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琰和夏晔下山的时候坐的是缆车。

夏晔一直拽着涂琰,似乎还有点担心他一时想不开推开窗户跳下去;而涂琰全程一脸懵逼,他很难消化“入戏容易出戏难”这件事。

涂琰一直以来都以为他演戏很有天分,可原来却是因为他有心理疾病吗?

涂琰认为他的人生观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危机,而且情势不容乐观。

言湛拍了那么多年戏,像涂琰这种情况也不是没见过,心理干预早做早好。于是他几乎连想都没想就给涂琰准了假——心理咨询通常是一到两周进行一次,每次若干小时,再算上来往车程的话,言湛大方地给了涂琰一周半天时间。

不过,“车程”后来省了。因为涂哲修听过夏晔的汇报之后,如临大敌,第二天就送了一个心理医生到剧组。据说言湛当时脸色非常难看,但是批出去的假,覆水难收,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涂琰在他眼皮子底下闲着没事干。

虽然一周也就空出那么一两个小时,但是这对剥削成性的言导来说,简直就是不能容忍的事情。

“阿历阿历,今天下了工去撸串吧!”

“阿历阿历,今天懒得动,咱们叫日料外卖怎么样?”

接吻风波早就成了过眼云烟,涂二少自从知道了自己得了“不能出戏”的病,光速把“跟情敌先生过于亲密”的锅甩给了心理疾病。他现在肆无忌惮地顺从了本心,跟闻历愈发亲近——反正都是病嘛,早晚能治好。

戏就这么安安稳稳地拍了下去,没再有过什么意外,连最爱出幺蛾子的郑天明都乖巧得很。然而好日子过了没一个礼拜,就又出了一件令言湛暴跳如雷的事。

路郁杉来探班了。

言导跟路影帝不知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过节,总之言湛一听说他来了,本来就不平和的气场顿时染上了一股杀气,正在他旁边看剧本的涂琰成了第一个被波及到的倒霉蛋,直白地打了个哆嗦。正在这时,带着好几个助理的路郁杉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言湛眉毛一挑,怒道:“谁把他放进来的!”

没人说话。这片场又不是皇宫大内,路郁杉也不是狗仔,再说他同个经纪人手下就有两个艺人在这组里,过来探班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

言湛没找着泄愤对象,只好对着空气发作了一顿。而路郁杉的助理们就这么趁着言导宣泄情绪的功夫,面不改色地给剧组的每个人都分了饮料和小点心。最后路郁杉无视了言湛几欲择人而噬的目光,毫无心理压力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从随身的恒温袋里掏出一杯冰咖啡和一只精致的点心盒子递到言湛面前:“我来的路上特地给你买的,是你最喜欢的那家店。”

言湛没有接,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路郁杉不以为忤,反倒笑了:“阿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讨好了?”

言湛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漠然:“我现在吃不了凉的,也吃不了油腻腻的点心。”

路郁杉吃了一惊,有点手足无措地收回冰咖啡和点心,皱了皱眉:“怎么会这样。”

看着他常年绷得完美的面孔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言湛颇有些扳回一城的快意:“你看,你对现在一无所知,又拼命想要勾起谁的回忆?是想弥补你自己的缺憾,还是单纯显摆你记性好?”

发泄完了,言湛的情绪也平和了许多。路郁杉坐在原地不肯动,他就干脆起身给自己换个位子。路郁杉在他身后叫住了他:“阿湛,我这回来要在剧组多待几天。”

言湛愣了愣,随即嘲讽地一笑:“随便,你愿意浪费时间和钱,我又能说什么?你爱来不来,别在我面前乱晃就行。”

路郁杉温和地笑笑:“那恐怕不行。阿湛,我这回,可是专程来给你跑龙套的。”

言湛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接下来是有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要出场,可他原本是打算临时在片场门口抓个群演拉倒的,因为那个角色实在是太不重要了。他阴郁地看着路郁杉:“真新鲜,我的角色要用什么人,我竟然都不知道。”

路郁杉愉悦地笑了笑:“一个龙套都要你亲力亲为,你还不得累死?再说,这龙套是我友情跑的,比你请群演都便宜,还能带话题带收视率。阿湛,这么稳赚不赔的买卖,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不管路郁杉能带来多少好处,言湛都确实不太开心,他冷漠地看着路郁杉,突然转身走了。

涂琰推测,他可能是找相关负责人吵架去了。

整个片场的人都愕然了,半晌,副导演小心翼翼地问监制老师道:“老师,您看这……咱还拍么?”

