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蒙抱着云升走上悬浮车,目光幽深地看着对方冷汗密布的脸,手指轻轻滑过他的下巴,低低问了一句废话:“痛吗?”

云升这辈子都没这样痛苦过,全身肌肉紧绷到痉挛的程度,呕吐感排山倒海般地上涌,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他也能抽出一口气,喘息着嗤笑:“——如您、如您所见,我非常的痛苦……”

他本来还想嘲讽一句“这都是托您的福”,但剧痛显然不给他这个机会,只好压抑着呻|吟地冷笑了一声。

奥斯蒙不动声色扣住他的手指,道:“答应我就帮你。”

“得、得了吧——!”云升觉得很有必要跟他说清楚,“我想……您、您是忘了我们当初为、为什么合作吧!”

他声音断断续续,极度颤抖不稳,奥斯蒙听得心不在焉,手指无意识在他手背摩擦了一下。

当然,这些云升都没注意到,他专心致志地跟对方讲理:“……首、首先,我们先不谈我喜、喜不喜欢兽人这个……问题……就当我喜欢兽人好了!”云升深吸一口气,感觉舌头有些哆嗦,“但即使是这样,我也不喜欢……不喜欢强迫我的兽人……您、您能明白吗?”

奥斯蒙目光在他唇上定了好一会,才不咸不淡地移开,道:“明白。”

云升:“……”

他有些无力,用力深吸了几口气,从喉咙里憋屈地滚出一句:“算……算您明白好了!既然您还当我是……我是合作伙伴!那就请您、为我……缓解一下痛苦吧!”

反正最后是要离开的。云升昏昏沉沉地想,再忍几天好了。

奥斯蒙却蓦地掐住他的下巴,平静道:“这是我对你的唯一用处?”

云升忍不住笑了:“您这句话问得真扯谈,不、不然呢——”

奥斯蒙沉默下来,五指缓缓收紧。

感觉到精神力进入了身体,云升全身骤然放松不少,大汗淋漓地靠在奥斯蒙的臂弯,懒洋洋地看着对方弧线优美的下巴。

如果去掉沉郁漠然的神情,那张脸几乎可以说是秀美的。

鬼使神差的,他眉头轻轻一动,缓缓道:“容我提醒一句,您这样做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悬浮车窗外,是陌生而炫丽的摩天大楼,白云如丝一般迅速掠过,天空不正常的蓝。

奥斯蒙眉目低垂,像是没听见一样。

云升就像一位良师,循循善诱:“我想这一点您也非常的清楚——您对我没有任何感情。如果在今天是另外一位纯种亚兽人,并且他还是个药膳师,您也会向他求爱的……对不对?”

奥斯蒙没有说话,但扣紧他的手指明显松了下来。

半晌,他声音带了一点嘶哑地说:“好了。”

云升彻底松了口气,知道他听进去了。

老实说,如果奥斯蒙真的回答“不对”的话,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一边这样漫不经心地想着,一边撑起身朝对方随口道:“谢谢,如果没您,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这句话本来是习惯性的恭维,但在这种时候讲出来却有些变味了。云升一滞,刚盘算着要说点什么弥补回来时,奥斯蒙放开了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悬浮车在纽堡州政府停下。云升竭力正常地走下车,尽管他已经十分努力地挺直背脊,还是不小心扭了一下腰。

奥斯蒙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迅速地收回手。

霎时间云升心里诡异地升起一丝失落感,好像要屏蔽这来路不明的感觉一样,他回头对奥斯蒙公式化笑了笑:“谢谢。”

奥斯蒙淡淡道:“不客气。”

两人气场压抑地走进会客厅,州长助手明显在这里等很久了,走上前道:“他们已经到了。”

奥斯蒙:“有请。”他转头见云升一副不明不白的模样,低声解释了一句,“是竞选州长的其他几位‘候选人’。”

云升微愣:“……您想做什么?”

奥斯蒙似乎在想什么事,隔了好一会才说:“招降。”

云升难得露出愚蠢的表情,低喃重复:“招降?”

这个词带有那么一点扩大自身势力的意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一刻他脑海里倏然掠过无数信息与画面,最终定格下来的却是,奥斯蒙在角斗场被几十位“候选人”围攻的情景。

转眼间他就明白了。

与此同时,合金大门悄无声息地缓慢打开,走进来的居然是麦克。

他的脸色非常不忿,似是在埋怨为什么是自己被同伴推出来跟奥斯蒙谈判,尽管如此,他仍是礼节庄重地行了一礼:“日安,州长大人。”

好像从没发生过角斗场上杀机四溢的一幕一样。

奥斯蒙颔首:“日安,请坐。”

麦克大喇喇地坐下,又想起了什么,狐疑扫了云升一眼,直接指出:“他在这里没关系吗?我想州长大人有必要分清一下公事与私事的概念吧?”

奥斯蒙语气平淡:“没关系,你说。”

“好吧好吧。”见对方考都不考虑一下他的意见,麦克有些郁闷,但想到自己的武力值跟对方根本不在一条水平线上,他就把郁闷转化为了和气,“您应该知道,德尔港、夏普城、巴顿州已经沦陷的事吧?”

