的三鼎甲你觉得能用吗?”

既然鄂尔泰是主考官,必然又和以前一样,为了巩固在朝中的势力,要不停培植能为其所用的新人。

“难怪爷下了朝就在看这些卷子。”玹玗撇了撇嘴,缓缓蹙起眉头,为难地说道:“可是科考的八股文章我也不懂,如何分辨好坏,而且这是朝廷政务,我不敢涉及其中。”

“爷只是让你看文章,挑出喜欢的来,又没让你选拔人才。”弘历脸上的严肃褪去,视线往门外瞄了一眼,悠然笑了笑,命李怀玉和欢子把卷子都搬去东暖阁。“爷每天有这么多奏折要批,若要亲自看这些卷子,恐怕今晚是没得睡了。”

“好,我这就去看。”弘历这是抓住了她的软内,嘟着嘴转身向东暖阁走去,低喃地抱怨道:“只怕看不到几篇,我就会睡着。”

李怀玉已备下了茶点,还焚了一炉有提神醒脑之效的熏香,确实很周到。

果然,才刚看到第三篇,她就已经有种想死的感觉,上下眼皮也开始打架,这些八股文章千篇一律,辞藻干涩无味。

此时,鄂尔泰来到殿外,称有苗疆军情急报,弘历也没示意李怀玉把东暖阁的门关上。

可李怀玉的动作却比鄂尔泰慢了一步,见玹玗坐在东暖阁,鄂尔泰已是心中不悦,又发现她在看科考答卷,顿时面黑如玄铁。

“皇上,大清的老祖宗规矩,后宫不得干政。”也不急着说苗疆的战况,鄂尔泰阴沉着脸,“况科举考试乃为国选才之大事,皇上岂可让一个无知女子……”

“科考试卷上有朝堂政务吗?”弘历冷冷一勾嘴角,打断其言,寒声道:“既然你说她无知,那朕让她多读点文章,长长见识,有何不妥?”

东暖阁内,玹玗听着弘历的这番话,心底不禁疑云丛生,悄悄躲在门内侧,偷瞄中正仁和堂的动静。

“呃……”此刻,鄂尔泰也察觉有些不对劲。

“小玉子,把刚才在殿外探头探脑的那个奴才,直接拖出去杖毙,让在养心殿当差的都看着。”弘历一掌拍在桌案上,目光阴鸷地瞪着鄂尔泰,警告地说道:“后宫不得干政,外臣也不得结交内监,朕今日不审那个奴才,已是皇恩浩荡,仁至义尽,皇阿玛点你为辅政大臣,朕的家务事,却不在你职责之内。”

“老臣惶恐”鄂尔泰强压着心中的愤恨,看似恭敬地跪在御前,但刻意加重“老臣”这两个字的音调。

玹玗无声的清冷哼笑,鄂尔泰纵然智者千虑,却失落在最关键的一点上,弘历毕竟是雍正帝的儿子,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但行事果断刚毅,和年轻时候的雍正帝无二。

对此,霂颻看得通透,曼君也心知肚明,就连毓都因此而忌惮弘历。

可惜鄂尔泰这位朝堂上的老臣,与虎谋皮十三载,自命不凡,终究低估了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