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豆藤蔓(1/1)

十月初四清晨,御驾从圆明园返回紫禁城,当日午后内务府就将那拉家递上的嫁妆清单送至景仁宫,熹妃直接让银杏接下,明天送妆奁时由银杏和于子安共同带人清点。

关于婚礼的事情,基本都已打点好,但景仁宫总有些人手不足。

明日,那拉府的人前来送妆奁,之后要由内务府设宴款待,熹妃还要额外放赏,东西虽已准备好,但差个心细可靠之人帮着最后核点和出库。偏银杏和于子安无暇分身;秋月被指派到重华宫伺候荃蕙,今日就已经过去帮着打点喜房;秋月和秋荭又得伺候在熹妃身旁;秋荷要负责景仁宫的其他差事;至于新来的几个小宫婢,熹妃断然不放心让她们在库房自由进出,若只是往外偷东西也就罢了,最怕还是往里放东西。

以现在宫里局面来看,弘历的婚礼过后,就轮到给涴秀指婚,这两件事完毕,雍正帝就应该要再次对付已无利用价值的熹妃了。

所以景仁宫库房的钥匙银杏也不敢随便交给他人,思前想后才去熹妃跟前提议,不如把玹玗叫过来帮上两日,那丫头既心细又规矩,主要还是个可信之人。

银杏这想法正合毓媞的心意,便笑道:“你筹划得倒也周全,就怕涴秀不肯借人给你,瞧瞧她和玹玗好得像亲姐妹般,吃饭睡觉时时刻刻都一起。”

“娘娘,我早已想好了,过去后就说,只是让玹玗过来帮忙两日,辰时到景仁宫这边,酉时就让回兰丛轩,格格要是不放心,就跟着过来守着。若是格格嫌早来晚归麻烦,不如就和玹玗留宿景仁宫,娘娘不是一直留着她们的房间吗。”反正没有其他奴才在,银杏也就毫不避讳,笑盈盈地说道:“而且,就现在景仁宫的上下奴才,谁还敢为难委屈玹玗。”

“玹玗那丫头年纪虽小,为人处事却是不一般的老成,上次借海东青对莺儿下手,确实让她在景仁宫立了威。”毓媞敛去脸上的笑意,叹道:“还好她和皇上之间是血海深仇,否则真隐藏在我们身边,可就不想秋菱那么容易被察觉。”

莺儿受伤的实情,即便银杏不说,毓媞也会查个清楚。所以银杏知道如何做好主子的眼睛,主子看不到的地方,她就一定要帮忙盯着,但能看到多少就是由她决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方能取信于人。

所以玹玗的行为,银杏但凡看到,多多少少会对毓媞讲,不过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事情,只会对玹玗有好处,让毓媞更疼爱那个丫头。

银杏眸光微颤,浅笑道:“依我之愚见,就算没有家族败落的灾祸,是真正选秀入宫,玹玗也定然是站在娘娘这边的。”

“哦?”毓媞淡淡的应了一声,低眸沉吟道:“你是想说她身上一直带着那个银锁?”

银杏点点头,幽幽说道:“当年娘娘对赫哲姑姑可是以姐妹相称,我记得玹玗满月时,赫哲姑姑带她入宫给敦肃皇贵妃请安,娘娘自那次见过玹玗之后,还连着叹息了好几日,说可惜敦肃皇贵妃已经抢先,娘娘因身份地位有限不好相争,所以才打消了也认玹玗为义女的念头。”

毓媞敛眸回想着当年的心情。

雍正帝登基后,身为皇子的弘历不能让她这个所谓的生母抚养,而是由和贵太妃代为照顾,除了到景仁宫请安,更多时间是在宁寿宫,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弘历和她越来越疏远,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感觉骗不了人。

