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红妆愁(1/1)

雍正十二年八月末,雍正帝派遣侍郎傅鼐前往与准噶尔议和;九月初,广西、云南正式开炉制钱;十月户部又要开始准备核查全国各省督抚奏报编审人丁数目,康熙五十年朝廷宣布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政策,从中央到地方不得随意收丁银,但总有地方官吏豪绅为中饱私囊,谎报当地户籍,并从中压榨,所以每年朝廷都会派遣御史到各地监察。

这些政务雍正帝都让弘历参与,虽然只是坐镇京中,依然忙得不可开交。

迎娶荃蕙为侧福晋之事,因为宁嫔丧礼而压后三个月,偏偏迎娶吉日需避开适逢清明节、中元节、重阳节,均为传统鬼节,所以九月不宜办喜事。

雍正帝把日子大概定在十月,具体哪天就有钦天监推算,这可着实难为了钦天监正使,也让内务府上下都觉得焦头烂额。

先说钦天监这边,首先四离四绝不宜,就要避开十月十二的立冬;再是初一、十五不宜,当梁、勾绞不宜;而后就要避开三娘煞,即:初三、初七、十三、十八、廿二、还有廿七这些日子,相传是月老不为三娘牵红线,使其嫁不出去,因而三娘怀着报复心总与月老作对,专门破坏新人之喜事;又要避杨公十三忌,十月廿三这天诸事不宜;除此外,还要避开父母生辰之日,若是平民百姓家还好,宫里凡嫔位以上的女眷生辰都要避忌,恰十月初八是齐妃生辰,喜事又得退让。

算来算去,日子最后定在十月初六。

因为弘历是住在宫里,婚礼的一切都要有内务府打点,总管年希尧只管发布事务,下面的人可就犯愁了。

九月廿七是熹妃生辰,今年又与霜降相撞,所以熹妃预备把寿宴办成赏菊宴,妃嫔的寿宴自有规制,可既为赏菊宴,那就多少得有些添加,且光是搜罗各种稀奇菊花,就让内务府忙得不可开交。之后不到十日,就是弘历的婚礼;两日后又是齐妃寿辰;事情都堆到一起了,真真让人食不暇饱。

而那拉府,月前圣旨下达,去圆明园谢恩回来后,阖府上下也一串忙碌。

荃蕙嫁入皇家为侧福晋,单是婚礼的喜服就要按制由宫裁量身缝制,偏偏荃蕙挑剔,在能改动的范围之内,有连连改动了三次。

上三旗贵女和皇室攀亲不算新鲜,但弘历可是未来的皇帝,荃蕙能以侧福晋名分正式嫁过去,按照皇家的惯例,日后荃蕙不是贵妃,也是四妃之一。

荃蕙本就是正房嫡出,在家中向来受宠,如今又成了凤鸾之瑞,对女儿的嫁妆那拉夫人又岂会马虎,虽不至良田千亩、十里红妆,但十多年来的准备,荃蕙的嫁妆绝对会轰动京城,在不输嫡福晋甯馨的情况下,还能控制在俸禄祖产之内,不让有心人挑出毛病。

为彰显身份和母家的尊贵,荃蕙带入宫中的常服和便服,全部是新做的,春夏秋冬四季衣裳各十套,便是一双鞋子、一条领巾、一方巾帕都要全新,短短不足两月时间要赶制这么多嫁妆,那拉府可算是请齐了京中有名的裁缝和绣娘。

嫁妆中的木器家具,全是雕花精细的金丝楠木;各种衣料上百匹,单单是云锦和蜀锦就各三十匹;还有玉器、珊瑚等摆件,也是几大箱子;更别说那些梳妆用品、金银首饰、和琐碎的东西……那拉府上光是清点嫁妆,整理清单就花了十日。

