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蝴蝶纱过于繁茂的花朵枝蔓,宁仲钰视线落在对面那人脸上,瞬间挪不动了。
平时对花草总归没什么欣赏力的宁将军突然觉得入眼的这些花儿草儿的也不错。
只见对面那人本就如玉般的面容透过影影绰绰浓紫淡墨,看起来落在他眼中竟是有了种惊艳的玉白。
恰好又有那攀枝缠叶的不知名月白花卉作为背景衬托,竟是惊艳中又丝毫不减对方身上清冷高洁若玉树兰芝的气质。
宁将军在此时此刻就如那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小子一般,感觉头脑思维瞬间清明,之前那种左冲右撞不得而出的暴躁感也在瞬间寻到了方向般滚滚而去,化作胸腔中猛然灼烧而起的爱意。
是了,自己这个在战场厮混了二十来年的人,竟然在短短一眼之间,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了!
宁将军才不会去管自己是不是被对方皮相所吸引才爱上对方的,他只知道,自己认定了这个明明之前十分看不上眼的文人——江南苏家的苏宁瑜!
对面那人猛然灼烫起来的视线引得苏宁瑜抬眸穿过中间的花叶枝蔓看了过去,却在对上对方毫不闪躲且火辣辣的视线时心尖一颤,莫名惊慌,垂下眼帘遮掩了眼中的神情,略纤细却直长的睫毛小幅度颤抖的细微举动却泄露了几分此时此刻他内心的跌宕。
然而不可否认的,苏宁瑜心中却莫名升腾起一股子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浅粉色唇瓣抿直,唇角却依旧不经意间翘出了些许弧度。
两人此时此刻间却是迅速弥漫起一股外人无法察觉更不可能参透的暧-昧气场,这种氛围将两人恍若与其他人完全的阻隔在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没有言语,甚至视线也只有偶尔飞快的一触即转,却有种彼此都能感应到的默契。
两人都各自感慨,明明两人昨日才初遇,竟是这般快就恍若相交多年的亲密故友。不过两人都不是那等将繁文缛节刻进骨子里的迂腐之人,苏宁瑜外表看似冷淡严谨,却是从始至终都在固守本我。
这个世界是如何制定规则的,我不反抗,却也不顺从。
至于宁仲钰,更是不用说,若是手上有柄堪比金箍棒的神器,怕是早就嚣张肆意得把天戳成筛子玩儿。
两人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氛围迅速弥漫,感应敏锐的宁仲钰侧眸一瞥,却是横穿花园而过的小湖泊对面来了一群簪花着裙的娇美人儿。
今日凌王府举办的百花宴自然不可能只是单纯的邀请这群世家公子哥们耍耍,作为花宴惯例,免不了带着种朦胧的别意。
凌王有一子一女两位正妻所出的世子郡主,此番也恰是带着点想要与苏家这位状元郎相看的心思。
因此,虽是因着男女之别无法让这群公子小姐们相处,却也可隔湖相望,或是这家公子赋诗一首请小姐们品评欣赏,或是那位小姐才情斐然含羞带怯的被一群闺秀哄抬笑闹着推出来吟诗诵词以做攀比。
这等带着点桃-色的小事,在这种宴会上,也并不算出格的事。
对于没有婚约的年轻男女而言,大家总归是多一点子宽容的。
凌王家的娴瑒郡主性子颇为活泼娇蛮,之前总听说苏家郎君如何如何,一早就心中不服,因此如今站在湖边亭子里远远望着对面,杏眸一转,娇俏的小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调皮的冲身后或故作矜持或抚鬓理袖的小姐们眨了眨眼,转头脆生生的冲着对面喊道:“对面的谁是苏家郎君?”
