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栖云楼出来,玹玗没有急着去假山丛,而是绕了一大圈。
确定翠缕没有监视她,才唤出雁儿,沿来时路回去。
远远就见到涴秀百无聊赖的坐在荷塘边,心不在焉地扔石子玩。
“格格,你怎么跑出来了?”雁儿忙拖着玹玗跑上前,把珠花递给涴秀,又忍不住唠叨道:“现在时气不好,池塘边风大,这段日子娘娘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很多,且咱们景仁宫已经病倒了两个,如果格格再病了,那娘娘就更要操劳了,还是快点回去吧。”
“你能不能别那么啰嗦啊!”侧头瞥了雁儿一眼,抓过珠花让玹玗帮她戴上,又起身指着毓媞住的朗吟阁,有气无力地说道:“满屋子麻雀,在姨母跟前叽叽喳喳奉承个不停,吵得人头疼。”
今日弘历的九位妻妾都已到齐,定会趁此时机使劲浑身解术讨好毓媞,挣着留下好印象,但求这个婆母能在夫君面前夸奖几句,赞她们孝顺。
“难得前朝有喜讯传来,众位夫人知道四阿哥就要回京,所以才会到娘娘跟前讨喜。” 玹玗抬头望去,原来朗吟阁和竹薖楼相连,就算涴秀在自己阁中都难安宁。“格格想找地方清静,也不能在风口里坐着,不如换个地方可好?”
涴秀望了望周围,视线停在天然图画东边,那片人烟稀少的荷塘,她听瑞喜说过,玹玗喜欢江南风光,对面是仿照杭州西湖曲院改建,还有一座跨池的九孔石桥。
自从玹玗伤好醒来后,总是眉间浅锁清愁,再没真心笑过。看她把自己逼得那么苦,涴秀想过很多方法逗她,可每次只能换来淡淡一笑。
“反正离开席还有好几个时辰,我们到对面去逛逛吧。”见身后的雁儿眉头紧蹙,涴秀不以为然地笑道:“怕什么,如果再扣你奉银,我补给你就行了。”
玹玗掩唇一笑,福了福身道:“那就请格格在前面走,奴才们在身后跟着。”
“鬼影子都没一个,守着规矩干嘛!”涴秀一把挽住玹玗的手臂,笑着说道:“如果在夏天,对面池塘中有各种漂亮的荷莲,还能见到白鹭,乘船入花丛小憩,那才是享受呢。”
“涧户云飞浸碧峰,鹭朋莺友宿林丛。朱栏牵梦入幽境,波润青盘花馥浓。”玹玗记得在书中读到过,杭州西湖畔的曲院,在南宋时是皇家酿酒坊,招募天下酿酒大师,酿制宫廷专享的玉液琼浆。
“你念的这首诗,四哥也教过我,但是这种文绉绉的东西,我怎么都记不住。”涴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突然脸色一沉,严肃地问道:“女孩子是不是一定要娴熟典雅,懂诗词歌赋才会讨人喜欢?”
“也不一定啊。”玹玗好奇地看着涴秀,淡笑着打趣道:“格格向来不喜矫揉造作,难道是哪位公子让格格心动了,所以想改变自己。”
闻言,雁儿也兴奋的凑上前,冲口说道:“能让格格心动,一定是五阿哥!”
