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野村自以为待林嫮生也算礼貌周到,更不要说有过相救之情,就是林嫮生不喜欢他,也不该拿他当贼来防。所以听见林嫮生抢白他,自然有点火气,可一看到林嫮生和画像上一模一样的面孔,又发不出火来,还能笑一笑:“林小姐,我只是来送照片。”说着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在茶几上,推到林嫮生面前。

林嫮生一眼看见纸袋上有王开照相馆的几个字就笑了:“石先生,我记得你原来不是说的底片吗?没想到动作倒是挺快,已经冲成照片了。”

石野村看着林嫮生面孔上的笑,金丝边眼镜一闪,面孔上倒还挂得住笑:“是的。不过,我后来想了想,那个记者是去采访发布会的,胶卷上一定有发布会的内容,耽误了他的工作,万一连累人家被开除就不好了。所以我索性冲洗出来,把需要的留下来,其余的给那位记者送了回去。我想林小姐通情达理,是不会介意的。”

老实讲石野村这话在情理之中,要是由陆凌桓讲出来,甚至是由相交不深的顾墨笙来讲,林嫮生都会赞同。偏偏这位石野村,林嫮生对他的第一印象实在算不上好,回来石野村救过她,可紧接着石野村求爱的举动叫林嫮生以为他是个小人,所以哪怕石野村看上去文质彬彬,林嫮生心上对石野村总是有点警惕,现在听见这两句,自然而然地以为石野村是在找借口拿话将她,所以兜过来在陆凌桓身边一坐,接拿起石野村递过来的牛皮纸袋:“原来是这样,石先生,那我可以现在就看看吗?”

石野村欠了欠身:“里面都是林小姐的照片,林小姐自然可以看。”

林嫮生听说就是一笑,往牛皮纸袋里一看,里面倒是有一叠照片,心有所动,就往茶几上一倒,果然有十二三张照片,除了帮石野村那张叫人偷拍的以外,剩下的都是她站在玫瑰花牌前的照片,那个不知道哪个报社的记者摄影技术倒是不错,把林嫮生拍得又漂亮又鲜活,将她身后的玫瑰花牌也压了下去。

石野村看林嫮生拿起照片来看,嘴角隐有笑容,知道她对那几张照片看得上眼,顺势就讲:“我看着这几张照片拍林小姐拍得好,所以自作主张请他们加印了一份,希望林小姐不要以为我多事。”

林嫮生就是不喜欢石野村,看他这样客气,倒也不好再不给他台阶下,笑了讲:“怎么会呢,是我给石先生惹了麻烦,难得石先生不计较,还肯帮我。”石野村得着林嫮生这句客气话,面孔上也活络许多,到底记得林家如今对他印象不太好,推了公司还有事,起身告辞。一旁一直闷声不响,翻看照片的陆凌桓忽然开了口:“石先生,请留步,我有两个问题请教。”一面讲一面起身走到石野村面前。

陆凌桓坐着的时候看着也是文文静静,看不出个子,这一站起身就显出身高来,足足比石野村高出了半个头。

石野村到访时,陆凌桓已坐在客厅里了,他当时调查过陆凌桓,知道他对林嫮生的用心,所以看见他就生出警惕来。而陆凌桓也知道石野村曾挟恩图报,想追求林嫮生,对他也没什么好感,在章丽娟和林嫮生母女到家以前,已经言语交锋过几回,因为林嫮生不在,大家又都是生意场的人,彼此倒还留了几分面子。这时听见他有话问,当着林嫮生的面,格外要显出风度来,倒欠了欠身:“陆先生请问。”

陆凌桓抱了胳膊将石野村上下打量了眼:“石先生说照片拍的是嫮生,所以你自作主张冲洗了出来,是不是这样?”

石野村瞧了眼林嫮生,看她正看过来,脸上就笑了出来:“是的,照片拍得这样好,难道陆先生以为不该冲洗出来送给林小姐吗?”

陆凌桓也看了眼林嫮生,笑着问:“不知道石先生多冲了几份?”说了这句又转过头来看着石野村,“到底照片拍的是嫮生,拍照片的也不是石先生,所以嫮生有权利知道,石先生介意说下吗?”

石野村白净的脸上顿时有些红晕:“陆先生,请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陆凌桓放开环抱的手臂,摸了摸鼻子:“石先生,你觉得嫮生漂亮吗?”

这话题跳跃得石野村猝不及防,明知道这话是个陷阱,可还是不得不答:“林小姐美丽动人。”

陆凌桓笑着说:“嫮生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并不多,所以不知道王开王老板有没有向石先生提议过留几张照片给他们摆在橱窗里当宣传?”

