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纷争本事帝王的家务事,可牵涉到谋害皇后,那就成了国事,鄂尔泰便是以此为由,留在养心殿参与审问。
站在一旁的胤禄却觉得奇怪,虽然鄂尔泰理由充足,但外臣干涉内宫事务终是不妥,可弘历竟丝毫不反对,就连一直和鄂尔泰争锋相对的弘昼也默不作声。
玹玗淡淡地陈述了事情经过,萨喇善也详细回禀了寻得小棺材的过程,并不着痕迹的强调,从贾宁的行动看来,像早知道白梅树下埋有东西。
闻言,胤禄心念一转,称满洲入关以后,不少八旗子弟喜欢把玩上等木材所制的小棺材,棺材板上刻“升官发财”四个字,棺材内放自己的头发和指甲,封紧后加缀穗子,当成辟邪求福的玩意。
可话音未落,鄂尔泰立刻反驳说,在任云贵总督之时,得知苗疆部落有种叫行将就木的下咒法,用槐木制成小棺材,内里刻上仇人的生辰八字,并关入蛊虫封死,然后埋在冬花树下,冬花绽放时诅咒便开始,但此咒犹如慢性毒药,被诅咒之人的身体会每况愈下,直到第二年的冬花再开,才是油尽灯枯之时。
芷蝶与玹玗并肩而站,心中不禁生疑,玹玗不为自己辩驳,弘历也不命其下跪,似有袒护之意,更像是早已知晓此事。
“她一个小姑娘,哪里能知道苗疆巫蛊,又何来什么蛊虫。”甯馨不待通报直接闯入殿内,直言驳斥了鄂尔泰的说法,才转过头对弘历福身施礼,“臣妾一时情急,请皇上恕罪,但臣妾相信,玹玗妹妹不会做此愚蠢之事,必是有人栽赃陷害。”
静静地望着甯馨半晌,弘历嘴角终于勾起极微的弧度,沉声对李怀玉吩咐道:“给皇后设座。”
甯馨读懂了弘历的神情,是要将此事交由她审理,端坐之后满脸平静地向贾宁询问:“此物是你翻出来的,可本宫就觉得奇怪了,那慈宁宫三所殿也不小,若是一寸寸的搜查也要用好些时辰,你怎么知道的那般清楚?”
“奴才……奴才……”贾宁连忙跪下,舌头打结,偷偷瞄了芷蝶一眼,还是决定如实回答。“是秀贵人告诉奴才的……”
“那秀贵人又是怎么得知此事?”不待贾宁把话说完,甯馨倏然转头,冷冷地看着芷蝶,“且不说此事的真假,本宫才是六宫之主,还有贵妃协理事务,何须秀贵人越俎代庖,私自搜查慈宁宫!”
“臣妾有罪,但也是一心顾着皇后娘娘的康健,想为后宫除害。”芷蝶心中早已乱成一团,可已经抓到罪证,即便玹玗是被人栽赃嫁祸,她也并非师出无名。“这段时间宫中一直谣传,慈宁宫内有邪物,臣妾是怕罪证被销毁,才急急带着人去搜查。”
“除害?”弘昼冷声哼笑,“本王听着萨喇善的回报,怎么像是你在陷害,还急着要把玹玗往慎刑司送,你有什么权利!”
甯馨沉着脸,声音冷寒地责问:“秀贵人,你愈发连宫中规矩都不知道了吗?”
“臣妾冤枉啊!”芷蝶急忙跪下,向弘历叫屈,惶声道:“臣妾听闻玹玗暗施巫术谋害皇后,心中愤愤不平,所以才让人将其拿下,原也是要来养心殿回话,可皇上正在与众位大臣商议国事,心想不便打扰,才想着把玹玗暂扣慎刑司,等皇上空闲时再来审问,这是权宜之策。”
“听闻?”狠狠地瞪着芷蝶,斥道:“这等事情也是能风闻言事,道听途说的!”
“这段时间本王一直住在慈宁宫,怎么没听到有邪物之说。”弘昼懒懒地瞄了鄂尔泰一眼,故意煽风点火强硬攀扯道:“棺材把件本王见过,可那巫蛊落咒之法,若非担任过云贵总督的鄂尔泰提起,只怕阖宫上下都没人知晓吧?”
