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叶凡离开了香港,真真原本想去送她,但是想到骆骏的身份,她怕给叶凡再添麻烦,于是只得做罢。

想到叶凡又要回到那危机重重的北平时,不知为何,在她心中竟有了一丝感伤,一句莫名的话涌上她的心头: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想到这里,她自嘲的笑了,真是风马牛不相及,叶凡虽有血性,但说穿了只是一介书生,文诛笔伐而已,怎么说是壮士呢。

此时的余真真并不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如果她知道的话,这一次她肯定会亲自为叶凡送行!

叶凡刚刚离开香港,周楚翘就来了。

原来欣若参加了一个唱诵团去南洋表演,中途会在香港有一场演出,楚翘便跟随一起来到香港,处理一下这边的生意。

“现在兵荒马乱,时局不稳,欣若还这么小,你放心让她去南洋啊。”真真问道。

楚翘微笑:“她很想去,这个机会是她用了很大力气才争取到的,所以我支持她,再说有整团几十人呢。”

真真知道,欣若很小就开始学习小提琴,而且很有天赋。

“想不到我们余家居然出了一个搞艺术的,呵呵。”真真笑道。

“飞远不是也做了明星吗?全都夸他多才多艺。”楚翘道。

真真一想,可不是吗,而且飞远和欣若虽然同父异母。但都是二哥海生的亲骨肉,若许海生身上有艺术细胞,只是没有发掘呢。

高远的多才多艺虽然有宣传的成份,但实际不上他的确名符其实,不但能演戏,而且学粤剧也是很快便像模像样。魔术、舞蹈全都会一点儿。

“哎呀。我家的曼柔也和他们有血缘关系,没准儿也有艺术细胞呢。”嘉睿是别想了,那小子和他爹一样,将来除了打架泡妞以外估计什么也不会。

周楚翘这次来香港还给真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紫藤公寓的房子出手了。

余真真和骆骏原来是舍不得出售紫藤公寓的,那里是他们刚谈恋爱时住的地方。

上一次大火后,紫藤公寓虽经修葺,但是对余真真来说。那里已经没有保留的必要了。

她是生意人,浪漫情怀本就不多,何况现在和骆骏恩恩爱爱,所以过往的东西也没有必要保留了。

出售紫藤公寓的事她是交给经纪的,全权由周楚翘定夺。

她之所以没有把这事交给龙沧海去办,是因为她知道,龙沧海说不定会自己买下来。

楚翘是个细心的人。她特意把卖房款兑换成金条给真真带过来。

真真看了看。已经超出了她予估的数字,她和骆骏虽在紫藤公寓有多个单位,市价不菲,但是经过一场大火,房价早就下跌。

卖掉紫藤公寓,对她来说只是又了却一桩心事。却并没有想以此赚钱。

“唉,紫藤公寓的房子是卖掉了。骆公馆却是真的不好卖。”真真叹口气。

骆公馆造价过高,一时很难出手。

“真真,你们真的不想回上海了吗?”楚翘问她。

真真摇摇头:“想回也回不去了,上一次你也看到了。”

她指的是上次在锦庭门前遇到的枪击事件,当时的一切周楚翘是历历在目。

“我原本也想索性带了欣若来香港定居,和你也正好有个照应,可是我终究是舍不得离开上海,我在那里有太多的血汗,真真,我不如你,我永远放不下身外之物。”楚翘有些感慨。

真真也叹口气:“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或许我们过几年也会离开香港,去美国公公婆婆那里。”

楚翘心中忽然一动:“真真,或许有一天,我会把欣若托付给你,可以吗?”

真真明白她在想什么,打趣道:“你不怕我让欣若做了我家童养媳?”

楚翘笑了:“如果欣若和嘉睿真的情投意和,我也没有意见。”

只是有一件事,周楚翘并没有想到。

余真真竟然把装着金条的小箱子重新交到她的手上,那里是紫藤公寓的全部房款。

“楚翘,这些钱先寄存在你那里,应该不算是小数目,将来我如果真的不能回到上海,你就把这些捐了。”

“捐了?捐给谁?”楚翘不解,余真真一向吝啬,这么一大笔钱不但在香港,就算在美国也能置房置屋了。

“对,捐了,到时谁抗日就捐给谁,你做主吧。另外,骆公馆如果能卖掉最好,房款你也一样处理,如果确实卖不掉,就把房子给他们做点什么吧。”真真微笑。

“真真,你......”楚翘错愕的看着她。

“不用瞒我,我知道张世开虽然不在了,但你和他们的联系一直在,否则,锦庭这些年赚的钱,不可能只有那么一点儿,你全都用来支持他们了,对吧?”