除此外,熹妃还专门派了嬷嬷教导荃蕙宫中礼仪,还要细讲婚礼的流程和规矩,并提点欢好之事。汉家女子都是出嫁前几日,才请稳婆或是奶娘粗浅教些,并提供给一些书籍、图画、绣品;这一点八旗秀女和汉女就大为不同,尤其是老辈旗人家庭,思想不似汉家那般守固,通常女儿通过复选,在殿选之前就会开始教导,且平日对女儿的约束也不算严格,就像荃蕙这样的千金小姐,随时都可出府去琉璃厂溜达,就算没人教也多少知晓些。

不过那拉夫人考虑得更全面,毕竟弘历已有九位妻妾在前,又闻其常常和风流王爷弘昼厮混一处,想必是什么体验都经过,再三思量后那拉夫人将心一横,悄悄的把八大胡同三家最有名的青楼鸨妈请到府中,教导荃蕙如何吸引男人、取悦男人、迎逢男人。

之所以选鸨妈而不是花魁,乃是因为这些女人一辈子都在赚男人的钱,年轻的时候自己诱得男人一掷千金,年纪大了就教手下的女儿们如何掏空男人的腰包,这种女人最有经验,她们的说法最可取。

说来荃蕙也是个看了不少杂书的女孩,闺房床笫之事书中也曾读过,可文字毕竟是死物,如今一连三晚都有不同的鸨妈直接教导讲述,当语言、文字、和图画交融到一起时,脑海中出现的画面不禁让她心跳如擂。

离婚礼还有两天,荃蕙凭窗而立,想借秋风之凉平复狂乱的心绪。

这几日她一直胡想联翩,似乎彻底把自己套入了『西厢记』、『牡丹亭』那些缠绵悱恻的情结之中。

想着即将要面对的婚礼,想着洞房花烛夜,想着要和弘历那样的男子发生肌肤之亲,并共度此生,浑身就像着火般炽热着,期盼着迎娶之日快点到来。

可是……最大的问题,弘历有九位妻妾,虽然她有信心能吸引弘历,可想到要和这九个女人,或者更多女人去争夺那点雨露,心中又无比失落,觉得日后会很辛苦。

“蕙儿,睡了吗?额娘有话要问你。”

荃蕙浑身一震,忙收回缥缈的深思,快上前开门。“额娘什么事,这么晚还过来?”

语未出,那拉夫人已眼眶微红,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你从小就是额娘的心头肉,可是能和你这样相处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额娘,别这样,都在京城中,只是隔着一道宫门而已。”到了此刻,荃蕙才真正意识到这个问题,她是要直接嫁入紫禁城。

虽然弘历只是王爷,可一入紫禁城,她就会和所有妃嫔、宫婢一样,从此亲人渐疏离。

“是,额娘早已打听过,宝亲王的嫡福晋还是偶尔能回母家探望小住。”那拉夫人哽咽道:“可是那也要你得脸才行,而且宫中关系复杂,你若和熹妃娘娘太亲近,宝亲王未必会喜欢,但如是太疏远,你的前景又不会太好。”

为了打探弘历妻妾的消息,那拉夫人没有少费心思,少花银子,可听到的月中,心里越是担忧。

“额娘放心,当初选秀时女儿只是多了个心眼,既然熹妃看中我,我当然要卖乖讨好。”荃蕙低头沉默许久,淡笑道:“别说女儿心里是真的喜欢四阿哥,就算是五阿哥的额娘裕妃对我示好,我也要尽力迎合,早一步离开殿选名单,我至少不用成为皇帝的妃嫔……不用嫁给一个比阿玛还老的男人。”

荃蕙最后那句话说得很轻,这就是她当初在熹妃面前故意讨好的原因,不过心愿已成,她知道该如何权衡,婆母是要孝顺,但夫君才是和自己过一辈子的人,这点轻重偏向她还是懂得的。

“你打小就聪明,若只是普通王府,额娘不会有丝毫担忧,但那是紫禁城啊!”那拉夫人拉着女儿的手,沉吟道:“宫墙之外,不论你嫁到京中哪户人家,若是受了委屈,总有个永远为你敞开大门的母家能回,总有额娘能听你诉苦……可紫禁城的那道宫门,你要出来不容易,我们要进去则更难,如果被人欺负了,谁来帮你?”