甯馨心中一怔,庆幸自己应对得当,弘昼居然说没听过邪物流言,那今天的局面就应该是布局已久的一出戏,可她暂时还看不懂,这出戏是要唱什么。
“老臣实话实说而已。”鄂尔泰板着脸,指着玹玗说道:“此女乃逆党余孽,却有可能谋害皇后,迷惑皇上,搅乱后宫,动摇大清江山社稷。”
“鄂尔泰大人所言极是。”芷蝶如见到同盟般,立刻附和道:“何况臣妾确实在她的院中找到了罪证。”
“巧了,一个翻出所谓的罪证,一个知道此物是何名堂。”弘昼忍不住干笑两声,当然知道芷蝶和鄂尔泰不是同谋,却别有所指地自言自语嘀咕。
弘历淡淡地瞄了一眼弘昼,指着桌案上的小棺材,命令道:“小玉子,把这东西打开看看,是否如鄂尔泰所说有什么蛊虫。”
李怀玉刚伸手过去,还没碰到小棺材盖,鄂尔泰立刻惊呼,称蛊虫乃剧毒无解之物,绝不能在君前打开,万一跳出活的蛊虫咬伤圣体,可如何是好。
“小玉子拿到殿外去弄开。”弘昼一挥手,代弘历发话。
“嗻。”李怀玉的心里还真有几分忐忑,这小棺材是弘昼准备的,以他对这位主子的了解,指不定里面搁了什么吓唬人的东西。
刚踏出正殿,就见佩兰站在外面的抱厦,对他摆了摆手,用极轻微的声音问道:“这就是那个下咒的物件?”
“据说是。”李怀玉回答得模棱两可,随手把小棺材扔给欢子,让其用凿子弄开,又转头向佩兰说道:“贵妃娘娘协理六宫,这事正该你管,不如进去听吧。”
“里面的那出戏不精彩。”佩兰笑着摇了摇头,因为知道鄂尔泰在,所以不打算进去,目光流向进入养心殿的两道门,说道:“在这可以看得更多,本宫也想知道究竟是谁陷害玹玗,不过刚才听鄂尔泰大人说是苗疆一带的下咒手法,倒让本宫记起,娴妃娘娘的乳母乃是摆夷族。”
“啊!”刚凿开小棺材,欢子就惊呼了一声。
佩兰侧头一看,原来棺材里面还有一条已死的小蛇,不过真正让她留心的还是没有刷黑漆的棺材内部,端详了片刻,不禁掩唇而笑,“这倒是奇了,谁会用辟邪的桃木来做下咒之物,这样诅咒人能有效吗。”
“小玉子,发现什么了?”听到惊呼,弘历等了片刻,也不见李怀玉进去回报,才冷声询问。
李怀玉赶紧把东西捡到托盘中,捧着呈递御前,“皇上,这小棺材里面有条死蛇,下面还真刻着一个日期。”
玹玗平静的眼眸中透出一丝惊讶,悄悄侧目瞄向弘昼,佩服他这戏也做的太足了,可之前寒冬腊月,是上哪淘货来的幼蛇啊。
弘昼微微垂着头,但嘴角却扬着一丝得意的浅笑。
“乙巳年,庚辰月,辛卯日……”弘历手执小棺材,看了看那条小蛇,目光森寒地瞪了弘昼一眼,又对甯馨说道:“这不是你的生辰八字。”
甯馨暗暗一算,这分明就是玹玗的生辰,可之前她并未提到要为其作生,也未送礼,此刻只能全当不知。“传旨,让内务府查查,这是谁的生辰。”
“皇后娘娘不必麻烦了。”玹玗轻忽一笑,柔声说道:“那是我的生辰,所以被诅咒的是我。”
弘历冷声一哼,对芷蝶斥问道:“这世上会有人自己诅咒自己吗!”
“冤枉啊,皇上,臣妾不是,臣妾只是听……”芷蝶言语混乱,词不达意的申诉。
“闭嘴,朕没问你话。”弘历冷声打断她,抬眼望向玹玗,问道:“丫头,在宫里你可有得罪什么人?”
