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葭坐在马车之中,听着外面人来人往的声音心中却五味陈杂,似是想起了往事一般。
谢家早已经没了当年的风光,侯爵之位不在,门前冷落。她这辆马车甚至不敢太过于靠前一些,纵然如此却也惹得谢家门口的门房不时侧目。
“夫人,谢夫人的马车出来了。”车夫低声提醒,谢葭连忙回神,道:“缓缓跟上。”她既然回京,总规是要见一见母亲的。
“是,夫人放心,小的已经打探清楚了。谢夫人每月初一、十五定然要去京外祈安寺上香,跟不丢的。”
祈安寺……谢葭微微一愣,不由想起当年在祈安寺所遇的事情。
若非那一次在祈安寺的遭遇,她又如何会陡升反抗的心思,又如何会被小姑子郑采薇说动,竟然逃出了谢家……如今回想起这些年的遭遇,她细细想来,心中却是无半分的后悔。
若当年她真的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嫁如柏家给人当继室,如何会有今日逍遥快活?哪里会有疼爱自己,事事依从的夫君?她在南岭乐得逍遥,夫君疼爱,小姑子活泼懂事,儿子女儿也都乖巧伶俐。若是当人继室,只怕依着谢家势弱的局势,她有没有可能生下自己的孩子,都是一回事儿呢。
更何况,如今郑诚志也是南岭守城大将之一,身上有这子爵的称号。再过十年、二十年,侯爵之位垂手可得,又比谁过得差了?
更何况,当年两人在庄子之中平静度日之时,她就觉得哪怕就此平安一生,也是很不错的。
“夫人,到了。”马车缓缓停下,谢葭回神扶着丫鬟的手下马车,看着前面那已经进了祈安寺的身影连忙收敛心神跟了过去。时辰尚早,如今祈安寺中香客尚少,谢葭缓缓跟着谢夫人入了一个无人的佛殿,身后自然有人拦住了余下可能想要入内的香客。
她缓缓跪在了谢夫人的身边,谢夫人察觉有人过来,虔诚祈祷却是没有半分的停顿。
谢葭隐隐听得谢夫人的声音传来,依稀之间听到了十二娘的字句,不由心中一颤,忍不住开口。
“母亲……”她看过去,谢夫人浑身一震,祈祷的声音也就停了下来。她浑身僵着,微微颤抖却是没有转头看过去。谢葭忍不住又开口叫了一声,“母亲,我是十二娘啊!”
谢夫人浑身一震,颤抖得趋势越发的明了了。她缓缓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妇人打扮的谢葭。
“十、十二娘!”她声音发颤,有些尖利,继而一把抓住了谢葭的双肩,“十二娘,真的是你?”说着泪流满面,再无半分怀疑。
谢葭用力点头,眼泪也忍不住溢出眼眶,“是我,母亲,是我!”她扑在了谢夫人的怀中,“女儿不孝,这些年来未曾在母亲身边尽孝,反而让母亲担忧……”
“你好好的就好,你好好的……好好的……”谢夫人声音呜咽,许久才拉开了谢葭,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这才露出了笑容,“看你这般模样,就知道你过的很好了。你……”她迟疑了下,“你嫁了人了?是何许人家,可有曾亏待你?可有孩子了……你……你如今在何处……”
“母亲放心,他对我很好。如今身边两子一女,过的很好的。”谢葭拉住谢夫人的手,看着她满脸的泪痕又连忙拿了帕子轻轻给她擦拭,“母亲不必为我担忧,我过的很是好。”
“很好吗?”谢夫人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见她脸颊华润如同在闺中一般,双手细腻而绵软不像吃过苦头,这才缓缓放下心来。“看来确实过得不错,这般我也就放心了。你如今在何处,嫁得是什么人家?”
“如今定居岭南……”
“岭南?!”谢夫人惊呼,却听到谢葭道:“所嫁的正是岭南守城大将之意的郑诚志。这一次小姑采薇夫妻回京,我才顺道一起回来看看母亲。”
“郑诚志,郑采薇?”谢葭落魄了,然而谢夫人也并非对京中情形半分知道,听得谢葭这般说不由愣怔了下,“南岭在徐泽渊之后的双将,郑诚志和刘叶?”
谢葭缓缓点头,“正是他们。”
“当年刘叶刘将军为其妻子请封的时候,上表的名字正是谢葭,我却是不敢多想,只以为是恰好同名罢了,却没有想到……”谢夫人仔仔细细看着谢葭,半响突然神色一变起身看了下私下,见并无人靠近这才回头拉着谢葭一同在蒲团上坐下,低声道:“你在京中切莫小心,如今你兄长屡屡钻营,若是让他知道……怕是你就不得安宁了。”
谢葭见母亲为自己考虑,心下感动,低声道:“母亲放心,再说如今我只是谢葭而已。户籍之上,我出生在泸州,家人乃是小县城外的富户。谢十二娘,与我半分关系都没有了。再者说,谢十二娘早在六七年前,不是都已经病逝了吗?这世间,哪里还有什么谢十二娘?”
“这样就好……”谢氏缓缓松了一口气,又仔仔细细地瞧着女儿的模样,怎么都看不够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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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十二娘……”郑采薇离宫,明华却还是没有半分的困顿之意,她扶着隆起的腹部缓缓在屋中走动,半响才轻轻叹息了一声正想着说些什么却听到外面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继而是奶嬷嬷的叫喊。
“大皇子慢些,慢些……”
“哥哥等等我!”接着就是女儿娇憨的声音,然后脚步声一顿,汶哥儿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妹妹小心些,咱们去给母亲请安。”
明华缓缓走出去,见汶哥儿拉着妹妹如同小大人一般的走过来,不由露出了笑容,“汶哥儿,玥姐儿,快过来让我瞧瞧。玥姐儿这是又去搅了你哥哥学习吧?”
