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雅从柳絮儿的屋里出来，还隔着窗子朝她招了招手。

春妞还等在院子里，见柳絮儿那屋开了窗，柳絮儿顶着遍布伤痕的脸朝着柳雅微笑，就不由得竖起一根大拇指，朝柳雅低声道：“雅儿，还是你厉害。”

柳雅抿嘴一笑，平静地道：“话说的直接点，不用哄着、瞒着，她反而容易明白的。”

春妞点点头，然后朝柳达成那屋努了努嘴，意思是告诉柳雅，柳达成已经在等着她了。

柳雅挑了挑眉毛，略微犹豫了一下。说实话，柳雅觉得要面对柳达成，比面对柳絮儿还要难。这也是刚才她没有先去柳达成那屋的原因。

柳絮儿年纪轻，好哄。柳达成毕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经历的事情也多，心思起伏也大。其实柳雅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和他开口叫这一声“爹”。

但毕竟回来了，该看的还是要去看的。

柳雅这才走到柳达成的门口，抬起手，指节扣在一起又停顿了一下，才落下去敲响了房门。

柳达成的声音立刻传来：“雅儿吗？不用敲门，快进来说话。”

柳雅推开门进屋，屋里光线也不好，窗子关着，窗帘也是落下的。可见柳达成的心里也不好过，把自己困在这里，很是自责吧。

柳达成坐在炕沿上，抬头正看着柳雅。因为怕他去看到柳絮儿难受，所以嘎子干脆把他的轮椅收走了，现在柳达成根本没法朝柳雅走过来，显得有些心急。

柳雅走进去几步，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看着柳达成，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爹，你的伤还疼不疼？”

“不疼了。”柳达成摇摇头，突然就双手撑着炕沿，把脚放在了地上。然后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

柳雅看着柳达成撑住炕沿的手臂都是微微颤抖的，但是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

直到柳达成站直了身子，然后松开了扶着炕沿的手，才再次抬头看着柳雅，眼中满是认真的道：“雅儿，爹谢谢你，我已经能够站起来了。爹明白这是你给我的恩德，可我们却负了你的亲情，我们错了，柳家对不起你。”

说实话，柳雅看到柳达成靠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心里还是很惊喜又安慰的。她的努力终究是没有白费，心中也安定了。

但随即，安定感也带给柳雅莫大的疏离。让她觉得，这个家需要她的地方越来越少了。

柳雅摇摇头道：“爹，我想对你说的是……回不到从前了。我这次回来，是给小树儿帮忙，让他能全心去办自己的事。作为医者，我也是要给柳絮儿看看脸上的伤。但是我和这个家的关系，只是养女而已。我谢过爹对我的养育之恩，但我不能再回来了，我有自己的路。”

柳达成一怔，随即眼神中透出痛苦的神情。

但还没等他开口，柳雅就继续道：“爹，我不是抛却了什么，反而是我想要得到的更多。我不可能固守在这里，我的心太大了。这不是你们的问题，也不是这个家的问题，只能说是我们的缘分尽了，大家也都有各自的路要走。但是如果你们有需要，我还是会回来的。”

柳雅很清楚，柳絮儿因为软弱，心思也特别的单纯，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一门心思的认准了一件事，她也可以天真的执着着。

但是柳达成不同，他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心思和直白的愿望。他对柳雅出于爱屋及乌，而不是乌本身；当他把对娘亲的思念和愧疚都能够抛开的时候，柳雅也就完全没有留下的意义了。

虽然不想承认这是残酷的事实，但柳雅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其中的含义。她相信柳达成也懂。

知道留不住柳雅，柳达成叹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坐下来。摇着头道：“雅儿，爹对不起你娘。我不求你们能够原谅，只求你还把这里当成你的娘家，有空就回来看看你娘吧。”

他还能说什么呢？雅儿都说了，如果有需要她会回来。可是当初，是这个家先推开了她，不需要她了。

现在想想，在柳雅第二次离开之后，他和柳絮儿甚至没有想过，要去哪里把雅儿找回来。

真的一切都不能如常了，当初他和柳絮儿、和周翠莲一起一家三口过日子的时候，眼中似乎早就没有了这个养女。

可是一旦家里出了事，还能巴望着人家回来救济吗？就算是雅儿有这份心，柳达成都不好意思这样做了。

柳雅能够揣摩人心，她也看到了柳达成眼中的悔意和挣扎。其实，只有这样也足够了，她本来要求得也不多，能够知道柳达成心里还有她这个女儿，离开之后反而能够保有这份感情，也就足够了。

柳雅走过来看着柳达成，然后平静的道：“爹，还需要我帮你检查一下伤口吗？大姐的伤我已经看过了，我会尽力为她医治，但是究竟能够达到什么样的效果，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雅儿，谢谢你，爹知道你会尽力的。别太为难了，这根本也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医术的问题，这都是她的命，也是我的命。”柳达成说完，拍了拍柳雅的胳膊。

他还想要和从前一样，表现出父亲的慈爱。可是现在手落下时有一丝的犹豫。最后，他只能把自己当成了柳雅的一个亲近的长辈那样，表示一下慈爱和关心。

“爹，那我就先走了。我看看家里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安排的。”柳雅说完，朝柳达成微微颌首，然后退了出去。

她这次离开就真的不一定要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了。同时，小树儿要留在京城里，可能一时半会儿也顾及不到这个家，所以，柳雅还是要做些安排。

就算是离开了，她总得让小树儿能够安心吧。太多的负累对小树儿也不好，毕竟他还是个刚刚长成的少年。

院子里，春妞还在等着她。不过四平和嘎子他们已经离开了。

看来，大家把柳雅把柳雅当成了他们的主心骨，她一回来就全都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