监制老师苦恼地叹了口气:“算了,别浪费时间了,大家就当中场休息吧——正好趁新鲜把饮料点心吃了。”

不知道言导找的是金主还是上司,总之当他终于回来的时候,脸上依旧一片阴森,应该是结果不太如意。

其实稍微动动脚趾头都想得到,有路郁杉这种大牌上赶着送友情,谁不要谁傻逼,再人傻钱多的金主也不可能让他由着性子来。

后来剧组一众人捏着一把冷汗,总算进行完当天的流程,原地解散了。不管是后勤道具还是演员,都努力以最快的速度一哄而散,好像多待一会都会被他们无良上司的邪火殃及似的。

涂琰和闻历也不例外,可惜他们的运气格外不好。

闻历今天的造型比较特殊,卸妆花的时间稍微长了点,涂琰左右没事做,就多等了他一会。结果等他们俩收拾好准备回酒店的时候,发现整个场地空荡荡的,除了言湛和路郁杉,一个人都没有了。

这么一来,偷偷溜走的难度就有点大了。他们俩只好跟阎王似的言湛打了个招呼,其实腰腿都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撒腿就跑。

偏偏那个一点都不怕阎王湛的路大胆笑容可掬地对他们俩说道:“待会跟我吃顿饭去,让小晔把咱们公司的人都带上。”说完他扭头问言湛道:“阿湛,要一起去吗?”

言湛言简意赅:“滚。”

路郁杉挨了骂也不生气,还呵呵笑了。涂琰和闻历则干脆就当这个字是对他们俩说的,溜着墙边灰溜溜地滚了。

路郁杉的饭局定在了李遥投资的那家饭店,只邀请了晋中传媒在剧组的几个演员和他的经纪人夏晔。夏晔和路郁杉没到之前,区区四个人,短小精悍地划分了三方势利,这一顿饭还没开吃,已经暗潮汹涌。

诺大一张圆桌,涂琰只空出主位,闻历坐在他旁边,而跟他们一贯不睦的郑天明则果断选了离他们最远的位置。最后一个进来的孟乔因为两方都是他的朋友,十分痛苦,最后干脆选了下首,眼不见心不烦——反正在场的就他最不红,坐在下首理所当然。

涂琰就差把“讨厌你”三个字写在脸上了,一个字都不肯跟郑天明说。郑天明当然也不可能主动跟涂琰说话,闻历为了少惹涂二少生气一坐下就只管喝茶装死,孟乔倒是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是以他的智商根本想不出应该要说什么。

万能的“吃了么?”,听起来是不是有点蠢?

冷到南极的气氛一直持续到路郁杉和夏晔进来。路郁杉是个连言大妖孽都不放在眼里的活神仙,几个小新人的不和睦落在他眼里他只当没看见。他进来以后先是旁若无人地点了菜,然后让服务员给开了瓶死贵的红酒,给每个人的水晶高脚杯里都斟了个杯底。然后路郁杉端着杯子站起来:“我说你们都坐这么远干什么?天明,来我旁边坐;小乔,别守着上菜那破地方——上来你也不能头一个吃,何苦来的?”

看着几个人不情不愿地挪了窝,路郁杉满意了。他用杯底轻轻磕了磕透明锃亮的玻璃桌面:“头一杯干了吧,以后我就不管你们了。”

路郁杉头一个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睛亮晶晶地笑道:“多谢各位前辈照顾,我小新人先干为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