纵然再聪明,毕竟还年轻,外表再坚强,内心还是暗藏恐惧,这会儿面对母亲的关心,荃蕙再也忍不住的扑到母亲怀中痛哭起来。

“额娘,我会收住脾气性子,好好和其她妻妾相处。”荃蕙流着泪,喃喃说道:“以后在宫里,但凡遇事会三思而后行,绝不莽撞任性,我不为自己,也会为阿玛、额娘好好保重,绝不给你们平添烦恼。”

两母女哭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止住,那拉夫人拭去眼泪,深吸了口气,说道:“因宝亲王住在宫里,所以不能按王府的规矩带四个陪嫁婢女,但熹妃恩准你可以带乳母入宫,至于婢女会从景仁宫专门拨一个给你使唤,到明年五月节前,咱们府再安排自家的包衣。”

“女儿没那么骄矜,也不过半年时间,再说景仁宫的奴才,必定都是好的。”荃蕙破涕一笑,能带乳母入宫反而正中她下怀。“额娘担心我年纪轻不懂事,以后有余妈妈陪着我,遇事她也能帮我出谋划策,也有个可商量之人。”

“嗯。”那拉夫人应了一声,余妈妈疼爱荃蕙一直视为己出,单说生活上的照顾,她是一百个放心,可宫里的人际复杂,若有半点差错,恐怕就不知是被人耻笑那么简单。“咱们府里规矩好,即使千金小姐也要把乳母当成半个妈来对待,你性子是刁钻些,但还算知礼数识规矩,对她的规劝也肯听。可是……想想她以前帮我对付你阿玛的那几个侍妾,出的主意在普通的侯门公府还行,紫禁城里可万万使不得。她终是目光短浅之辈,以后有些事她说什么,你便只听听就算了,重要的决定还得自己衡量。”

“额娘不用担心这个。”荃蕙眸色微黯,想着父亲只有四房妻妾,府中都是暗涌不断,几天后嫁过去,可是要面对另外九个女人。“虽然是侧福晋的身份,但前面那几位妻妾母家背景也不会比我差,所以凡事我都先学着忍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那拉夫人心疼地看着女儿半晌,颇感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可一味退让。”

“知道,女儿不会让人欺凌。”荃蕙眸中闪动着慧黠之光,笑道:“熹妃娘娘不是要从景仁宫拨奴才给我使唤吗?我知道该怎么好好利用,该可怜的时候可怜,该委屈的时候委屈,但是该立威的时候,也不会隐忍。”

“你有主见是好。”那拉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不过要记住,就算相信余妈妈,也别相信熹妃娘娘的人。这半年内,额娘会为你挑选聪明的婢女,到时候内务府那边稍微打点一二,就能顺利送到你身边。”

荃蕙点点头,在今天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日后要面对什么,最多是觉得以后妻妾之间的争风吃醋会很麻烦,但现在听母亲这样一说,才渐渐有了些觉悟。

秋夜寒凉深沉,绵绵的微凉丝雨之下,却问有几处闲愁?

圆明园内,涴秀想着明日就要回宫,此次离去后,恐怕就没有再来御园的机会。

桃花坞外的小院,敏芝的身子不见起色,还是靠着各种名贵药材吊命,但近几日也没有多添病,倒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听着蜜儿泣诉,涴秀又生同情之心,于是问玹玗有没有什么法子。

玹玗凝眸沉思了许久,只说若敏芝能熬得过弘历的婚礼,倒是有一计可以试试。

离开前,看着敏芝那昏睡中的愁容,不由得叹一句:黛浅愁红妆淡伫。怨绝情凝,不肯聊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