玹玗和瑞喜的伤由年希尧亲自照顾,这是福海补漏计划的最后一搏,赌雍正帝的疑心够重,会怀疑他们的伤势。
年希尧一直深受雍正帝的信任,他从来都淡泊名利,又博学多才,且为官清廉,俸禄之外不擅取分文。
当初年羹尧案,年氏九族的成年男子都遭发配,只有老迈的年遐龄和他逃过被赦免。且只被罢官一年左右,就重新被起任,之后一路高深,先后被任命为巡抚、工部侍郎、如今又帮雍正帝监视着太医院,掌握着内务府。
足以见得雍正帝对年希尧的信任之深。
如果没有年晨的旧冤被牵出,或许年希尧真的会为了年家族人,而一辈子效忠于雍正帝,可惜霂颻看准了他对赫哲谷儿的情愫,借玹玗拉拢他,并掀开了一桩桩旧案,成功点燃他心中的复仇之焰。
御药房的排屋。
玹玗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紧抿的双唇微干没有一丝血色,即使昏迷不醒依旧眉头轻蹙,仿佛陷在深深的噩梦中。
“年大人,这孩子的伤势严重吗?”曼君看过太医院的脉案记录,但并不相信,此刻翠缕奉命守在门外,如有人靠近就会高声提醒,她才敢毫无顾虑的讨年希尧一句真话。
“还好没有伤到脏腑,那一刀刺得不算深,只是拖延了医治的时间,造成大量失血,必须慢慢调养一阵才能恢复。”年希尧曾随康熙帝出征,有治疗刀剑之伤的经验,玹玗这状况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不过,身上肯定会留疤,至于是否有什么遗症,也要以后才知道。”
看到玹玗和瑞喜的伤势,他才恍然当初福海为什么要借医书和验尸录,心里有深深的后悔,如果没有仔细传授,或许福海的计谋难成,也就不会是今天的局面。
但转念一想,以雍正帝的心思,如果不是这条苦肉计,他们三个孩子就算过了昨夜那关,也迟早会变成亡魂。
就像对玹玗和福海,雍正帝让他照料,又传宫中仵作同来验伤,还让身边的侍卫首领一起查看,目的就是想再三确认,伤口的位置和深浅,是否真乃搏斗造成,亦或仅为赌命之计。
“本宫见过瑞喜,他已无大碍,为什么她还没醒?”曼君在床沿坐下,伸手抚上那憔悴的脸蛋,才知玹玗此刻正发着高烧,但两颊并未泛红,可想失血是有多严重。
“齐妃娘娘也看到了,血气不足,郁结于心,又高热不退,才会昏迷不醒。”年希尧忧心忡忡地叹道。
“福海那孩子,心思不错,但欠缺考虑,这一步走的太险了。”昨夜的画面历历在目,曼君心中充满酸楚,将一个锦盒递给年希尧,请求道:“这些都是当年何御医用过的方子,如今全部交给大人,只求大人尽量保住她。既然皇上已经恩旨要好好医治他们,那无论多么珍贵的药材,只要大人觉得对她有效,本宫就有法子弄到。”
年希尧打开锦盒一看,那些全是给年晨用过的方子,心中顿生疑惑,却不露声色地应道:“齐妃娘娘放心,对这个孩子,就算没有皇上的旨意,老臣也会不惜一切相救。”
“有劳大人了。”曼君语带哽咽地点头感谢,又俯身在玹玗耳边柔声低喃,“你一定要撑过来,亲手讨回这一笔笔血债,我定会成全你心愿。”
地藏菩萨本愿经:无间地狱,千万亿劫,以此连绵,求出无期。无间有三:时无间、空无间、受者无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
时至今日,血浸怨魂,若死,魂堕无间,若生,亦困无间。
既然结果都一样,那就在现世的无间地狱中,以邪惩恶,亲手报仇,谁让苍天无眼呢。
“你是何人,谁派你来的?”翠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回翠缕姑姑,奴才是景仁宫伺候涴秀格格的雁儿,是格格打发奴才过来照顾玹玗。”
“让她进来吧。”曼君忙用丝绢拭去眼角泪光,调试了心绪,恢复了作为齐妃,该有的平淡姿态。
“奴才参见齐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雁儿先对曼君福身施礼,才转身向年希尧问安。
“齐妃娘娘,老臣先下去些方子了。”既为宫中医者,年希尧就要和太医院的所有同人一样,懂得在适当的时候又聋又瞎。“还有外敷的药物,一会儿老臣让人送来,就由这位姑娘替玹玗姑娘更换吧。”
年希尧走后,曼君才冷眼打量着雁儿,明知故问道:“是涴秀格格打发你来?”
