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迟墨见到了李娘子的相公——也就是那位将她和南久卿救回来的李姓猎户。
在听到了她想出村找人后,这个粗壮憨厚的汉子放下手中的弓和网,抓了抓头,道:“咱们村每三个月都会出去买些东西,现在离去集市还有半个月。姑娘你要不然现在这儿住下,再忍半个月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入乡随俗,这是人家的规矩,她就算再不愿也只能忍了。
南久卿倒是对这不以为意,整天拉着她和一群孩子混在一起,俨然成了孩子王。
迟墨真想知道,若他有朝一日恢复了记忆,想起现在这一幕,会不会羞愤的一头撞死。
不过这也是想想。
迟墨觉得,他若要是一直这个样子,也挺好的——
远远地看着他站在金黄的麦浪中,笑的一脸明媚的样子,迟墨不由弯了弯唇角。
庄稼们匍匐在他的膝下,轻轻摇晃,留住了风和时光,以及比麦浪更加的绚烂而温柔的——某个人的笑容。
南久卿抱着怀里割下来的麦子,睁着眼睛定定的看着遥遥站在他目光之外的迟墨。
她正对着他静静微笑,就像一株新鲜的桃花,唇角的笑意压倒了重重麦浪,美丽着而不自知。
他歪了歪头,突然地跑了起来,一口气向着她的方向冲了过来,也不管脚下沟壑纵横的田地,蛮头跑着,一直到跑到了她的面前。
他举起手上拾掇好的一捆的麦子,笑的无比稚气,又无比认真,“娘亲!给你花花!”
迟墨被他吓了一跳,先是拉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了他毫发无伤后这才又将目光放在了他手上捧举着的麦子上,有些好笑,“卿儿,这不是花。”
听到她的话,南久卿放下手,一脸疑惑地看着手中的麦子,“这个不是花吗?”
“这不是花。”她摇头,“这是麦子。”
“可是它金灿灿的,很漂亮啊,就像娘亲一样。”
他说着,不由得嘟了嘟嘴,“骗子——它是骗子——把自己装的和娘亲一样漂亮,让我以为这是花花。”
然后他轻哼了一声,很有脾气地把手上的麦子扔到了地上。
迟墨哭笑不得。
她现在倒真成了他的保姆一般。
在南久卿扑上来像个讨糖吃的孩子一样紧紧握住她的手之前,迟墨先一步弯腰拾起了地上的麦子。
“这个可不能随便乱扔。”
南久卿握着她的左手,低头一脸好奇的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这是吃的啊。”
南久卿还是一脸懵懂。
与其说他是失去了记忆,倒不如说他是将记忆倒退回了两三岁的样子。
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自然是不知道麦子是什么的。
迟墨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她弯了弯唇角,便握着他的手向着李娘子家走去——他们目前正暂居在那里。
见自家娘亲没再说话,南久卿轻快地眨了眨眼,没有再继续这个问题,而是回握住了她的手,开心地笑道:“娘亲,我回去要吃三块桂花糕!”
“好啊。”
她回他,“你喝完了药我就给你做。”
“要喝药啊——”
一提到喝药,他的脸就瞬间垮了下来。
大概是孩子的天性对于药就有一种抗拒。
他的表情着实太过可爱,让迟墨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只是她一只手被握着,另一只手又抱着一捆的麦子不好抽手。
“迟姑娘,你咋抱着这么多东西啊?”
就在这时,一道憨直的声音响起。
一身麻衣,形貌有些粗犷的青年见她抬起头来看自己,不由伸手抓了抓脸,黝黑的脸上略略泛红,“迟姑娘,你要是不介意,就我帮你拿吧?”
“不要!”
回答他的是炸了毛的南久卿。
他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一回头就抱住了迟墨的腰,“娘亲才不要你拿东西。”
这姿势如果是由一个真的孩子做出来的也就罢了,却偏偏是由比她高出好几个头的南久卿做出来的——他抱着她,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只长颈鹿低下头来亲吻一朵花。很是不协调,却也有几分诡异的萌感。
迟墨腾不出手,只好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他的额角,“不要胡闹。”
“才没有胡闹!”