这话委实有些不够矜持了,不过谁叫这说话的女子是郡主呢。
倒是世子有些头疼的抬袖掩面揉了揉眉头,小妹也忒是调皮了些,怕是心里恼了之前母亲提前数天不断的殷勤叮嘱。
世子下意识的伸着脖子瞧了瞧,见小妹寻的那人好似看花看得太过入神,竟是似没听到一般毫无动静。
世子也来不及多想对方是真没听见还是假装没听见,总归是自己小妹失礼了,连忙挥手招来旁边候着的小厮好一番叮嘱吩咐。
眼看着小厮过去躬身传了话,世子这才叹了口气认命的疾步来到苏宁瑜面前,抬手一揖带着歉意的笑道:“苏兄莫怪,我这小妹实在顽皮,加之又大小聪明伶俐,被父王当成男孩儿亲自教导着,怕是之前就听说了苏兄的才思敏捷,今日这小丫头怕是有些不服气呢。”
世子话里话外竟是丝毫没有当真怪罪自己妹妹的意思,反倒是十分伶俐的将自己妹妹夸赞了一番,还十分圆滑的利用微妙语气字眼来营造了一种亲昵感,叫人一听就不自觉的想要跟他一般多给那小丫头一点半点的包容宠溺。
可惜苏宁瑜却是不为所动,只是恍若才回过神来一般回头,眼中尚且还带着没搞明白现状的茫然,不过为了不失礼与人,这位性子冷清却也高洁的人物还是十分及时的收拢折扇拱手回了一礼,说了声无妨,就不再多说只字片语,转而悠闲的踱步至另一旁细细看着一盆常青藤盆景去了。
从宴会开始至今,这位苏家郎君竟是没有表现出一点对诗词歌赋绘画政-务感兴趣的意思,搞得宴会结束之后世子只能郁闷的叫人给苏宁瑜送了七-八盆花卉植株,却是憋屈的没有从这位口中扣出一丁点儿有用的讯息。
而另一边,虽然心里十分遗憾郡主出马都没能叫出那位名声大噪的苏家郎君来,最后倒是亏得贵女小姐们眼神儿不错,远远的看见世子同一郎君拱手似是致歉,倒是叫一干人等隔着湖水感受到了一丝半缕这位郎君的样貌。
果然是卓尔不群。
这时候的贵女小姐们平时对于男女之情本就十分隐晦却又向往,便是单单一句诗词就能让人痴痴念念,何况是这般人人都道气质如谪仙才华斐然的人物,只是这远远一望,就能叫一些小姐心中暗暗起了念想。
人群中的甘四娘羞红着脸,一双杏眸中仿似噙着一江春-水般,垂眸捻着绣帕掩着唇,却又忍不住的痴痴抬眸寻着某人的身影。
直到宴会结束,这群小姐中明显有许多人心不在焉,好在并不是一人两人的,分别时大家各自自然是心知肚明,只是都不会明说出来罢了。
至于回去之后如何如何,却是她们自己的事了。
而在看不见的半空中,甘四娘鬓间的一株桃花玉簪,却是有黑色雾气萦绕,最后一闪而过消失在半空中。
晚上,挥退了留下伺候的小厮,苏宁瑜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安逸的泡在温度适中的热水里,一条手臂放松的随意搭在浴桶边沿上,一手捏着柔软澡帕撩着水懒懒散散的或擦拭胸膛或仰着头拂过脖颈。
一头还带着些许湿润的如墨长发似绸缎般全部理顺搭在浴桶外,顺着桶壁垂下,在偶尔跳动的昏黄烛火中,长发黑得泛着光泽。露出水面的手臂胸膛如玉般白得夺目,便是那半掩在清水下若隐若现的身躯,也同样泛着股撩人的诱人。
宁将军没想到自己半夜翻墙爬窗还能撞上这等美景,一双黑眸瞬间亮晶晶的看得直发愣,竟是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一双大长腿还保持着刚开始爬窗的姿态:一腿曲起施力踩着窗柩一腿半蹬在房外窗下的墙壁上。
本来扣住窗户边沿稳住身形的双手此时却是下意识的松开了一臂抬手捂着鼻子,却不知是在遮掩看见美景后渐渐急促的气息还是防止鼻翼中猩红液-体的滑落。
本来正哗啦啦从水里站起身一腿抬起准备跨出浴桶擦水穿衣的苏宁瑜突然听见身后陡然出现的隐约抽气声,顿时一惊,回眸一瞥就瞧见某人姿势古怪的捂着半张脸蹲在窗户上!