“是的。”雁儿声音微小的回答。
“真难得。”曼君瞳中寒光掠过,又一挑眉冷声问道:“那你们熹妃娘娘呢?可有让你传什么话吗?”
“回齐妃娘娘的话,熹妃娘娘交代奴才,如果在此见到娘娘,就说一切全凭娘娘。”雁儿始终低头敛目,回话小心谨慎,生怕惹怒这位威势冷严的齐妃。
“呵,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倒是会躲麻烦。”曼君冷声一哼,却是出自真心并非做戏。“之前见玹玗常往你们宫里去,还以为她有多疼爱这丫头,现在怕遭牵连,竟然只把一个不懂事的格格推出来。”
她们走这一步,毓媞是不知道的,只当事态严重,便不沾身的远远躲开。玹玗若有问题,便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蒙古格格往前面一放,只说是涴秀与其私交颇好,自己不过是宠着内甥女,所以才一时不查。
他们看似与毓媞结盟,实则只当她作棋子,原以为萌生弑君之心的她,能多有担当,但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贪生怕死之辈。
弑君不过是为了保命,不然雍正帝早晚会了结她。
像这种只有野心,但缺乏魄力的人,难怪霂颻叮嘱她不能为同盟,只可利用其势。
雁儿凝神屏息地低着头,她虽无大智慧,也知道必须将主子们的这类话当作耳旁风。妃嫔之间斗争,说话夹枪带棒乃常有之事,头脑不清者或许会去自己的主子面前传话,搬弄是非以为邀宠。
但这类人,十之八九都成了炮灰,自以为是的聪明,让他们枉送性命。
“行了,你就在这里伺候着吧。”曼君淡淡瞥了雁儿一眼,临出门前,又回头补了一句,“回去告诉你们格格,这丫头若有命活下来,本宫就把她拨去景仁宫,专门伺候你们格格。”
说这话时,她故意高声,因为这门外有太多雍正帝的耳目,总要表现出毫不在意玹玗的死活,才能尽去雍正帝的疑心。
当初霂颻决定要走这一步的时候,就是会牵连很无辜,没想到福海为把计划进行得更彻底,又多添上了几条冤魂。
可事情还没有真正结束,雍正帝看似放过了镇国将军夫人,但就如曼君所说,只是忍一时之恨。两三年之内,只要弘历掌握兵权,有能力接管弘昂的部下,雍正帝就会动手,而且在镇国将军府已有他的眼线。
不过心思深沉的霂颻早就算到这点,既然要付出性命,那就要获得最大利益。
深夜,镇国将军府一片寂静,特别是嫡夫人墨尔齐氏的院落,婢仆们都候在穿堂听用。
清晨被宫中侍卫送回府后,墨尔齐氏什么都没说,只是称病将自己关在房中。
微弱的烛火下,她终于鼓起勇气,从妆奁的夹层取出一份信件,双手微颤地拆开,面对那秘密的字,瞬间泪如雨下。
这封信是两天前李贵宝悄悄送来,并传霂颻的话,此信事关生死,必须等到寿宴之后才能打开。又说,不论寿宴上发生任何事,她都要随机应变冷静对待。最关键一点,李贵宝再三强调,御酒一定要在雍正帝饮下后,她才能举杯。
当时她心中已有不祥预感,却没想到事情会是这种局面。
墨尔齐氏,是从蒙古远嫁到京城,在所有孙儿媳妇中,她和霂颻的感情最为深厚,因为她母亲也是郭络罗家族的人,不过雍正帝毫不知情。
多年来,她的心中也怀着仇恨,子晔是个很懂事的女孩,她将其当作亲生女儿宠爱,可雍正帝却把一箱残肢当作礼物送到镇国将军府,并下旨全府人都要细看此礼。
