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真真到了广州,才知道来的不是时候。

因为战事吃紧,军费需求巨大,广东政府为了筹募军费,除了加重已有的税额以外,又新增加了多项新税,除了政府收税,各军队司令部也私自征收各种莫名其妙的捐税,而这些捐税在被一些“皇亲国戚”以及帮派势力承包后,再层层盘剥到老百姓头上。这些捐税逐年增加,就连商铺也无法承受重税,有的避匿到香港或内地,还有的直接关门大吉,而此时真真到的时候,很多店铺已经开始停业。

真真走了两条街,才找到一家百货公司,当她从里面走出来时,已摇身一变成了另一个人,原本就极短的头发上戴了一顶鸭舌帽,少女的双峰被紧紧束住,罩上了宽大的衬衫和西装裤,乍看上去,像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

女扮男装后的余真真觉得轻松多了,她找了家小旅馆住下后,就向店小二打听哪里有茶室。

余家是广东人,真真虽在上海出生长大,但自幼跟着父亲耳听目染,再加上当年逃亡日本之前,曾在香港住过几年,所以她说的一口流利的广东话。

小二告诉她,来得真是不巧,原本附近就有一间茶室,只是老板前阵去世了,留下个寡妇打理生意,没想到常有流氓上门滋扰,如今税收又重,正准备卖了店铺回乡下种田,所以这几天都没有开门做生意。

真真眼睛一亮,问道:“小二哥,你知道那寡妇住在哪里吗?”

小二摇摇头:“寡妇人家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不过老板娘肯定清楚。”说着向柜台后面的帘子一指,“你去问她吧。”

真真找到老板娘,老板娘听她说要找那个寡妇,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见是个漂亮少年,马上眉开眼笑:“小公子,您找她有事吗?可是要买铺子?”

真真笑笑:“好姐姐,您真是聪明,我老爸想开家茶室,打发我过来看看路子。”

老板娘被她这声好姐姐叫得心花怒放,满脸堆笑的说:“啧啧,瞧人家这位小公子,有教养会说话,长得也好看,就连戏台上也找不出这么俊的小模样儿。”一边说着一边握了真真的手,“姐姐这就带你去。”

真真忽然觉得被女人抓住手,也是一件毛骨悚然的事,可是还没等她适应过来,脸上也被老板娘摸了一把:“这小脸光滑得和大姑娘一样呢。”

真真在心里痛苦的说:原来被女人调戏是这样的。当她的身体被老板娘胸前那两坨肉有意无意的撞了十几次之后,终于来到了寡妇的家门口。

真真好说歹说才劝了老板娘先回去,自己走了进去。

寡妇名叫林阿桂,年纪并不大,眉清目秀,顶多二十七八岁,丈夫死后,她又没有子女,一个女人守着茶室过活很是艰苦,所以想卖了茶室回潮汕老家去。

真真自幼跟在父亲身边,早就知道潮汕人对喝茶的讲究,更隐藏着一些茶艺世家,此时听她说是潮汕人,心里高兴,但仍不动声色,问道:“林大姐,您能不能给我泡壶茶?”

林阿桂含笑点头,从淋罐、烫杯到“关公巡城”、“韩信点兵”,细致入微,一招一式,优雅大方,举手投足间都透出一股柔媚。

真真窃喜,这一次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一杯茶喝完,真真挑明来意:“林大姐,我实话实说,我从上海来,我想开一家目前上海没有的茶室,想请您过去,帮我打理茶室,做培训教茶艺,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林阿桂眼睛中满是疑惑:“余少爷,您说的可当真吗?”

真真笑道:“我大老远的从上海来到广州,就是想寻找一位像您这样的茶艺师。”

林阿桂有点脸红:“我算什么茶艺师,不过是家传的手艺而已。”

真真微笑着说:“上海人可能会对功夫茶接受的不多,所以我还想以后和大姐一起探讨一下其他茶的茶艺技巧,到时我会请店里的老师傅和您一起研究。”

真真在日本生活了三十年,日本对茶道非常重视,而一些台湾人在日本开的茶室里,也常常有茶艺表演,此时的上海滩茶楼虽多,但无非是评弹小调居多,余真真看准商机,准备把几十年后才出现的茶艺表演搬到上海滩。她单枪匹马来到广东,也是为了聘请茶艺技巧娴熟的人到上海。

她看出林阿桂的犹豫,便道:“我可以和您签定合同,工钱是每月二十大洋,年终还有分红,到上海后,我马上先付三个月的工钱。您也可以再考虑一下,我还会在广州多住上几日,你随时可以到街尾的那间旅馆找我。”

林阿桂初时见她是个小孩子,怕她说的话不靠谱儿,后来看她讲得头头是道,掷地有声,每月二十大洋的薪水,这比她以前开茶室当老板赚得都要多,因此不禁也动了心思。

真真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是人贩子,上海滩多的是兵荒马乱讨生活的人,还犯不着到广东来诱拐良家妇女。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怕什么。”

林阿桂让她说的笑起来:“那好,我考虑一下。”

真真从林阿桂家里出来时,看到几个邻居冲着她交头接耳,这才想起自己此时是男装打扮,虽然像个小孩,但毕竟寡妇门前事非多,于是她冲着林家门口喊了句:“表姐,我先走啦。”

屋里的林阿桂见她小小年纪做事如此周全,对她更加信任了几分。

真真今天见到林阿桂,心里很高兴,但想到回到旅馆又要被老板娘调戏,忍不住暗暗叫苦,所以索性在街头闲逛,想等到晚一点老板娘不在时再回去。

忽然前面人声鼎沸,有人喊救命,还有人大声呼喝,接着有很多人向这边涌来,当中夹杂着一些当兵的,真真还没有明白过来,就被人扔到了一辆军用卡车上面。

真真大声呼喊:“为什么抓我?”话音刚落,就被人用枪托狠狠的戳了一下,痛的她弯下腰去。车上仍然不停的有人被扔上来,两旁站了几个手持长枪的士兵,不停的对这些人呼喝打骂,卡车很快就装满了人,真真偷眼看去,全都是二三十岁的精壮汉子,瘦小的真真夹在当中显得特别的可怜。

卡车开始向前行驶,又有几辆同样装满人的车跟了上来,不一会儿,汽车便出了市区,向郊外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