楚翘的眼中已透出隐隐的泪光:“你一直都知道?那别人......我是说骆骏和龙沧海......”

“这是我们女人之间的秘密,没必要让他们知道,再说了,他们只会添乱。”真真笑得花枝乱颤,如同在说着一件闺中趣事。

“为什么,我是说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对于余真真这个人,周楚翘十几年来一直有很多疑团,现在更加迷惑了。

真真轻轻握住她的手:“其实这些是无足重轻的,只要是花钱能做的事都不是大事,而我的能力有限,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就当我是在还债吧,前生的债。”

周楚翘知道,余真真是不会再多说什么的了,事实上,这一次她们已经说了很多。

“有一件事,你曾经答应过我,不要不算数啊,”楚翘笑得看着真真,“等我一百岁生日时,你不论身在何方,也要来给我祝寿。”

余真真笑得如春花般灿烂:“我答应你一定会的,你也要争气,活到一百岁等着我。”

欣若在香港的演出只有一场,是在一家孤儿院里。

真真带了嘉睿和孟珏一起去观看。

十一岁的欣若个子已经很高了,穿着白色的海军服,长长的头发梳成马尾,酷似母亲的俏脸已经显出少女柔美,她拿着小提琴,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眼睑低垂,完全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

“妈妈,欣若表姐越来越漂亮了。”嘉睿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台上的少女,真真觉得儿子的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咱们家是拍电影的,以后有的是漂亮女明星让你认识,不要总盯着表姐。”真真劝着儿子。

平时嘉睿是不敢在妈妈面前提起欣若表姐的,因为那年他为了泡表姐差点送了孟珏的小命,可是今天妈妈不但主动带他来见表姐,甚至没有骂他,而是很温柔的劝告他,这让嘉睿有些受宠若惊。

于是他说了几句不合时宜的话。

“爸爸也这么说,他说男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要把最喜欢的那个娶回家,但也不能放过外国喜欢自己的那些。”

这几句话的最终结果就是,骆小公子的爸爸,骆骏先生整整一个星期都不能进卧室,当然更不能碰那个他最喜欢而娶回家的女人一下。

欣若离开香港去南洋了,真真立刻发电报给余飞逸,让他妥善照顾欣若,毕竟他们都是堂兄妹。

知道那边会有余飞逸照顾,楚翘也松了口气,女儿毕竟只有十一岁,这么小便漂洋过海,她虽然表面上硬撑着,但心里却是十二万分的舍不得。

“楚翘,你还记得欣若小时候批过的命格吗?”真真问道。

楚翘笑了:“当然记得了,母贤女贵,贵不可言。不过这些都是不可信的,世上哪有贵不可言的命啊,早些年皇帝皇后的命的确是贵不可言,可现在早就是民国了,再说了,你看看在满洲国的小皇帝和皇后,哪里还有什么富贵可言,不外乎只是仰人鼻息,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我的女儿可不想做那样的皇后。”

“不过,诸事也不可完全不信,当日我还想过,怎么这命格里只提到母却没有提到父亲,现在明白了,欣若的确与父亲无缘,全靠贤母养大培养,那么后面的这一句,也有可能是真的,欣若还小,这个世界又很大,或许她会有比你我都更加传奇的机遇呢。”真真说道。

楚翘的脸上多了一份慈祥:“孩子长大了,终归要离开我们,我们这一辈做不到的事情,他们肯定能做到,但是我只希望,欣若将来能会是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不像我,营营役役一生只为银钱所累。”

真真笑道:“你不要自谦了,现在上海人谁不知道八仙桥的周楚翘。”

“总有一天会不知道的,我们这一代人终归会成为过去。八仙桥永远不会寂寞。”楚翘有些失落。

“楚翘,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们都离开上海,离开八仙桥,你真的不打算走吗?”真真问道。

楚翘没有说话,目光凄迷的望着远方,余真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许她想到了当年堂子里的周小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