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恨丛生(1/1)

翠缕从鹰鹞苑回来后,曼君先吩咐她,找两个稳妥的小太监,将祭品和经文送到旃檀寺,这才换了衣服,领着玹玗往咸福宫去。

曼君选了坤宁宫后面的路,入成右门故意从储秀宫前面经过,这段时间裕妃是很安静,但她有心要令裕妃知道,玹玗如今是皇上要用的人,好让裕妃断了再次加害玹玗的念头。

刚出长泰门,可巧就见到毓媞领着涴秀,身旁还有银杏和于子安从百子门进西二长街。

见玹玗跟在曼君身边,毓媞眉心微皱,却不动声色,只待双方身边的奴才都请安完毕,才笑盈盈地问道:“我宫里的小丫头,怎么跟齐妃姐姐在一起?”

曼君微微侧目,示意玹玗站到对面去,冷眼扫过毓媞身后跟着的奴才,淡然道:“原来景仁宫的首领太监和掌事姑姑都出来了,难怪会出现罔顾宫规的事情。”

“齐妃姐姐这是什么话?”毓媞望了望身边的玹玗,疑惑地问道:“可是姐姐去过景仁宫,这小丫头不知礼数得罪姐姐了?”

玹玗一直低头敛眸,没有半句多言,听到这话仍不为自己辩护。

而曼君更是傲气,瞥了翠缕一眼,让她去答熹妃的话。

翠缕浅浅一笑,往前走出两步,对毓媞福了福身,敛眸柔声道:“熹妃娘娘,宫中规矩,账册、书本、信件等,但凡有文字的物品,都得由不识字的杂役太监传递,就算人手不足,一时安排不过来,让宫婢递送也该是两人同行。可这小丫头今天独自一人抱着账册前来钟粹宫,娘娘见她触犯宫规,就让奴才多问了两句,才知道是景仁宫的莺儿打发过来的,说先送了账册到钟粹宫,然后再去鹰鹞苑取鸟食。”

“识字的宫女不得主子吩咐,是绝对不能碰六宫账册,且她又独自在宫中行走,这可是犯了两条宫规。”曼君冷声一哼,平淡的语调中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按理说违反宫规就当惩罚,但这小丫头不过是个被逼的受害人,所以就是要罚,也该罚始作俑者。可景仁宫那些张牙舞爪的宫婢,身份未必简单,本宫若越权去你宫中执法,怕会伤了你的面子,所以只能把玹玗这丫头带过来,问问熹妃妹妹的意思。”

曼君和毓媞在长街上剑拔弩张,虽然是演戏,却七分假、三分真,而左右两边,储秀宫、咸福宫都有奴才暗暗探头窥视。

“都怪妹妹太过纵容奴才,让她们愈发没有规矩了,是该有个严厉的人来管一管。”毓媞上前谦言了几句,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且姐姐奉旨协理六宫,奴才有错,不拘是哪个宫院的,只管惩罚便是,这叫做职权,哪里有什么越权。”

“皇上只是让本宫为妹妹分忧,凤印可是在妹妹手中。”曼君这夹枪带棒的话说得正好,储秀宫有好几个奴才都躲在暗处偷听。“奴才们为了在主子面前争宠,勾心斗角那是常有的事,但这玹玗是本宫安排到景仁宫去,若是被糊涂人误会,以为她受欺负,是做主子的含沙射影别有授意,那就不好了吧。”

“是,姐姐此言在理。”顺着曼君的视线望去,毓媞注意到了玹玗带着的耳坠,悄然交换了眼神,才对银杏吩咐道:“你一会儿领玹玗回去,莺儿他们几个人,该怎么处罚,只管按宫规办。”

银杏会意地笑道:“奴才知道了。”

这出真情假意混淆不清的戏码,储秀宫那位主子是没本事看懂,而咸福宫的顺贵人倒是看出了点苗头。

“妹妹给齐妃姐姐请安,给熹妃姐姐请安。”听到奴才回话,篱萱忙亲自迎出来,“两位姐姐有什么话,不如去我宫中喝杯热茶,坐下慢慢说,这长街可是风口,还有两天就是齐妃姐姐的好日子,若被风吹的头疼可怎么好。”