苏宁瑜眉头一皱,收回迈出一半的腿重新站回了浴桶中,随后眸光冷冷的看着某位不速之客,沉默。
好在浴桶不算浅小,便是他这般站着,也只有腰部胯骨略下的部位露出水面。
可惜这种在苏宁瑜看来还不算糟的情况,落在宁将军眼中,简直瞬间能要了他的老命,再也坚持不住的双腿一软,双手在空中猝不及防的划拉了几下,最终却是徒劳,整个人脑袋着地的往后一仰,咚的一声栽下了窗户,在外面的青石地板上躺下了。
虽看不见具体情况,不过就那一声清脆的碰撞声来看,恐怕这位护国大将军脑袋上必须得顶着一个包过个两日了。
苏宁瑜面无表情的歪了歪头,眸光中却有笑意浮现,侧身扯过一旁搭着的干布巾慢条斯理的擦拭了身上的水珠,又穿了舒适的白绸亵衣,这才转出了内室将门打开,正好看见某人捂着脑袋垂头丧气坐在门槛上。
似乎是被突然拉开的门惊吓到了,对方慌张的扬着脑袋回头看他,一边还慌慌张张的往怀里塞什么东西。
苏宁瑜抿着唇尽量克制涌上喉头的笑意,垂头看着可怜巴巴仰视自己的人,沉默片刻,侧身让开半步示意还坐在门槛上的某人进来。
好歹也是一高大壮士的护国大将军,这般可怜巴巴的坐在门口像个什么样?
苏宁瑜见对方进了门,顺手将房门带上,转身拿起小银剪拨了拨灯芯,房间内光线这才亮了不少。
“你怎么来了?”
苏宁瑜站在灯旁,侧身回眸,虽是这般问,眸光中却是没有不悦,反倒有种温和,也不知是不是烛光下的错觉。
这一侧身回眸间,映衬着暖黄烛火,却是又看得宁将军一呆。
苏宁瑜见对方没吭声,有些疑惑的转身,却在下一刻视线触及对方鼻下沟壑时一顿,眉头微微一拢,语气虽是依旧清清冷冷的,却明显带着股关心:“之前撞到哪里了?怎的还流血了?”
宁仲钰闻言一惊,下意识抬手一抹,才发现之前自己匆忙间没把鼻血抹干净,顿时感觉热气上头,脸都快烫得能烤鸟蛋了,呐呐的不知该怎么解释这是自己看人家洗澡看得流出的鼻血,只含含糊糊的闪躲着眼神点了点头。
天地可鉴,刚开始宁大将军本来是带着十分纯洁美好的心态翻墙爬窗的!
今晚月光正好,宁大将军想着自己心上人,一时间心潮澎湃难以入眠,听说那些个有情人十分喜欢花前月下并肩而坐然后看星星看月亮聊聊诗词歌赋人生理想之类的,于是这才急吼吼的跑了出来准备在这样美好的夜晚敲响心上人的窗门......
然而宁将军内心后悔了吗?
那绝逼是不会后悔的!
反而这厮此时还十分庆幸自己突然抽风有了这般举动呢!
眼见着对方举止豪放的抬手一抹就是一手的血,苏宁瑜无奈,转身寻了方绣帕递给对方,宁仲钰却是嘿嘿一笑赶紧的把绣帕给塞进了怀里,转身进了一旁屏风隔开的隔间撩了对方浴桶中的水洗了手。
对方出乎意料的动作让苏宁瑜一时片刻都没能回过神来,最后只好放弃了唤小厮单独打水来给对方的想法。
看着对方毫不嫌弃甚至还称得上十分乐意的用自己沐浴之后的水净手,苏宁瑜不知不觉如玉的面容上浮起两抹红晕。
虽然自己沐浴之时已经提前换过两次热水,这桶是最后一次的水,可想着自己之前是在胴-体的状态泡在里面,苏宁瑜就感到一股莫名的臊意。
看着苏弟甩袖先转身出去了,宁仲钰却是咧嘴一笑,洗了手不算,还十分一本正经的表示自己应该顺带洗一洗同样沾过血的鼻翼和嘴唇。
等到宁仲钰施施然出去,已经是过了好一会儿了,苏宁瑜也不知是什么心态,不自觉的露出些平时十分难得的恼意,眼角一斜睃了对方一眼,没好气的道:“终于洗好了?我还道将军这时干脆脱了衣服直接下去洗了一通呢。”
宁仲钰不以为忤,反而十分爽快的笑道:“为兄倒是有这个心思,可惜不知道苏弟愿不愿意再腾出半张床让为兄直接歇在此处。”
这么一本正经的调-戏人,简直是脸皮厚得堪比城墙。
这话倒是说得苏宁瑜不知怎么接话,只能又瞪了一眼对方,转移了话题:“怎么今晚就急着找过来了?我还想着至少能坚持到明日相见呢。”
宁仲钰见对方没有继续之前那个话题,十分惋惜的一叹,随后大步一跨走到榻前直接紧挨着苏宁瑜肩膀坐在了对方旁边,近得一转头说话,温热的呼吸就能喷洒在对方脸上,“今儿个苏弟可是伤透了为兄的心,本就是因为想着你会去,为兄这才去了那劳什子的花宴草宴的,却没想到一见面苏弟就当不认识为兄,莫不是苏弟也嫌弃为兄了?”