她在妃位三年,雍正帝从未召她侍寝,心中的期望慢慢被时间消磨成了绝望,如此守活寡的日子注定这辈子无福生儿育女。

当年她听闻谷儿带着幼女入宫,便备下礼物前去相见。到了翊坤宫,得知年晨和谷儿有些私语,玹玗因为哭闹不休被乳母带到东稍间哄,她也就索性先去看看孩子。

说来也是缘分,刚满月的婴儿,连乳母都哄不住,被她抱在怀里后,非但不再哭闹,反而还冲着她笑,那模样可爱极了。也就是那一刻,她多希望怀中这个孩子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若老天爷肯达成她的愿望,就算要她一辈子宫院冷寂,也无怨无悔。

现在回想起来,她的顾虑倒成了老天垂怜,否则遭郭络罗家牵连也不一定。

“是啊,那时候我就见玹玗身上佩戴着银锁,谷儿这个人的确不简单,早早就在为玹玗铺路。”毓媞缓缓睁开双眼,颇为感慨地说道:“可事到如今,玹玗是不是真的站在景仁宫这边,还得看以后,目前是共谋大计,可钟粹宫那位终究是敌人。”

“娘娘多虑了。”银杏揣度着毓媞的心思,说道:“娘娘之前不是还想安排玹玗随格格嫁出去吗?如果真觉得她不稳妥,那就还按照原来的想法进行,反正格格和她感情好,如果真的远嫁,有她陪伴着,格格也不至于太过孤单。”

“很难了。”话到此,毓媞又不免忧心。

涴秀若出嫁定然会想带着玹玗,尤其准噶尔那个虎狼窝,涴秀注定难逃和亲之劫,若真有玹玗陪着她还是能安心几分。

可雍正帝一定不会答应,毕竟在其看来玹玗已被收为棋子,且谷儿是有恩于她,面对如此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她岂能没有怜悯之心,定然会好好对待,所以利用玹玗对她下手,是雍正帝最好的选择。

但事情没有绝对,涴秀要是去御前请求,以此作为和亲条件,雍正帝为保证不出乱子,或许也会答应。可对她而言却非好事,又要费心去猜雍正帝的新棋子是谁,还要考虑怎么不动声色的防备,最怕又是利用她的本家包衣,对付起来轻不得又重不得。

“我看得出玹玗是个知恩情的人,且娘娘和她有缘,待她也跟涴秀格格一般,她不会忘恩负义的。”银杏十分肯定地说道:“再者,她可是赫哲姑姑的女儿,别的不敢说,但赫哲姑姑的心思我还是能摸到几分,便是教女儿,也定是要遵循自己当年的旧路。”

做皇太后身边的红人,才能在宫中得到真正的安全,别说其他的奴才,就是皇后和六宫妃嫔都不敢招惹,反而还得费心巴结着。

毓媞淡淡一笑,觉得银杏之言却有几分道理。

此时,内务府派人送来明天宴席的菜单请熹妃过目,银杏便唤来秋华在殿内伺候,自己则往兰丛轩而去。

涴秀回到宫中后,就听莲子她们四人说那拉府气派得很,两天前就派人送来整套的傢俬,她们见识少看不出门道,但见嫡福晋的贴身女婢嘟囔,似乎那些东西比嫡福晋房里的都好。又有重华宫的几个奴才议论,这位侧福晋还未嫁过来,就用贵势压人。

午后闲来无事,涴秀便带着玹玗和雁儿过去溜达了一圈,重华宫西厢的所有傢俬竟然都是金丝楠木,这派头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比。

