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墨是不再对整个城里有能够医治南久卿的人抱有任何期待了,还是回神医谷吧,估计也只有师父才能镇住师兄了。

只可惜她想的是好,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却是被一行官兵拦下了。

为首的将士一袭银色的甲胄,银甲上带着细小的刀剑戟痕,狼烟滚滚,即使身后没有负刀,冷厉的气势还是从他的眼角眉梢慢慢地溢了出来。

他就这样站在她面前,纵然是没有任何言语,在战场上被打磨的尖锐无比的肃杀之意也已从他的周身眼底溢出。却偏偏——他还说话了。

“将安沉秋,奉陛下之名,请鬼医迟墨和无雪公子南九卿入宫面圣。”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现在他们面对的还是整整一排的士兵。

迟墨也只好拉着南久卿的手上了那辆据说是特地驶来接他们的皇宫特级马车。

特级不特级她倒是没感觉,一路上只顾着嘱咐着南久卿让他一会儿什么话都不要说、什么事都不要做。

毕竟天大地大,皇帝最大。要是他一个不开心张嘴就把人皇帝得罪了那他们可就只能吃不了兜着走了。

南久卿只是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说:“我什么都听娘亲的!”然后她就果断败退了。

虽然说对以前的师兄也没有太大的恶感,但是迟墨真心想说:要是师兄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马车驶过宫门,最后在偏殿口缓缓停下。

早有侯在一旁的宫女和侍从搬上软沓子,低低地念了一声,撩开了车帘子,伸出手让迟墨扶着踩着沓子下车。

轮到南久卿的时候,他却是抿着唇怎么也不肯将手伸出手,直到迟墨伸手去接他,他才笑了起来,将手送入她的掌心,像只兔子一样直接从车辕上蹦跶了下来,完全不需要踩着搬上来的沓子。

迟墨忙是将他拉到了身边,这才止住了他继续蹦跶的举动。

安沉秋面色冷凝地看了他们一眼,不做多言,只是领着他们默默地往前走。

但是让一个带着两个外人的兵将行走在宫闱间显然是非常的不合理。

有锦衣华裳的宫女款款前来,最终却都败在他的一个眼神之下。

迟墨不由得握紧了南久卿的手。

这宫闱之间多的是腌臜之事,她也不知道接下去要面对什么,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南久卿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又瞄了瞄前面走着的安沉秋,小声地问道:“娘亲,你在害怕吗?”

迟墨也看了看前面走着的安沉秋,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娘亲别怕。”他回握住她的手,“卿儿会保护娘亲的。”

迟墨觉得有些好笑,然后她就真的笑了。

走在最前面的将军表示:……其实我全听见了。你们能小点声吗?体谅一下内力深厚的人,我真的不想背负偷听的名义。

跟着一路走到了一座偏殿。

安沉秋停下脚步,迎面走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年轻太监。

“安将军,陛下叫两位神医进去呢。”

安沉秋点了点头,甲胄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下折出凌厉的光芒,他回过身,披风随风掀起,向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迟墨静静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

她心里猜测着对方的身份地位——想必也不是泛泛之辈。

等她收回眼神之时,面前的太监服的小公公正对着她微微一笑,“迟姑娘,南公子,陛下已是等你们许久了,快同我进去吧。”

……等他们?

迟墨蹙了蹙眉,却依旧什么都没说,跟着他走进了殿门。

层层的鎏金板面垂映着宫殿金碧辉煌的全景,半掩着黄色幔子的九阶白玉高台上,坐着一个以手扶靠额头的身着明黄长衣的青年。

九旒冕的玉珠悄无声息地垂在他的眼前,挡住了他的面容。

迟墨拽着南久卿一起跪下。

“民女迟墨见过陛下。”

虽然不曾习过这个时代正式的礼仪,但是她毕竟也不是什么大家小姐,在礼节之上没有什么苛刻的要求,勉强应付过去也就成事了。

南久卿跟着她一起念,“南久卿见过陛下。”

坐在玉阶之上的青年抬头,仿佛如梦初醒,九旒冕的玉珠随着他将眸子抬起来的动作前后轻轻的晃动了起来,玉珠之间相互摩擦叩敲成短促而清脆的声响,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被上头反射的时断时续的光映出了几分无机制的亮光。