箱子打开的瞬间,整个镇国将军府就都陷入了噩梦,只有一人除外。
那就是三年前,雍正帝赐给弘昂的侍妾,一个风情妖艳的舞姬,名曰:水绮烟。全府都知道这个女人身份可疑,所以相当防备。
烛火忽然摇动,华嬷嬷轻轻推门进来,走到墨尔齐氏跟前,在她耳边轻言道:“夫人,水绮烟已到垂花门外了,我吩咐穿堂的人,不要拦她。”
她是墨尔齐氏的陪房,当年一起从蒙古嫁过来,对墨尔齐氏而言,是主仆的身份,姊妹的感情。
墨尔齐氏点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阴冷的浅笑,起身走出房间。
“夫人……”厅房的门敞开着,水绮烟端着炖盅,直接领着丫头进来,三更半夜还珠翠满头。“我听府中下人,您回来后就滴水未进,想必是在宫中吓坏了,所以我特意吩咐丫头备下了定惊茶,还有参汤,夫人趁热喝吧。”
墨尔齐氏微微抬眸,冷视了她一眼,却并不答话。
“唉呀!”水绮烟娇声惊呼,眉眼怒视着华嬷嬷,斥责道:“你怎么伺候的,夫人脸色这么差,也不传太医来瞧瞧。”
墨尔齐氏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是波涛翻腾,暗忖着,今晚她一定要拔了府中的这根钉子。
“是夫人说不用传太医,只是小事,睡一觉就会好。”华嬷嬷冷静沉稳的回话。
“胡说!”水绮烟冷下脸,重重地将炖盅放在桌上,“明明就是被吓着了,那血淋淋的场面,任谁撞上了都会三魂不见七魄,夫人年纪又大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你在这胡说什么!”墨尔齐氏攥紧双拳,耐着性子引其说出那至关紧要的话。
“夫人啊!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府中都传遍了,宜太妃意图弑君,幸而皇上福大命大。”知道墨尔齐氏和霂颻的感情甚好,水绮烟故意句句带刺,“一个都快躺进棺材的老东西,差点就害了我们整个将军府,别说夫人会害怕,就是我也担心了一整天。”
她是个舞姬出身,被安排到镇国将军府是为诱弘昂犯错,雍正帝便有名正言顺的借口夺其军权。可这三年下来,弘昂表面疼爱有加,却完全没有碰过他,府中上下表面对她恭敬,暗地里都把她当贼一样的防着。
时间慢慢过去,毫无功绩的她便被淡忘成弃子,只是王府中人并不知道。
墨尔齐氏只是冷着脸,缓缓地傲然站起身,出乎意料地扬手给了水绮烟一耳光。
“你敢打我!”水绮烟捂着脸颊,惊吓和愕然同时袭来,使得浑身轻颤。
“就因为你是皇上赐的,虽然身份下贱,但本夫人也忍你三分,让你三分。”墨尔齐氏神情依旧平静,但语调却冰冷严厉,“皇上都已经下旨,对宜太妃娘娘的突然暴毙,甚感惋惜。你刚才说得是什么?不恭不敬、造谣生事、诋毁当今圣上,条条都是死罪!”
“夫人你……”水绮烟难以置信地瞪着双眼,这一切来的太突然毫无预兆。
“来人!把她押到后院柴房,让她好好反省。”
墨尔齐氏话音一落,就有两个身强体壮的家丁出现,堵住了水绮烟的嘴并拖走。
“夫人,我这就去准备。”华嬷嬷也跟着出去。
第二天清晨,水绮烟自缢于柴房,府中都说她诽谤皇上,捏造后宫谣言,才被夫人赐死。
这个消息传到宫中,雍正帝虽然震怒,却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