汶哥儿四岁正式开蒙,这两年来颇有些长进。玥姐儿比他小上两三岁,转眼也快到了要开蒙的时候却是调皮的很,每每午睡起来就要跑去打扰汶哥儿学习。
“才没有。”玥姐儿大声否认,吐字清楚明白,松开了汶哥儿的手上前扑过去抱住明华的双腿,“母亲偏心,父皇说了,玥姐儿最是乖巧懂事!”
汶哥儿老老实实走到了明华的跟前,拱手行礼,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是惹人好笑。明华拉着玥姐儿一同坐下,问了汶哥儿今日所学的功课,这才示意红樱让人上了点心和牛乳过来。
“距离晚膳还有些时候,先吃些点心。”明华笑着道,正待说话就觉得屋中光线一暗,抬头看去就见尚且穿着朝服的宸钺过来了。她连忙起身,宸钺快步过去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这般!”他说着按着明华坐下,道:“我先去换了衣衫,回头再陪着你们说话。”
汶哥儿和玥姐儿等他进了内屋这才重新坐下,虽然规矩眼睛之中却是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父皇忙碌,他们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父皇了。
等宸钺出来,挨着明华坐下这才低声问道:“听人说刘夫人在宫中待了许久,你们多日未见纵然说的高兴,也当注意休息的。”明华这胎怀的很是难过,宸钺也心疼她。“若是还有话没说完,下次在让她进宫就是了。”
“我觉得精神还好,就多留了她一会儿。”明华笑着道,递了茶水过去,“倒是皇上,这些天来南岭事物繁忙,今日怎么早早回来了?”
“南岭这些年来局势安稳,不过是一些琐碎的事情,繁杂,却也不算太过于紧张。”宸钺略微提了一句,明华闻言笑着道:“都是民生之事,皇上切莫不可小觑。如两年前茗州之事一般,若非五妹夫反应迅速,怕是要生出一场乱子的。”
“曲绍锗这些年来在茗州确实很不错,在三元县做了六年的知县,年年考评都是忧,两年前往上提了提,却没有想到就遇到了那般的境况。”宸钺思及当年茗州的事情,倒是略微点了下头,继而笑着对明华道:“皇后娘娘贤德,实乃朕之福。”
这话略带戏谑,却又真心实意。明华轻轻捏了下他腰间的肉,道:“孩子们都在呢,皇上当稳重些才是。”扭头,却见两个孩子一副专心吃点心的模样,半点儿不往他们这边看的。
她缓缓摇头,“这两个鬼灵精。”
宸钺失笑,这些天来心头的烦闷也渐渐消散开来。
明华见他眉眼舒展,这才露出了笑容,见两个小家伙乖巧吃点心,这才略略调整了下坐姿,缓缓道:“皇上,如今太后已经过世两年有余了,蓉太妃是皇上生母,也当挪动一下了。”
她说着略略叹息,这些年来,蓉太妃深居简出,并未曾在她跟前摆婆婆的架势。就连着当初还在世的皇后,不知道是心灰意冷还是如何,也只为当年齐王与萧氏生下的那个小儿子谋了个王爷的爵位,之后更是……
太后的死,虽然是病重虚耗的缘故,却未尝没有为了保全安逸王作为交换的意思在里面。
“这话,是谁在你跟前嚼舌根了么?”宸钺微微扬眉,“母亲自然不会提出这般的要求,当年她会主动提及免了两宫太后的烦忧,屈居太妃之位,想来如何也不会改变了主意,计较一个太后的称谓。”
“正是如此。”明华笑着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蓉太妃升为太后,也说的过去,合乎常理。只是这番折腾毕竟太过于繁杂,加之明华如今有孕,这蓉太妃为太后有些人的嘴脸自然就更是嚣张了。明华倒是不会对那些不必要的人客气,只是难免有些人故意恶心人。
思及蓉太妃母族那些人这两年的种种事情,宸钺就越发感慨当初蓉太妃拒绝为太后时的目光长远。他想要做好这个帝位,压制母族的同时还不被人说是刻薄,就不能立两宫太后来。
蓉太妃出身一般,家中亲人早些年来并未照顾太多。当年得宠之时,蓉太妃家人就四下招惹是非,直到宸钺出世,蓉太妃受牵连,这才消停了下去。
宸钺这般略微想了想,才缓声道:“你对母亲素来孝顺,这太后的名头,母后既不在意,就不必如此折腾了。回头我亲自去母亲那边皆是一番,免得你与她之间生出了误会。”
“母亲宽厚,哪里就会这般计较。皇上忙碌朝政,此事还是我去回母亲……”明华说着手被宸钺紧紧握住了。她错愕看过去,见宸钺双眸带笑,“明华放心,我与母亲说就是了。你只安心养胎就是了,到时候多添两个孙儿,母亲自然会开心的。”
明华这才没有多言,只抿唇微微看着宸钺。
这么多年来,她渐渐也习惯了,凡事都有人会为她出头,免了她忧心、烦闷。这种事无巨细的关切,实在是让她心中熨帖不已。
宸钺握着她的手,半响才又缓缓开口道:“年后,秦王要回京一趟,他在北疆多年,这是我登基之后第一次回京,当好好准备才是。”
“想来二嫂知道这消息,定然高兴。”明华笑了笑,“改日我请她入宫,亲自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