王开照相馆的老板王开也是小学徒出身,可是非常会做生意,假使到照相馆拍照的先生或者小姐人长得漂亮,照片也拍得好的话,王老板有时候就会提议以减免拍摄冲洗费用为条件,让客人留几张照片下来让他们放在橱窗里展览当广告。

石野村听见陆凌桓这句,面色就点变,实在他当时的确叫照相馆多冲洗了一份。这件事实事求是地讲,如果石野村实话和林嫮生讲了,照片即不是林家自己拍的,冲洗费用也是石野村出的,他又是摆明车马打算追求林嫮生,所以林嫮生可能会不喜欢,可也不好说石野村不对。可偏偏因为石野村不想惹林嫮生不喜欢,更没想到陆凌桓会刁钻到出来拆台,就没和林嫮生明说,这样一来就从自作主张变成了欺骗。所以石野村条件反射般地去看林嫮生面色,这一看就等于承认了陆凌桓的话是真的。

林嫮生的面孔已经落了下来,嘴边倒是有点笑:“难为石先生了。好在这些照片都是发布会的,也没什么要紧。吴妈,石先生要走了,你送一送。”

吴妈一听见自家小姐下了逐客令,连忙过来,赔了笑脸讲:“石先生,请。”

石野村一张面孔由白净涨到通红转过来又变得苍白和林嫮生讲:“林小姐,对不起,我只是太喜欢你这几张照片了,请原谅我自作主张。”说完竟是深深鞠了一躬,几乎弯成了个九十度的直角。

林嫮生的面孔顿时飞红,眉毛也有点立起来了:“石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石野村做出的事情这样不光明磊落,可是态度摆得这样谦卑,实在叫人有点怕,一旁一直没开口的章丽娟走了过来:“嫮生,石先生这是请侬原谅呢。乖,姆妈有几句闲话帮石先生讲,侬帮侬阿哥先上去。”

章丽娟一开口立刻分出亲疏来,石野村是“石先生”,陆凌桓是“侬阿哥”,听在陆凌桓耳朵里当然是好话,可叫石野村听了面色就有点变。章丽娟又不怕他翻脸,或者讲,章丽娟巴不得石野村板面孔,这样她倒是好陈家扯破脸。

对了林嫮生,石野村就是有火气,只要一看见她的脸,就要心软对了章丽娟,这口气就难咽。但是,章丽娟到底是林嫮生姆妈,这口气不咽也得咽,除非他不打算追求林嫮生了,所以石野村只能忍气吞声地讲:“林太太,您有什么话,请说。”

章丽娟自己在沙发上一坐,下巴一抬朝对面的沙发一点:“石先生,侬先请坐。”

“是。”石野村点了头,走到章丽娟对面坐了。

章丽娟看着石野村坐下,先喝了两口茶才问:“石先生,我是没念过书的人,没什么知识,所以讲出来的话可能会得罪人,侬勿要见怪。”

石野村又要站起来,叫章丽娟拿手按了按:“侬坐,我话还没讲完。”石野村往前挪了挪,做出副倾听的样子来,看在章丽娟眼睛里,眉毛皱得更加紧了。

“石先生,侬也看到了,阿拉嫮生年纪小,脾气坏,任性得不得了,一点不肯帮人留面子,除了长得好看点以外,实在没什么优点。不过,年纪轻的小姑娘漂亮的多的是,石先生,侬到底欢喜阿拉嫮生点啥?”

这个问题林嫮生也曾经问过石野村,叫石野村搪塞过去,大部分是因为林嫮生到底面皮薄,不好意思穷追猛打问人家到底喜欢她什么。但是章丽娟,她是林嫮生姆妈,这句话问出来,只要石野村给的答案不叫她满意,她就有权利阻止石野村对林嫮生进行追求。所以石野村想了想,认认真真地问章丽娟:“林太太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对林小姐的真心呢?”

章丽娟笑了:“石先生,不瞒侬讲,我是不相信侬的。人与人之间交往最重要的是坦白,侬连多冲了一套照片这样的小事体也做不到坦白,叫我怎么相信侬呢?”

石野村低着头,过了好一会才说:“既然林太太这样说,那么我会让林太太看到我的诚意。”说完站起身来,对着章丽娟鞠了一躬,转身走了出去。

吴妈接了章丽娟的眼神,连忙跟在石野村的身后将他送出大门,看着石野村上了车子开远了,这才回过来,拍了心口对章丽娟讲:“太太,这个石先生吓人来。”

章丽娟按了额角:“侬去帮我拿万金油来。囡囡只小鬼啊,哪能惹的全是这种人。”前头个夏继祖是只神经病,这个石野村比夏继祖还要吓人,看起来文质彬彬,实际上阴森森的,好像囡囡上辈子欠了伊一样,咬牢了不放了。现在看看,还是陆凌桓叫人放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