玹玗微微蹙眉,若非要说明着得罪,就只有荃蕙身边的余嬷嬷,且又是摆夷族人,弘历应该无需多此一问。
与他对视了片刻,才从那流动的眸光中得到答案,玹玗猛然侧头看了鄂尔泰一眼,又低头敛眸,柔声回道:“玹玗不记得有得罪什么人,却保不齐会是什么人的心头大患。”
鄂尔泰愤然瞪大双眼,此话说得旁敲侧击,但心明之人都听得出来,矛头在指向他。
而玹玗虽是顺着弘历的意思把这出戏演下去,却不明白攀扯上鄂尔泰的目的为何,好像有些因由她不清楚。
“你现在到旁边去。”弘历指了指弘昼,又冷笑道:“此事一团乱麻,得抽丝剥茧慢慢审问。”
玹玗微微一福身,站到弘昼身旁,拽了拽他的衣袖,“五爷……”
“看戏。”弘昼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弘历究竟想上演怎样的一出戏,玹玗好奇,甯馨更是好奇,而在殿外的佩兰却已经猜到些许,雍正帝留下的粘杆处可不是只会吃白饭,恐怕鄂尔泰近日的动作弘历都已知晓,这场戏想必是要以逸待劳,一次性警告所有人。
正殿内,既然是抽丝剥茧,第一个被审问的当然是贾宁。
慈宁宫有邪物的流言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可弘昼却称没有听闻过,贾宁心中清楚,事到如今实话实说方能保命,但和亲王他也得罪不起,纠结了半晌,最后指着芷蝶说:“其实奴才什么都不知道,今晨秀贵人的贴身侍婢五福传话,让奴才去玹玗姑娘居住的小院看看,白梅树下是不是埋着一个小棺材……”
弘历将视线移向甯馨,并非想要她在六宫树立威信,而是为玹玗洗清污名,就必须由皇后来审问,审给六宫的妃嫔看,审给阖宫上下的奴才听。
甯馨悄然抽了一口气,板着脸问道:“你们内务府那帮奴才的嘴脸,别以为本宫不知道,区区一个贵人的婢女传话,你就会大着胆子私探慈宁宫吗?”
“奴才觉得事关皇后娘娘性命,且在宫中施用巫蛊之术乃是大忌,这才……”贾宁吓得不敢抬头,浑身不停发抖。
“莫非在你看来,这六宫是秀贵人在当家吗。”甯馨薄怒地呵斥道:“既然知道事关重大,上可回禀皇上,或是告知本宫,若不然还有协理六宫的贵妃可以请示,怎的就凭索绰罗氏一句话,你就带人闯殿搜查!”
“奴才……”贾宁不能不权衡,若将事情和盘托出,盗卖宫中物件可是死罪,但如果用他一条命,保住全家性命,应该算值得。
“好,既然你讲不出缘由,那就是目中无主。”见他欲言又止,甯馨凛眸冷声道:“本宫也不愿对你动大刑,宫中规矩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吧。”
“皇后娘娘饶命啊!”贾宁几乎全身匍匐在地,还不停地重重磕头,凄声喊道:“奴才全家都被秀贵人控制,奴才不能不听秀贵人的指派,否则全家性命难保。”
“荒唐!”甯馨记得芷蝶的母亲是钮祜禄氏,好像和太后的母家还牵带点亲戚,侧头望了一眼弘历,见他嘴角勾着冷笑,她便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处理。“秀贵人,你让家人挟持无辜,究竟有什么阴谋。”
芷蝶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惊恐地辩驳道:“皇后娘娘,休要相信这个奴才的一派胡言,天子脚下,他又在宫中当差,若我真的禁锢他的家人,宫外可去九门提督、步兵统领衙门告状,宫内还能向皇上告状呢。”
“皇上明鉴,奴才的家人是被镶黄旗的人抓走,说是受佐领钮祜禄大人的命令。”贾宁往前爬了几步,又连连磕了三个头,又继续道:“奴才有把柄被秀贵人抓在手中,所以不敢上高,因为秀贵人知道,那事若被揭露出来,奴才必死无疑。”
“说实话,朕免你死罪。”弘历淡淡地说,贾宁的底细他早已清楚。
“谢皇上不杀之恩。”贾宁几乎是瘫软在地,听到死罪可免,声音才恢复几分力气。“奴才原是张公公的徒弟,张公公和陈公公曾私盗南库宝物,带出宫后就交给奴才去当铺或古玩店变卖,奴才都有详细记录在册。”
贾宁在招认的时候,弘历双眸微敛,看似望着前方,其实视线一直瞄着鄂尔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