南久卿干脆地把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娘亲是我的——只有我才可以喜欢娘亲,其他人都不可以喜欢娘亲。”
而眼前的这个傻大个对他家娘亲的企图简直耳目昭彰。
迟墨没成想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胡说什么呢。”
“才没胡说。”
南久卿轻哼了两下。
迟墨只好代他向面前的青年的道歉,“这孩子还不太懂事。”
这话说的着实违心。
迟墨自己都这么觉得。
然而没办法。
谁让他撞坏了脑子呢。
“没关系。”
站在她面前的青年傻呵呵的笑着,“南公子撞坏了脑子嘛,我知道的。”
“你才撞坏了脑子呢!”
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张牙舞爪就要扑上去的南久卿,迟墨一脸头疼,“是是是。卿儿刚才不是还说要吃桂花糕吗,我们现在回去吃桂花糕好吗?”
“不行——”
南久卿不住地扑腾挣扎着。
迟墨也顾不上其他人了,费力地把他往李家的方向拽过去。
那青年没法阻止,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个的身影渐渐远去。
他手里捏着一串珠花,随着身影在目光中摇曳着缩小,他用力地攥紧了手心,最后却还是无力的松开,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像是为了与他的举动响应和似的,被迟墨拽着走出了几百米的南久卿突然回过头。
在看到对方握着手中珠花一脸惆怅的表情时,他弯了弯唇,好看的眸子因为愉悦而微微地眯了起来。
他回过头,用力地握了握迟墨的手,等她有些疑惑地看过来时,他才笑着露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说道:“娘亲说了要给我吃桂花糕哦——娘亲是大人不可以反悔的。”
“是是是。”
迟墨无奈应下。
其实按照辈分说不定你还应该比我大呢。
她这么想着,嘴上却是说,“那卿儿也要乖乖把药喝下去哦。乖乖的孩子我才喜欢。”
“那我要喝药。”
南久卿一脸认真地说道,“我要喝药变成乖乖的孩子让娘亲来喜欢我。”
听他这么说,迟墨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像孩子的童言童语总是能让人不由自主的笑起来一般。
“说的倒是好听。”
继续在这个村子里呆了半个月总算是赶上了出村的日子。
李家相公如约带着迟墨和南久卿赶去了城里。
迟墨找了几家有名声的药坊,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南久卿究竟是怎么了。
除此之外,南久卿也格外抵触除了她以外的人触碰。
他抿着唇,没有多余的表情,只目光带着几分幽冷的荒凉,定定的看着她,彷徨明灭的眼神中有着莫名的委屈,像是在问她——她是否真的那么狠心让别人碰他。
迟墨被他看着也是无奈,只好又握着他的手走出了医馆。
走出了医馆后,好像什么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南久卿又笑了起来,指着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说想吃。
迟墨花了两文钱买了一串,递给了他。
南久卿伸手接过了,却小声地问了一句:“娘亲刚才是不是打算不要我了……”
迟墨的手一顿,“怎么这么说。”
他的嘴角撇了下来,拿着糖葫芦的那只手也垂了下来,“我……我不吃桂花糕了。也不吃糖葫芦了。我乖乖喝药。”
他这么说着,头往下垂了垂,眼睫盖住眼睛,却依旧能看出他的下眼眶含了一汪水,“娘亲不要不要我,卿儿会听话的……”
孩子总是最为无暇也是最为单纯的。
同时,也是最为敏感的。
迟墨敛下眉,握了握他的手。
他手心的温度依旧是她第一次触碰到的那样,如雪如冰,就好像是经年累月的那么冷着。
“我要你。”
她说。
“我要你。”她握紧了他的手。
他大概只有她了——
南久卿仄过了眸子看她。
他的眼神有些惶惶,有些小心翼翼,“娘亲真的要卿儿吗?”
迟墨对着他点头,“自然。”而后眼神无可避免的柔和了下来,“我要你。”
这一句话落在他的耳中便如树花同发,从她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眼都被赋予了令他欢喜雀跃的魔力,像烟火一样倒泄而下。
“娘亲!”他笑了起来,“我最喜欢娘亲了!”
“好好。”
迟墨安抚住他,好歹没让他当着一街人的面就直接扑上来。
毕竟别人可不知道他是撞坏了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