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动心言(1/1)

十几天来,曼君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离开天穹宝殿回到钟粹宫时已是三更过半。

在控制景逸之事上,她虽有十分的把握,却依旧不能掉以轻心,毕竟这个男人为了爱情不惜抛家弃子,痴狂得连父母都可以不顾。

对他施加压力,过重,怕会适得其反;过轻,又压制不住。

“娘娘,喝碗安神茶,去睡会吧。”翠缕将茶盅放到桌上,又爬上炕,坐在曼君身后为她捶背。“熹妃娘娘也真够彻底,现在什么都不管,皇上的意思是,想去圆明园过重阳节,还预备带上诸位太妃,这当中要打点的事情这么多,可熹妃只让银杏过来请娘娘示下。”

见曼君这几日茶饭无心、坐卧不宁,她甚为担忧。

现在不像三年前,明里暗里都有事要曼君费心,尤其是对雍正帝的计划,想筹谋得整齐且滴水不漏,哪里是一个人能忙得过来。

原本和宜太妃商定的计划很好,哪知宜太妃临时改了主意,害得曼君变得孤立无援。

“这些琐碎的事情本宫还能料理,熹妃如今得先花心思保住自己,你以为皇上真的相信她。”曼君把安神茶推到一边,让翠缕换提神的参汤来。“圆明园弘曕之事,她是走了步险棋才勉强逃过一劫。但前段时间本宫试探过,知道皇上对景仁宫根本不放心。让顺贵人替本宫分忧,目的就是要渐渐除去熹妃手中大权,所以她不管事,也是在顺皇上的意。”

她只是故意在用雍正帝面前挑明,撷芳殿之事幕后还有高人,是想借机撇清自己,可雍正帝却有自己的看法。所以她才又说出涴秀和玹玗有交情,想把玹玗安排到景仁宫,以此举窥视君心。

果然,雍正帝并未反对,还将事情都交于她处理。

“可皇上并没有让熹妃交出凤印。”翠缕微感愕然,自知心思比不过主子,但跟着曼君多年,也算有些见识和认知,但这次她是彻底糊涂了。“其实奴才一直想问,娘娘引皇上怀疑熹妃,对我们应该有害无利啊?”

“当年先帝爷大丧之期,宜太妃诈病,故意成软塌奔丧举哀,其风头更甚太后。皇上怒斥其有违国体,并发狠话,若是不知收敛,定会按国法治罪。”曼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已霂颻举例,并反问道:“即便如此,宜太妃在皇上面前,哪次不是以太后的气度相对,可皇上真的直接治她的罪了吗?”

翠缕想了想,摇头道:“是没有,可当初宜太妃回宫,皇上故意把她扔在撷芳殿,缺衣少食,奴才都不多个,这不是变向的治罪吗。”

“这都是后宫的事情。”曼君漫不经心的啜了小口茶,气定神闲的再次反问:“那个时候,后宫是谁掌权你?”

“熹妃。”翠缕恍然大悟,惊叹道:“娘娘的意思是,皇上一直把熹妃当成棋子?”

曼君点了点头,笑道:“皇上根本就没有信任过熹妃,那本宫当然顺皇上的意思。反正从王府开始,但凡有事皇上都怀疑她的,本宫随口几句,既能撇清自己,又能试探君心,还能让皇上更信任本宫。一举三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原来如此。熹妃耗尽了一生心力,却连半分信任都换不来,难怪会走上这条路。”翠缕了然一笑,又不免觉得这些妃嫔活得太辛苦。“不过最近这段时间,皇上倒是很眷顾熹妃,难道又是目的吗?”