“胡说!我怎么会看上那个酒色之徒。”白了雁儿一眼,涴秀面红耳赤地解释道:“你们看啊,齐妃娘娘高贵典雅,深得皇上喜爱;四哥最宠爱的三个妻妾,嫡嫂秀丽端庄,兰嫂子温婉贤淑,就连那个敏芝都是柔声细气;还有荒唐成性的五爷,也偏宠蕙质兰心的茹夫人……所以……”
“可我觉得五阿哥很喜欢格格。”雁儿的口不择言,再次招来涴秀的白眼。
玹玗幽然笑道:“如果真是说五阿哥,那我也觉得他很喜欢格格现在的脾性,若是刻意改变,反而不自然了。”
“你们两个死丫头,联合起来笑话我!”涴秀涨红了脸,追着玹玗和雁儿打闹着玩。
三人暂时忘掉宫中的规矩,主仆的身份,笑闹得正开心,远处却突然传来扫兴的声音。
“涴秀格格!涴秀格格!福晋让奴才请你回去!”李怀玉一边招手,一边急急向她们跑过来。
玹玗赶紧收敛神色,说道:“格格,咱们还是回去吧。”
“才不要呢。”涴秀玩心正兴,一手拉着玹玗,一手拉着雁儿,调头往苏堤春晓跑去。“咱们快点走,别让小玉子追上。”
“格格,等等奴才!” 李怀玉加快脚步仍然追不上她们,于是灵机一动,故意踩在一颗鹅卵石上,踉跄扑到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听到那连连喊痛的叫声,涴秀心软的停下脚步,转过头见李怀玉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
“小玉子公公,可有摔伤啊?”玹玗快步跑上前将他扶了起来,摇头叹道:“你急什么,最多回去就说没见到格格,何苦追呢。”
“主子有话带给你。”李怀玉鬼鬼一笑,低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主子说:慈母心,万里相牵念。”
玹玗愣了愣,微微额首,感激地说道:“一句话而已,过会儿有的是时机,用不着这样心急的。”
“奴才看姑娘整日闷闷不乐,既然有家人的消息,早一刻传到,就能让你早一刻舒心。”见涴秀和雁儿走过来,立刻苦着脸呻吟,“唉哟,疼死奴才了。”
“自讨苦吃。”涴秀噗哧一笑,威胁地问:“知道回去后该怎么说吗?”
“知道,玹玗姑娘已经说了。”李怀玉委屈地点点头,嘟囔道:“我找个地方躲上半个时辰,然后回去就说没找到格格。”
涴秀满意的笑了笑,带着玹玗和涴秀从苏堤春晓到对面长岛,因为风太大,她们只在九孔石桥上流连片刻,就往北面的双凫小筑走去。
曲院风荷果然人烟稀少,就连这几间书屋都不见有人打理。
“格格,这里又荒凉又阴森,我们还是离开吧。”雁儿怯怯地环视周围,胆战心惊地拉着玹玗的衣袖。
“我记得去年夏天暴雨,深柳读书堂漏水,皇上特别命人把‘红妆围屏’上的十二美人绢图剥离下来,重新制作成十二幅画卷,就存在双凫小筑里。”涴秀挨着房间找,那十二幅绢图就挂在东北角,名为“摇春斋”雅室内。
“一萼香红未破尘,绿波惊眼自摇春。”玹玗望着檐下的匾额,突然想到雍正帝的别号就是“破尘居士”,看来这间屋子别有深意。
正墙上挂着的十二幅美人绢图,使用工笔重彩,画技精湛细腻,并用一年十二月为背景。画中美人并非少女,从发髻看来像是已婚妇人,可那衣着发饰不是妃嫔服制。而最奇怪的是这十二位美人的模样,虽然面容各有不同,但眉目神韵竟如出一辙。
“格格,那边好像还有一幅画。”涴秀指着东稍间,那幅画被藏在床帐背后,只是月影纱轻薄,才隐隐若现。
“把纱帐拆掉看看。”今年夏天涴秀来过,没发现还有这幅画。
那幅画似乎是真人比例,小轩窗半开半合,窗外翠竹青幽,远处山峦重叠。窗前放置这凤凰镂雕妆台,青玉长颈花瓶中插着三支孔雀翎,花瓶旁还放着一枝尚未绽放的荼蘼花,妆镜上反映着对面一幅书法,美人穿着碧水蓝的锦缎华服,低头敛眸侧身站在窗前,只能见到半边面,不过从其衣着看来像是皇妃之尊。
整幅画没有落款,只在隐秘出落着一个雍正帝的私印。
蓦然,玹玗似乎发现这幅画中暗藏玄机,转身走回那十二幅美人绢图前驻足。
第一幅观书沉吟的发髻,第二幅立持如意的耳坠,第三幅倚门观竹的貂覆额,第四幅消夏赏蝶的花簪,第五幅烛下缝衣的金钗,第六副桐荫饮茶的金凤,第七幅博古幽思的金钏,第八幅椅榻观雀的合璧连环,第九幅持表对菊的珐琅表,第十幅捻珠观猫的手串,第十一幅裘装对镜的玉佩,第十二幅烘炉观雪的步摇。
又回头望向皇妃图,这十二样物件,全都在那幅画里。
画中的女人是谁?