说完还十分惆怅的一叹,双手撑着膝盖,垂头十分可怜哀怨的模样。
虽然知道对方是故意的,苏宁瑜到底是有两分心疼,想着对方一见面就兴冲冲的眼神以及之后孤零零转身离开的身影,又想到对方之后整个宴会都可怜巴巴的一个人坠在人群之后,形单影只又无人说话,十分可怜。
因此这两分心疼又多了些许,还又多了几分愧疚,于是转头放柔了声线安抚解释,“如今朝-堂的局势,咱们两人自然不好明面交好,我倒是不怕什么,就是担心与我交好,对你宁府恐怕是件祸事。”
这些宁仲钰自然是早就想了个通透,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趁机捞取点儿福利,于是佯装十分委屈又不得不为了对方委屈自个儿的模样,惹得对方好一顿答应这答应那的,最后竟然还真就成功的哄得了苏宁瑜房间床榻一半空间的使用权。
“这样若是我什么时候当真留宿,会不会妨碍你跟你那些莺莺燕燕的亲热温存啊?”宁大将军故作为难的询问,一双眼睛却是贼光晶亮的盯着对方。
苏宁瑜扶额无奈一笑,感觉这男人怎的突然这般多小性子了,却是耐心的回道:“我又哪里有什么莺莺燕燕的了?便是院落里伺候的下人,都多半是些小厮婆子,就算是有几个丫鬟,却是长相平平。”
“长相到底有多平平?我不信,比起我来如何?”宁大将军誓将小性儿耍个彻底。
苏宁瑜没好气的笑着拍了拍对方揪着自己衣摆的手背:“宁兄最是貌美如花,可满意了?”
于是宁大将军满意了,悉悉索索的又扯着对方说了许久明明十分无聊且毫无意义两个当事人却毫不察觉的话题,及至听得外面打更人梆梆梆的接连敲了三下,宁仲钰这才依依不舍的又翻墙离开了苏府。
虽说取得了苏弟床榻半边使用权,可因着两人身形相差有些大,睡觉需穿的衣物却是不方便,更不用说第二天起来更衣洗漱的问题,因此宁仲钰十分识趣的没有提当晚就留宿的事。
站在窗前目送对方消失在墙头,苏宁瑜关窗转身上了床,迷迷糊糊间想起之前一直想问的疑问,宁兄怎的总是不经意的抬手闻嗅呢?
不过这个小疑惑只是迅速的一闪而过,不过几息,苏宁瑜就睡了过去。
站在苏府最后一座外围墙头,宁仲钰又忍不住的抬手闻嗅了一下,随后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那方绣帕置于鼻下深深嗅了一口,而后坚毅的脸上露出荡-漾的笑。
果然自己手上是在用苏弟洗澡水净手时沾染的体香么?
唔,这方绣帕上的香味更浓郁呢,以后随时随地都能闻到苏弟的香味,想想就热血沸腾呢!
宁大将军想罢,腾身一跃,脚步轻灵的往自家将军府疾驰而去,消失在月色当头的空旷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