“不过区区四品佐领,怎么会如此财大气粗?”涴秀纳闷的问。

“你们可别小看那位佐领大人,他们家可是辉发部贝勒王机砮的直系后人。”佩兰听婢女回报,说涴秀在未来福晋的房里,于是过来瞧瞧,见她们低声谈论荃蕙的家世,便索性做个答疑解惑的好人。“王机砮时代的辉发部非常强盛,就连察哈尔部都是他们的对手。可惜好景不长,王机砮死后,其孙拜音达理因夺位引发内乱,杀了七个叔叔,自封为贝勒。而这位那拉小姐的曾祖父莽科也是王机砮之孙,其父还是王机砮选定的世子,内乱之后莽科侥幸逃出,和众多无法忍受拜音达理残暴的族人流亡到叶赫部。太祖爷平定海西女真,诛杀拜音达理后,莽科率流亡的兄弟和族人归于大清编入镶蓝旗。现在的镶蓝旗多为叶赫部和辉发部后人,所以讷尔布大人虽然只是旗下第三参领第一佐领,但家族在整个镶蓝旗内却有很大的影响力。”

涴秀、玹玗、雁儿三人面面相觑,总算明白那位荃蕙小姐深受熹妃看中的原因。

又聊了一会儿,涴秀越看这间屋子越不顺眼,也不想在重华宫多留,于是婉拒了佩兰邀她品茶的好意,决定和玹玗、雁儿往御花园赏菊。

经过头所殿时,偏巧遇到李怀玉领人抬着一箱东西匆匆向里走,“小玉子,这又是未来福晋的嫁妆吗?”

“不是。”李怀玉打了个千,笑着说:“这箱都是五爷从广西送来的,里面一份是给齐妃娘娘的寿礼,一份是给格格和玹玗姑娘的小玩意,请咱们王爷转交。”

“那你怎么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涴秀打趣的问。

李怀玉小声地回答:“五爷送东西回来,偏偏没为裕妃娘娘准备,所以主子交代,东西接下后悄悄送到钟粹宫,别引裕妃娘娘多心。”

“这样啊?”涴秀诡黠一笑,又歪头想了想,问道:“那他送四哥什么贺礼?拿出来给我看看。”

李怀玉尴尬地一咧嘴,诚实答道:“五爷没送贺礼。”

“奇怪了,四阿哥和五阿哥感情那么好,怎么会不送贺礼呢?”雁儿疑惑的自言自语。

涴秀一抽嘴角,冷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就连那误人子弟的家伙都知道,四哥根本不想娶那个荃蕙,所以才故意不送礼,因为并不可喜,也就没有可贺啦。”

误人子弟的家伙,自从永璜喊她虎姑姑之后,弘昼就又多了这么个头衔。

“哎哟,格格这话以后可别说了,要说也千万别在这边讲。”上次在琉璃厂遇见过荃蕙,李怀玉直觉那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子。

“你也真够怂的。”涴秀莞尔一笑,“行了,五爷有什么东西,你晚些送到兰丛轩来,我和玹玗要去御花园逛逛。”

“格格,刚刚奴才一路过来,看到银杏姑姑往兰丛轩去了,想是有什么事情吧。”李怀玉好心提醒。

银杏当然是来借人的,反正涴秀也无聊,就陪着玹玗一起去。

刚才在见了那拉府送来的傢俬已让雁儿惊讶,如今在景仁宫看到那本厚厚的陪嫁清单,就连涴秀都目瞪口呆。

第二日午后,玹玗核点好赐礼,便传来两个稳妥的小太监抬去乾西五所。

还没来得及坐下来歇会儿,就见雁儿跑来,说送妆奁的人已到顺贞门,好奇心重的涴秀,立刻拉着玹玗和雁儿也去围观。

御花园里早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奴才,就连兰丛轩的苹花、汀草都在人群之中。

见汀草数得带劲,雁儿凑上去问道:“一共多少啊?”

“这已经有六十四抬了。”汀草激动地说道:“刚才听他们议论,说一共有三全抬。”

凡女子嫁妆,六十四抬为一整数,称之为全抬。当然这是达官贵人、高门大户的算法,一般的平民百姓家能凑出半抬来,都算是富户了。

雁儿在心中算了算,三全抬的总数是一百九十二,以她的家庭条件,日后出嫁若能有个零头,凑两箱嫁妆就于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