是弘历的亲身母亲云墨色,还是敦肃皇贵妃年晨,亦是八王福晋晴岚?
答案或许就在画上,在那妆镜反映着小篆帖卷中。
“日暖烟萝相见处,青霄晖映千仞竹。山光寂敛霞锦绣,风猎朔凛薄云疏。”玹玗喃喃念着画上妆镜中倒映的那首诗,藏头配上双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晴岚”二字。
虽然这首诗没有落款,但第一句就已经有所暗示。
所谓烟萝,乃修真的幽居之处,巧妙的应合了雍正的别号。
这幅画的色彩比外面那十二幅还要鲜艳些,画卷散发着幽幽淡香,卷轴是羊脂白玉制成,裱褙的绫纱织入了金银丝,看起来华贵又不失典雅。
“你看得懂那些古怪的字啊?”涴秀满脸佩服的望着玹玗,在宫中常见到此类字体,她一个都不认得。
“那是篆书嘛!”雁儿识字不多,但家中有位叔伯是碑刻工匠,所以她认得这种字体。“很多碑文都会选用这样的字啊。”
涴秀转过头看着雁儿,杏眼圆瞪,惊诧地问道:“你也懂啊?!”
“奴才不懂……只是知道这种字体而已。”雁儿慌忙摆了摆手,笑道:“格格忘啦?奴才家中有亲戚是靠刻碑养家糊口,有两位叔伯还被选中,如今在泰陵干活呢。”
“记得,你是说过。”涴秀敷衍地点点头,见玹玗还望着这幅画出神,“你懂这首诗的意思吗,还有那画中人究竟是谁?”
“那首诗像是在描写某个地方的风景,草树茂密,烟聚萝缠的幽居之处。”玹玗淡然一笑,并没有实话实说,但也不算谎言。“至于画中美人,从服制看来应该是位皇妃,但只有半张脸,就不知道是谁啦。”
涴秀想不通,如此华丽精致的美人绢图,怎么会被丢在这无人看守的双凫小筑,还要藏在床帐之后。
“这丝绢冰冰的,如果用来做夏天的衣服,穿着一定很凉爽。”涴秀伸手抚上画卷,这幅美人图也是在丝绢上作画,且无论画还是裱褙,丝质都冰凉透骨。
“古书上说:冰蚕莹肤,丝织文锦,入水不濡,以之投火,经宿不燎。”玹玗也好奇的伸手去摸,画卷果然透着冰凉的寒意。“还以为这只是传说,没想到世上真有冰蚕织丝。”
如此稀罕神奇之物,当然谁都想摸摸,可能是雁儿比她们用力,竟然发现美人图后有古怪,手掌按在裱褙的边缘处,有下凹的感觉。
“格格,美人图背后好像藏着东西。”雁儿敲了敲,后面是木头的声音。“这幅画如此之大,说不定背后是扇暗门。”
“难道屋子还有密室?”玹玗满心茫然,如果画中人真是晴岚,那暗室里会藏着什么呢?
“何必猜来猜去的,掀开看看就知道了。”涴秀直接钻到美人图背后,失望地说道:“不是什么暗门,就是一个很大的黑色盒子。”
玹玗和雁儿狐疑地对视了一眼,走过去一看,顿时惊得脸色苍白。
“格……格格,这……这不是盒子……”雁儿目瞪口呆地退远了好几步,舌头打结,浑身颤抖地说道:“那是,棺……棺……棺椁。”
“啊!”涴秀虽不害怕,却甚为不解,“谁会在皇家御园的清雅之地,于墙中镶嵌棺椁。”
棺椁的材质像是檀木,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黑地彩百鸟朝凤图,四边是云纹浮雕。
玹玗也是觉得毛骨耸然,虽然已经想过密室内可能会是晴岚的棺椁,却没想到会是竖着嵌在墙壁上。
忽然,已是三魂不见七魄的雁儿,瞥到纸窗上有个黑影,惊叫道:“鬼,有鬼啊!”
“你别叫啊!” 玹玗扑过去,一把捂住雁儿的嘴,安抚地说道:“青天白日的哪来鬼。”
雁儿紧闭双眼,狂指后窗,“就在那边,就……”
说话间,涴秀已经追了出去,只见一个浅紫色人影闪过,从衣服看来像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