坐在一旁的云升眉头轻轻动了一下,想:他大概猜对了。

根据全息报纸上提供的少得可怜的消息,他星系虫族主要靠海洋微生物维持自身能量,所以一般侵略地点都选择在海边。而德尔港临近太平洋,所以成为了第一个侵略点。

紧接着沦陷的夏普城、巴顿州也都是沿海地区。

照这样的沦陷速度,不出一个月,纽堡就会落在虫族手中——这同样可以解释,为什么政府会派人来刺杀奥斯蒙——他们想把纽堡当做前线战地,必先要抢夺纽堡的行政权。

奥斯蒙那天跟他说的政府起疑的说法,其实只是刺杀的催化剂而已。

“……知道。”奥斯蒙顿了一下。

“没预料到您真实的精神阈值,是军部的疏忽。”这位年轻的联邦战士露出一个苦笑,“我们已经封锁了关于那几个城市沦陷的消息,可古中国有句俗语,叫做‘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我们仅仅只能保证,这消息在纽堡沦陷之前不被泄露。”麦克叹了口气,“如果纽堡也沦陷了的话——”

“……会造成全民恐慌。”云升低声道,“长时间的消息封锁,如果不能及时、有效地遏制住战况的恶化,反而使情况愈演愈烈的话,会降低民众对政府的信心,甚至游行反抗政府——这对联邦非常不利。”

麦克惊诧抬眼看向云升。

“军部的决策是正确的。如果在这时掌控前线,高效作战消除危机,是最好的结果。”云升遗憾地说,“不过很明显,你们失败了。”

麦克表情刹那间难以言喻,像是亲眼看见外星虫族居高临下俯视他一样,半晌才习惯性反驳:“你——你一个亚兽人……”知道些什么?!

可说到一半,他又悲剧地反应过来——人、人家刚才什么都没说错啊!

云升好脾气微笑道:“我一个亚兽人怎么了?”

麦克:“……”

他表情有些自暴自弃,语调艰难地说:“没、没什么!你刚才说得都对!”顿了一下,麦克转向一直沉默的奥斯蒙,“情况都告诉您了,请您做决定吧!”

房内气氛霎时紧缩。

奥斯蒙闭了闭眼,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合金桌面,许久冷淡开口:“我不看好联邦政府。”

麦克瞳孔瞬间紧缩。

他似是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说反动宣言一样,表情平稳:“这场战争,联邦注定会输。”

麦克全身肌肉一紧,倏而前倾撑在桌上,冷冷盯着奥斯蒙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州长大人:“我的意思很简单,不会交出纽堡。”

“混账!”麦克怒斥咆哮,额头青筋暴起,好像下一刻就会朝奥斯蒙脸上揍去,“你在说什么狗屁话?!万一它沦陷了呢?它一沦陷就牵动整个联邦的根基!到时候社会动乱军心动摇,就是你想见到的吗?!”

“当然不是。”奥斯蒙语气仍然冷静,“所以我才会见你。”

麦克脸色顿时变了,嘴唇哆嗦了一下,再次发出那声愚蠢的疑问:“你……你什么意思?”

州长大人万年沉郁冰冷的面上,终于微露出一点星光萤火般的微笑。他轻轻交握双手,一字一顿地说:“招降。愿意带着你的战友来纽堡吗?”

如果说刚才有几句话不小心表露了奥斯蒙反动的心思,这一句话可以直接抓他去刑场了。

云升这时候才真正明白奥斯蒙对他说的话。

他的想法跟麦克不谋而合:卧槽。

不过麦克可没法维持云升装逼般的淡定,暴怒跳起:“反了你——!!”

“嗯,反了。”纽堡州长道。

麦克:“……”

他努力按下额角蹦跶的青筋,急怒攻心地在会客厅转悠了好几圈,抽筋似的喃喃道:“我是不会同意的!——我不会同意的……我必须把这件事上报给军部!联邦成立了好几百年,你完全是在放屁知道吗?!”

“你是忠心于人民,还是忠心于国家?”

“老子两样都忠心!”麦克忍无可忍,“砰!”地一拳砸在合金桌上,“别以为你精神阈值高就了不起!老子照样——”

州长大人耐心地问:“照样什么?”

那一刻麦克简直像是要哭了一样,他漏气皮球般滑到沙发上,双肘撑着膝盖,低低地茫然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只是一个临时被推出来的谈话代表,毫无半点决策能力,更何况,他根本分不清奥斯蒙说的话到底是对还是错。

身为一个军人,他当然忠心联邦,可忠心联邦的前提是,他忠心人民。

“——让我再想想。”长久的沉默后,麦克喉结滚动了一下,微不可听地压抑道,“让我回去……跟他们好好谈一谈……”

“好,不过你应该知道,由于政府下令封锁消息,全国信号已经完全中断了。”奥斯蒙奇迹般地再次微微一笑,“纽堡信号只能在本地使用——这里连接不上首都政府。”

麦克死死咬住牙关,盯着奥斯蒙的眼珠好像会暴出一样,许久许久无力地抽出一声:“……我知道。”

“那就去吧。”州长大人轻描淡写地说,“我等你的好消息。”

麦克面色扭曲了一下,似是非常想抬手揍奥斯蒙一拳。他手臂青筋抽搐好几下,半晌颓败地攥紧拳头,转身疾步离开会客厅。

合金大门砰的关上那一瞬间,云升心想,到他了。

知道了这么多关于奥斯蒙的秘密,他恐怕是脱不了干系了。

谁知道奥斯蒙开口第一句话是:“你说的那个问题,我想明白了。”

“???”云升简直莫名其妙,“什么问题?”

奥斯蒙眼神带着毛骨悚然的平静:“关于你说的‘我会不会向另一位纯种亚兽药膳师求爱’的问题。”

云升:“……”

奥斯蒙:“我的答案是,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