从王府到深宫,毓媞确曾做了不少事情,为了雍正帝也背下不少黑锅。

但花再多的心思,都没有打动圣心。

三年前,若不是曼君自我幽禁,皇后薨殁,裕妃难当大任,后宫再无人选,雍正帝也不会在无奈之下选择毓媞代执凤印。

如今曼君复辟,娮婼母凭子贵,篱萱新宠上位,后宫凋零之期已过,毓媞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

“想在后宫保住地位,只会和女人斗是不够的,就算母家有人在前朝为官,也要自己看得清朝中局势。”曼君神秘一笑,眉梢轻扬,“皇上眷顾景仁宫,是在算计另一个人。”

“景仁宫除了熹妃外,就只有一个涴秀格格,可年纪尚轻,皇上不会是看上她了吧?”其实在翠缕心中还有个人选,就是掌事宫女银杏,只是银杏在宫中多年,若雍正帝真是有想法,早应该封了答应。

“你啊,这么多年还没看清皇上吗?”曼君失笑出声,摇头说道:“之前熹妃不是张罗着为涴秀指婚吗?”

“是啊,但奴才听说,皇上觉得涴秀格格还小,让熹妃再等两年。”这点翠缕也不明白,很多宗室之女还没满十三岁,就已经指婚。“奴才愚钝,想不透这当中有什么关联。”

“不能说是你愚钝,就连熹妃也未必看透了此事。”拉翠缕到身边坐下,曼君才柔声说道:“你想想,涴秀养在宫中两年,皇上一直未有册封,今年怎么突然封了端慧郡主?”

“到了指婚的年纪啊。”翠缕突然明白了什么,惊讶地曼君,问道:“难道皇上是想让涴秀格格和亲?”

现在朝廷正和准噶尔打仗,按照惯例,胜仗之后就会派公主和亲,作为监视对方的最好工具。如果败仗,也会让选公主远嫁,作为平息战事的牺牲品。

“后宫前朝永远都分不开,只有把握局势,才能让自己获得最大利益。”说着这,曼君若有所思地轻叹,“在这方面,宜太妃就做得淋漓尽致,也把握得恰到好处,才能事事钳制皇上。”

翠缕思绪一转,又不明白地问道:“娘娘既然觉得熹妃没这种本事,又为什么要拉她入局呢?”

“话要分两头说。”曼君的幽眸中闪过狡黠的光芒,唇边逸出淡淡的冷笑,解释道:“熹妃若能及得上宜太妃,就不会走到弑君这一步,因为知道自己没有控制的能力,害怕之下才想先下手为强。但这就是熹妃为我们所用的好处,有足够的野心,却少点智慧。”

“但是熹妃阴狠,只怕会养虎为患。”这是翠缕最担心的事情。

曼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淡淡说道:“本宫自有打算,你不用担心。”

此时,四更钟鼓响起,大半个晚上又过去了,天亮后还要打点宜太妃的发引。

为了顺服雍正帝的意思,霂颻的棺椁会被送到哭村殡宫。

想想霂颻一生尊贵,死后却连先帝惠妃都不如,被扔到那种荒凉的地方,连超度法事都没有,只打发一个老太监过去守灵。

不过人都已死,风光与否,也无所谓了。

曼君心中记挂着玹玗,但这些日子雁儿一直守着,她也不便出现。

刚刚询问翠缕,才知道玹玗的情况越来越差,年希尧已经束手无策。

走出房间,站在清冷月光下,她思索了许久,转头吩咐翠缕,“你去御药房那边,让瑞喜把那个雁儿支开,本宫稍后会去看看玹玗。”

想着玹玗小小年纪就受尽煎熬,伤得锥心刺骨,翠缕也很是同情。

北方的深秋已见早霜,绵雨潇潇更添愁,枯叶漂落无声,几度悲凉。

曼君轻叹一声,回屋简单梳洗后,又换了一身衣服,才往御药房而去。

推门而入,房内的烛光闪动,望着玹玗憔悴苍白的面容,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泪水盈满眼眶,她想起了弘时,是因心灰意冷、抑郁难舒才会药石无灵,水米不进的躺了多日,最终在昏睡里结束了短暂的人生。

