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谈间,香雪已将人带至山庄内惟一一间亮着灯的房间前,黑瞳横看聂风一眼,推开虚掩的门,当先踏入。

聂风脚下略一迟疑,再是布置简素,依然能够看出这是一间女子的闺房,再联系门口所立的“香居”二字,房间的主人立刻呼之欲出。

香雪柔声道:“江湖中人处事豪爽,又是小女子带路而非公子擅闯,聂公子还在乎这点子男女之别么?”

“香雪姑娘等在门口,应该一早便知道聂风此来的目的。”聂风并不在进或者不进的问题上纠缠,香雪看上去和蔼可亲的面孔,礼貌周到的举止,比黑瞳的粗暴直接更为难缠。

而在那双无限温柔的眼神里,更仿佛埋藏着一个深不可测的局,一个陷身进去便无法摆脱的网,让聂风心生不安。他虽然为了获取幽若的解药,而不得不随黑瞳而行,却并非定要事事由她们安排,听她们摆布。

“黑瞳是要带我上少林,却带我来到此处,见了香雪姑娘。”聂风加重语气,“既不是给我解药,惟一的解释是少林寺就在近旁,而因为某种原因,你们并不愿意带我走正路,从正门而入。那么是在这里,在你的房间里,有一条可以直通少林内部的秘道!”

香雪一静,随即轻声而笑:“尝听人说,秦霜冰雪聪明,心生七窍,无人能在其面前有些许隐瞒。原来公子也不逞多让。只是先前既有霜姬,公子便自然藏拙了吧?”

“大将不走小路,公子是大将,自然想循着大路,堂堂正正而入。然而少林当日遭遇惊天巨变,不得已封闭山门,正门不开已有数十年。此中的复杂渊源一言难尽,请恕我卖个关子,暂不透露。等到公子进入少林,自有人为公子解惑。我所能告诉公子的是,无论是黑瞳还是主人,对公子一行都并无恶意。”

“若是聂公子并另外一位步惊云公子以及霜小姐携带‘达摩之心’并赴少林,齐心协力,自然可以打开正门。可惜因为经王的介入,黑瞳不得已暴露了身份,又引起秦霜的猜忌,不得不引着公子先行一步,单独前来。为了公子安全,也为了保护寺内的一些人,便只有委屈公子走藏匿在小女子居所内的密道了。”

除了黑瞳的主人,还有其他人藏身少林寺之内?是什么让强烈的危险或者强大的敌人让他们不得不离群索居数十年不敢出少林一步?若那些人是本来的少林和尚,香雪为何不直说?若不是,又会是些什么人?

疑问越来越多,聂风心中微微苦笑,香雪将他和秦霜相提并论,还真是高看他了。若是秦霜在此,这些问题早就应有现成答案。而不是像他,既不能立刻询问已经明言不能回答的香雪,只能默默记在心中,等待进入少林,答案自见。

几句话工夫,黑瞳已经从房内消失。聂风早听到机弧启动的声响,也不意外。只是他想不到开启密道的方式如此有几分……尴尬。

竟然是要撩开薄如蝉翼的床帐,合身躺上香雪的床榻!

看聂风面上不期然浮出的红晕,香雪忍不住又是一阵娇笑:“公子真是面薄哩。不过公子若再耽搁,等到天明,这机关便会锁死,再要启动,便只能等到下个朔望,聂公子可有这个时间?”

果然是巧夺天工,不仅打开方式出人意料,还必须在特定的时间,最大可能保证了这条密道不会有泄露的可能。

聂风默默躺上去,等了片刻,并无动静,不禁疑惑地看向香雪,正对上香雪的眼神,那其中并无笑意,竟似是隐藏着一份……内疚?

聂风心中一动,一个名字似要脱口而出,却又觉得绝无可能。

香雪已然俯下身,聂风只感觉香风和人体的热气扑面袭来,忍不住闭了眼,一阵窘迫,将突然触动的灵机置之一旁。

“聂风,”仿佛在离别之际终于决定褪下面具,香雪的声音不再是先前的矫揉造作,也不是生疏的称呼,“我,我们,如非必要,绝不会想要伤害任何人!”

如非必要?那么必要的时候呢?聂风张口欲问,耳畔“轧”的一声,床板倒翻,人已经滚落了下去。

半空中调整姿势,安然落至地面,聂风敛目而思,那张极端美丽的脸孔原来不过是乔妆易容,香雪和黑瞳一般,是一个他从无怀疑,更造梦也没想过的人。

天下会内外,黑瞳的主人到底伏下多少颗棋子?如此深谋远虑,精细周密,叫人既惊且惧,又有三分佩服。天下之大,果然藏龙卧虎,非是雄霸一个枭雄能叱咤风云,搅动江湖。

只是日日伪装的生活,那些所曾付出的情感到底真还是假,而心又累还是不累?