雍正帝晋封篱萱为顺贵人,赐居咸福宫,并特别允许她住主殿,又让她协助曼君打理六宫事物。

这用意,就连奴才们都看得出来,不用多久篱萱恐怕就会晋封嫔位。

“本宫听说你们准备让升平署请外面的班子入宫献戏,这才忍不住要过问一下花销的问题。”曼君淡淡一笑,莫篱萱倒是乖巧,却总让人觉得有些怪怪的,可问题出在哪,她一直都没想透。“本宫今年也不算整寿,而且西北又有战事,还是一切从简比较好。”

“齐妃姐姐不用担心,既然皇上下旨要为你庆生,就是让内务府和光禄寺按着规制来办都不妥,哪里还能从简。”毓媞和曼君并排走在前面,回头看了一眼规矩跟在两人身后的篱萱,又笑道:“姐姐是好心意,想着替皇上省钱,可咱们却不好做人了,要是皇上误会以为我们有心慢怠,面上是不会罚咱们,暗里还不是要让内务府的奴才受苦。”

“熹妃姐姐说得甚是。”篱萱轻声附和道:“今日清早我已经整理当天的菜色,一会儿给齐妃姐姐过目,还有花销我也大概预算了一下,确实比规制多了些,但御前的公公早已传话下来,说这笔开销记在皇上名下。”

“既如此,那齐妃姐姐想想,还需要宴请哪些人,反正有皇上出银子,宫里也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前两天才收到边关捷报,毓媞知道雍正帝心中欢喜,便提议要把筵席设在圆明园。“我是想着,齐妃姐姐喜欢弘曕那孩子,偏他八字和紫禁城不合,道长说六岁之前都不能回宫,否则会有大灾。所以才提议去圆明园为姐姐庆生,事情应该八九不离十,想是一会儿皇上的圣意就会下来,齐妃姐姐看过菜单,就交给光禄寺的人,让他们赶紧去那边准备。”

曼君侧目笑道:“你这是在揣摩圣心,让皇上多些时间见弘曕吧。”

三人说话时都是笑盈盈的,言语也礼敬谦让,只是和颜悦色下,虚情假意难辨真伪。

而玹玗站在银杏身边,直到三位主子进了咸福门,才敢移步回景仁宫。

可在转身之际,玹玗蓦然看到篱萱的侧面,竟觉得有几分熟悉,便凝思想着究竟是在何处见过。

顺着玹玗的视线望去,银杏并没看出什么问题,于是轻声问道:“看什么呢?”

“没什么。”玹玗淡淡一笑,以前也和霂颻走动过几次,见过篱萱也不足为奇,但转眼看向银杏,却又编了谎,笑道:“熹妃娘娘和齐妃娘娘,似和非和的,让人看不透。”

银杏也再猜曼君和玹玗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略微犹豫了片刻,见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便只笑道:“这事以后再对你说,不过齐妃若有什么吩咐,你可别瞒着熹妃娘娘。”

“银杏姑姑不用忧心,额娘教过我,跟了主子就必须要守着一个‘忠’字。”玹玗柔顺地点了点头。

“是呢,有赫哲姑姑教导,你岂会不熟悉宫规。”银杏莞尔一笑,轻捏了捏玹玗的脸蛋,笑问道:“你明知独自在宫中行走有违宫规,还肯往钟粹宫去,是故意的吧?”

“什么都瞒不过银杏姑姑。”玹玗略一低头,掩饰眸中的寒光。“她们摆明是设计我,就算我不想出来都难,还不如将计就计,就如姑姑所想,齐妃娘娘确实会保我。”

“哦?”没想到玹玗会如此坦白,倒让银杏有些诧异。“那你是什么心思?”