“玹玗,我知道你能听见,你的伤已经好了,只是不愿意醒来面对一切。”曼君坐到床沿,执起玹玗瘦弱的手,“若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逼你,只会替宜太妃不值。如果不是为了你的前程,她何须赔上性命。”

忽然间,玹玗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像是被曼君的话触动了灵魂。

“宜太妃临时改变计划时,我问过她为什么。像她那样的人,在后宫争斗了半辈子,牺牲的本家女孩不计其数,你有何特别之处?”泪珠悄然滑落,滴在玹玗的手背上,曼君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她告诉我,在宫中过了一辈子,所见的聪明人都是趋炎附势、跟红顶白之辈,她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被母亲细心教导过,是个明白宫中生存方式的孩子。但你明明知道她是个无权无势,又身份尴尬的老太妃,还是真心对待。还记得那一朵绿茶花吗?就是那一刻触动了她,虽然只是你顺手采摘,却是寒天里的淡淡暖意。”

两行清泪滑落脸颊,但这次却是从玹玗的眼角溢出,嘴唇微微动了动。

“还有陆傅海,他是为了你才甘愿送命。”看到希望的曼君欣慰一笑,将玹玗的手握得更紧。“你这条命已经不属于你自己,此生都无权擅自终结,你活下去不仅是为了你额娘,还有你的姑婆,你的傅海哥哥,你要替他们完成心愿。”

玹玗仍是静静躺着,但手指稍稍颤抖了一下。

见此状况,曼君总算松了口气,虽然泪眼涟涟,却露出了安心的淡笑。

“睡过今天,就赶紧起来吧。”轻轻拍了拍玹玗的脸颊,曼君从袖间取出一个荷包,“这里面是宜太妃的一缕头发,她让我交给你,说你知道该放到什么地方。”

静静陪着玹玗直到五更天,曼君才起身离去。

瑞喜一直等在门外,曼君的话他也全部听在耳里,见她出来连忙上前感谢道:“齐妃娘娘大恩,奴才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你放心,这孩子会好起来的。”曼君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别看她稳重冷静,但她毕竟还小,有些事情承受不住,你比他年长,好好照顾开导。”

瑞喜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又请求道:“齐妃娘娘,你能不能私下为太妃娘娘办一场超度法事?”

“就算本宫不做,镇国将军夫人也会这么做。”曼君一闭眼,叹道:“宜太妃的身后事不会太凄凉的,还有陆傅海,本宫已经让人悄悄去乱葬岗寻到了他的尸首,将他葬在了哭村附近。”

霂颻的棺椁被扔到哭村,看雍正帝的样子,是不想将她安放妃陵,有傅海在附近相伴,至少不会太孤独寂寞。

“能不能麻烦齐妃娘娘把这个放进棺椁?”瑞喜千恩万谢后,才摊开双手,掌中是一对翡翠耳环。

霂颻是弑君失败,服毒自尽,想来雍正帝不会施舍任何殉葬物。这对耳环是当年她封嫔时康熙帝所赐,那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所以瑞喜希望这东西能陪她而去。

“好,封棺之前,本宫会亲自为宜太妃戴上。”曼君从他手中取过耳环,轻声保证道。

“奴才多谢齐妃娘娘。”瑞喜“噗通”一声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

曼君连忙拉起他,又问道:“玹玗以后的去处,本宫已经有安排,你想去什么地方当差?”

“李公公说要收我为徒弟,奴才想跟着他在御药房。”他不可能跟着玹玗去景仁宫,深思熟虑后,觉得御药房是最有用的地方,还有机会可以跟着年希尧学医。

“不错,这御药房始终要有自己人。”曼君突然停下了脚步,心中又有了想法,侧头说道:“且本宫有事情要麻烦你做。”

“娘娘只管吩咐,奴才一定尽心尽力。”瑞喜额首道。

曼君浅浅一笑,低声说道:“只要是杨宇轩开的方子,你统统抄一份给我,但此事绝不能让李贵宝知道。”

瑞喜虽然不解,还是点头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