隐匿在香居之下的这个地洞并不大,洞壁上更满是火光摇曳的油灯,拜此所赐,长宽各不过三丈见许的空间一眼过去,一览无余。除了正面所悬挂的一面高可及人、双龙盘缠镜边的巨大铜镜,空空荡荡,再无余物,更无出路,也不见黑瞳的影踪。

聂风迅速环室一转,叩璧所返回的声响,可知皆是实土。

少林寺当然不可能埋藏地底,秘道的开口到底在何处?机关重重,便是邀请,似也不欲他轻易到达目的地。

聂风的目光落在铜镜之上,镜面点尘不染,偏是黄澄澄一片,不曾映出任何物影,白负了镜子之名。走上前,轻叩铜镜,沉沉有声,镜背紧贴洞壁,更无一丝空隙,镜子边缘上两条张牙舞爪的巨龙双目炯炯,似在做视苍生,又似看尽了人间种种兴亡戳宕。

若机关就在此处,该如何打开?聂风心中警兆忽生。身形暴退。

铜镜之上霍地绽出一道红光,铜镜如被烈火灼烧,一呼吸之内整个镜面已经变成通红,散发出妖异的红光,地洞之内的气温骤然升高,弹指间已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仿佛镜子内的世界,便是地狱,而这面巨镜,便是在喷出地狱之火,而一股更强的无形热劲,蓦然从巨镜之内向聂风疾扑而出!

聂风所长在于身法,以快而驰名,这样狭小的空间,正限制他的全力发挥,但他既敢孤身入虎穴,也不是贸然行事,全无依仗。脚下疾转步法,已是避开其锋,旋身间一招“疾风劲草”,已与这股热劲拼了一记。

热劲倒卷而回,聂风面上一阵发白,却不是受伤,而是瞬息之间,冰心诀运转至极致,由内而外,将他所发出的摩诃无量劲力的劲力也染上了寒气。

他并不追求力量,虽然知道体内所藏的摩诃无量威力无匹,用出来几乎可说是当世无敌,但除非危急时刻摩诃无量自行发动,其余时候他皆是放任自流,并不曾想过如何化为己用,

但随着黑瞳带他深入山中,向着少林寺而去,聂风敏锐地感觉到摩诃无量由沉寂而开始活跃,待到踏入山庄,已是开始自行运转不息,愈趋强烈,似是随时可能爆发,仿佛,在这带的某一深处,正有另一道绝世无敌的力量在和摩诃无量遥相呼应,呼唤它的苏醒。

负载那道力量的是类似孟钵般的神物,还是另一个天下无敌的……人?他并不能够化解或者压制摩诃无量,但也并不是无计可施。

人生中存在无数选择,很多时候,方法早已存在,只在用,或者不用。

为了克制体内的疯狂之血,聂家创下冰心诀,克已自持,避免发狂之际完全沦为野兽。但在聂风之前,疯血发作的悲剧依然代代上演。

聂人王反省之余,认定冰心诀并非无效,只是聂家更视傲雪六诀为根本,便如他一般,到成年之后方始修习冰心诀,自然没有多大效用。

聂风出生之后,刚刚知事,聂人王便迫不及待开始传授他冰心诀,严格督导。更不时将小小的聂风放逐到荒野单独生活,挣扎求存,靠本事猎取食物。

初时小聂风往往操之过急,数日亦难有所获。饥饿的煎熬下,聂风迅速取得教训,明白只有“不动”才能节省体力,才能捕捉猎物,获取一饱。

经过这样长期的磨练,聂风年仅八岁己学得一股惊人的沉着与耐力,冰心诀的修炼更是事半功倍,耳聪目明,听声辨影,远在一般江湖人之上。

而更叫聂人王意想不到的是,在聂风将冰心诀传给取出雪饮之内“泪沧海”之时心境失守的秦霜,避免她走火入魔之后,秦霜触类旁通,继续衍生,旋又将感悟回传给聂风。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心如明镜,静若磐石。这是冰心诀守御的基础,由此往上,是明察诸物,洞悉真实。意守本心,由静化动。

这是秦霜结合前世今生所学模想出的改良冰心诀,虽然依旧不能根除疯血,但已然近于秦霜前世的一道御万法,将“法”换成“武功”亦未尝不可。只是如此以来,难度也是递增,从可望,到可即的过程中,天资、禀赋、机缘、历练缺一不可,能成功者万中无一。

聂风亦没有这般大的野心,也不曾想过倚此凌驾于秦霜之上,对冰心诀依旧按着习惯修炼,并不刻意精研。但在今夜,心障松动,若有所感,适逢摩诃无量异动,便用了出来,而也如斯之应。摩诃无量如同套上绳铐的野兽,即便野性仍存,但已然可以由人控制,如臂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