“姑姑应该知道这银锁的来历。”玹玗掏出胸前挂着的银锁,抬眸看向银杏,柔声说道:“在狱中和额娘分开之前,她嘱咐过我,说银锁的主人心慈仁善,若有幸得其眷顾收留,必得有如葵藿。”

葵藿倾太阳,物性固难夺。

她这话说得隐晦,葵藿倾阳固然暗示忠心,但也得对方是阳光而非阴雨。且她知道银杏读书不多,未必能懂葵藿之意,此举乃是多重试探。

如果银杏对谷儿的感恩更多,那不管她懂与不懂,回复熹妃的都会是“忠心”二字。

若是心有衡量,就会先去找李贵宝询问,这样玹玗也就可以知道李贵宝是何种想法,证明曼君对他的不放心是有理的。

而最后,就看看银杏的选择,若知玹玗这话暗藏别意,是会回明毓媞,忠诚护住;还是会隐瞒于心,只顾找到替死鬼,好抽身离去。

回到景仁宫后,莺儿居然还准备了另一出陷害玹玗的戏码,只是手法更幼稚。

临出去前,玹玗是在涴秀的房中擦地,但她分明倒掉了脏水,将木盆放回了小厨房。

可现在,涴秀最爱的蒙古绣毯上被脏水所污,莺儿硬说是她出门时不小心踢翻了水盆,还拖了秋荭和秋荷作证。

“银杏姑姑,我们三个都是证人。”莺儿说得义正辞严,又因设计玹玗不成,但听闻齐妃有心相互,于是编谎诬陷道:“而且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刚才一听说秋荭、秋荷要送账册过钟粹宫,丢下手上的工夫就抢着说她去,暗地里是什么心思,咱们都清楚。”

银杏不动声色,转头向玹玗问道:“她们可有诬陷你?”

“陨雹飞霜。”玹玗淡淡吐出四个字,也不急着为自己辩白。

“什么意思啊?”莺儿虽然识得几个字,却没读过书,不明白玹玗的思意,只能求助地望向门外的秋菱。

微微一摇头,秋菱转身走远了几步。

秋菱的家世比秋华和秋月都更显赫些,父亲现为顺天府知府身边的刑名师爷,算半个官宦小姐,所以自幼读书,为人清高自持。虽与莺儿她们同房,却不与她们为伍,只是冷眼看着,不让自己卷入是非之中。

“邹衍无罪,见拘于燕,当夏五月,仰天而叹,天为陨霜。”玹玗蔑视一笑,说了出处,却不解释其意,更拐弯抹角地骂了一句:“夫社,束木而涂之,鼠因而托焉,薰之则恐烧其木,灌之则恐败其涂。此鼠所以不可得杀者,以社故也。”

正在采剪院中菊花的秋菱,听了此话不由得发笑,在心中暗忖道:城狐社鼠,好厉害的小丫头,骂人居然是用《晏子春秋》里的句子,倒也把景仁宫的情势说得贴切,还不带脏字。

毓媞要银杏惩罚莺儿她们,之前她还怕轻重有失,可有了毯子上的污渍,事情反而好办了。轻叹一声后,对莺儿她们吩咐道:“行了,你们三个各自打一盆水,到门外等着。”

三人不知银杏的用意,只能听话照办,不多时就端着水盆回来了。

见银杏神色凌然,莺儿心觉不妙,便试探地问道:“银杏姑姑,这是要做什么啊?”

“放下,然后你们三个,都跪到水盆上去。”银杏冷声下了命令,“今日只轻罚一个时辰,若还有下次,可就要板子上身了。”

宫里罚跪的花样很多,尤其是跪水盆,比跪瓦片还辛苦。端正的跪在盆沿上,就是小腿再疼也不能晃动,若人倒水覆,就要再从头跪起。

莺儿愕然抬头,不解何故,怎么不是惩罚玹玗,竟是针对她们三人。家生奴才的脾气顿时上来,仗着母亲在府中是老夫人面前得脸的红人,高声质问道:“银杏姑姑,就算你有心偏袒那个贱婢,也得讲道理,她做错了事情,怎的要我们受罚?若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就找娘娘分辨去!”

背对她们的秋菱,嘴角翘起一丝嘲讽,在心中窃笑道:蠢材,没点仔细的心思还想陷害人,弄出这么明显的破绽,竟浑然不知。如今又出言得罪银杏,以后的日子是不会好过,指不定哪天死在玹玗手上,连个帮你们说话的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