“朕早闻鬼医迟墨、无雪公子南久卿少年英名,乃是青年俊才——”

座上之人慢慢地说着。

他的每一个音节字词都放的格外轻缓,听上去便让人觉得很是舒适,“今日一见,江湖传闻果然名不虚传。”

迟墨不敢松懈。

都说无事献殷勤。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毫无目的的讨好。尤其是这个人还是皇帝。

“陛下谬赞,民女愧不敢当。”

“不。你自然是当得起这个名声的。”

他这么说着,被玉珠遮着的面容之上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迟姑娘,将头抬起来吧。”

这已经不是一句商量的话了。

虽然听上去的语气依旧温和,只是言辞之中已然被笑意凛然的命令所充斥。

迟墨只好抬起头来。

下一秒——

迟墨:……嗯,坐在上面的这小孩子是谁家的?

饶是迟墨再过镇定,此时眼眸也不由微微闪烁了一下。

毕竟,当你上一秒还在为皇帝究竟给自己下了什么套而惴惴不安时,下一秒抬头却只在座位上看到一个穿着一身明黄长衣的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少年?青年?总之先不提这个从外表看到的对于年龄的猜测。这种心情的反差估计也只有黑人问号脸能够表达完全了。

坐在玉阶之上的少年静静地坐着,那张稚嫩的脸上浮现出极为单薄的笑意,却不像日头初照时将化的薄雪,反而是如同不知深浅摸摸流淌着的暗河,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肃然大气。

迟墨没再看下去,将眉眼都顺下。

无论是不是他要求的,直视帝王始终都是一件犯颜冒上的事情。

而且……她怕再看下去真的会忍不住嘴角抽搐起来。

这孩子——真的是皇帝吗?

云锦黎显然是对于迟墨的举动很是满意,“迟姑娘与南公子在朕的面前不必过于拘礼。承德,赐座。”

刚才给他们开路的那个年轻的公公便应了一声,“嗻。”而后又道,“赐座。”

接着就有护卫搬来了背靠软绒的浅金色椅子。

迟墨想了想,打算松开握着南久卿的手。

却不想,她的手才只是微微地松了松就马上被他握住了。

“娘亲……?”

他的尾音带着几分软弱而游移的委屈和慌乱。

屈服在他这撒娇一般的不安中,迟墨没放开手。

搬来的椅子连靠在一起,他们坐下,手却一直握着没分开。

纵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这过分亲密的举动还是让云锦黎不由将目光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停驻良久。

然而身为一个帝王,他却比谁都要懂得分寸。懂得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什么场合不该说什么话。

在这尚需与他们交好的情形下,他很明智的选择了视而不见,将目光转投向了玉案上摊开的奏折,温声道:“久闻唐御医的两位亲传弟子——一身医术尽得真传,可活死人,肉白骨。”

轻轻地将末尾的三个字落下,云锦黎笑意浅浅地看着迟墨凝起来的眼神。

她虽从进门到现在情绪都极为匮乏而淡薄,但只有这一刻,那些不容忽视的锐利才就此显现出来。

等了许久,迟墨才抬了抬被重重密密的眼睫所覆住所有情绪的眸子,回道:“不敢当。民女与师兄不过是乡野中籍籍无名之辈,至多不过医得过几个无处可去的人罢了,岂敢称尽得师父真传,又岂敢——”

她缓下声音,“诊治宫中贵人。”

请他们前来,又不明说目的。

点出便宜师父的御医身份,对他的医术大为赞叹,继而好似爱屋及乌一般的赞赏他们的医术。而且比起南久卿,皇帝似乎对她更加的热络。除了为宫中的女眷看病,迟墨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可能了。

只是——那么深的宫门水。她岂敢随意淌呢?

她的话音一出,云锦黎便在心中叹道:果真聪慧。

大概是皇帝多乐于与聪明人打交道。

就算迟墨此时已经明确的拒绝了她,云锦黎却是依旧不恼,将笑意泛上唇线,劝道:“迟姑娘莫要先急着拒绝。我想,以南公子的现状,还是在宫中多留几日吧。”

迟墨:……小小年纪就懂得威胁人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