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你身体好些了,你负责烙煎饼,我一个大男人,旁的都行,就这煎饼实在不会烙。”许清明说着笑起来。

陆香穗听了不禁好笑,嘴角也不知不觉间微微翘起了。男人烙煎饼,在当地还真没听说过,更无法想象他一个长腿长胳膊的年轻小伙子,蹲在锅屋里烙煎饼的样子。

陆香穗看着饭桌上的煎饼,金黄的玉米煎饼,烙得薄薄的,均匀,说明这烙煎饼的人手艺不错,只是火候控制的稍稍欠缺了点儿,火候不到,煎饼就容易“长霉”,也不够香。要知道,烙的极好的煎饼,这大夏天放上三天五天,样都不会变。

当地人家,煎饼是当仁不让的主食,好保存,抗饥饿,携带容易,也合乎当地人口味。在当地,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煎饼鏊子家家都不能缺。

烙煎饼,在苏北鲁南很多地方来说,绝对是当地女人最重要的“女工”,重要到当地人家说媳妇,先要打听一下姑娘会不会烙煎饼,针线和饭食作为主妇的必备技艺,煎饼是头一条重要,只要听到说“那姑娘一手煎饼烙得纸一样薄”,基本就能肯定那是个心灵手巧、勤快能干的姑娘,娶回家当媳妇绝对不会差。

烙煎饼不像擀饼子、蒸米饭,看看学学就会了,烙煎饼可没那么简单。一勺麦子或者玉米、地瓜磨成的糊糊,要在直径八十公分以上的大铁鏊子上,凭着一根最简单的竹片(当地人叫“刮批子”),均因地推开,烙成一张厚薄均匀、形状溜圆的大煎饼,同时还要掌控好火候,鏊子三条腿儿,长短不过十公分,鏊子就放在地上,鏊子底下那么窄窄的空间,烧火要均匀,不能大,不能小,也不能烧偏了,火稍微大一些,煎饼糊了,火太小,煎饼烙滑塌了,不熟。

陆振英好强,对自家两个闺女要求自然是极高的,因此陆家的闺女,打从十一二岁就学着烙煎饼,陆香穗和她姐陆香叶都烙得一手好煎饼。

“行啊,往后煎饼我来烙。”陆香穗答应着,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你原先吃煎饼,都是谁给你烙的?”

“我大嫂啊!”许清明说,“基本上都是她帮我烙,针线活她也会帮我干。有时候周围哪个婶子、大娘看我推磨,得空就过来帮我烙一回。”

“那你大嫂真不孬。”陆香穗说。要知道,当地的主妇,自家针线、饭食不能耽误,孩子不能疏忽,田里的活儿还得照样跟男人后头干,要是再长期帮别人家烙煎饼,可真够忙累的。

“大嫂人是怪好的,除了脾气急了点,风风火火的性子。你往后见了她,也要叫大嫂,摸透脾气,她这人也蛮好相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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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香穗不知道,当天下午,她订亲并被带来许清明家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许沟村。最先传出这话的不是旁人,正是钱卫东。钱卫东满心欢喜地等着陆香穗来给他家看孩子呢,本打算等小宝断了奶,就立刻让陆香穗带着小宝搬到他家来,为此他还特意吩咐陆香叶收拾了一间东厢房,床都给准备好了。

钱卫东盘算着,等陆香穗来了,晚上就把大宝交给陆香穗,让陆香穗带着大宝一块睡,小宝呢,还是先留给陆香叶搂着睡,这样,他自己就不用管大宝,可以舒舒坦坦睡他的安稳觉了。

结果才隔了两天没到,他今天过晌卖完了肉,顺道就绕去陆家看看,陆香穗居然就人去屋空,归了许清明了。

钱卫东第一个念头是惊讶,啧啧咂了半天嘴。许清明他当然知道,一个村的呗,虽然住的远,一个村东一个村西,可也知道情况。那小子如今少爹没娘,一个大哥还分家了,根本就是穷得叮当响,靠几箱蜜蜂养活自己,怎么的就一下子捧了五千块钱出来?这么多钱,别说自己挣,借都没地方借去。

一头钻进青云里——那许清明到底碰上什么好运了?

紧接着,钱卫东心里就生出一股懊恼。他才说动了丈母娘,让陆香穗来他家帮着带孩子,他跟陆香叶两口子也好腾出手来多挣些钱,怎么的才一转脸,人就让许清明弄去了?

钱卫东忍不住挖苦了丈母娘一通子,挂着脸一路回到许沟村,进了家门就冲陆香叶发脾气。

“你爸你妈也真过分,说好了的,让你妹妹来给咱家看孩子,这一转脸,就把人屁颠屁颠送给许清明了,五千块钱呢,刚订亲就让许清明带走了,你爸你妈见了钱,闺女可以不要,脸面可以丢到脚底下踩了!”

陆香叶都还不知道这事呢,赶紧就过来追问。钱卫东这么一嚷嚷,左邻右舍听见了不说,他那个据说体弱有病的妈知道了,没多会子就跑出门去四处传讲,很快,许沟村轰动了。

许清明五千块钱,领来个小姑娘,订了亲就领来家了,人正在他家呢!

结论:许清明憨种,说个小媳妇哪用那么多钱?

疑惑:许清明什么时候发达了?哪来那些钱?

不齿:那陆家真不是东西,要这么多钱,活脱脱卖闺女不是吗?

小山村里少有什么大事件,这件事立刻就成了村里的头条新闻。对此,许清明早有预料了的,无非是村民们说一说,他和香穗该干嘛干嘛就好,反正他们两个没偷没抢没犯法,甚至可能是被同情的一方,没必要理会也理会不了,用不了几天就没人再说了。

但这并不表示,那些格外关心的人不会来探访。头一个来到的就是陆香叶。

陆香叶听见这事她心里急呀,爸妈就这么把妹妹交给许清明了,谁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形?陆香叶性子懦,在她妈陆振英的强势轰炸下长大,反倒没有半点随陆振英,结了婚也是任由钱卫东揉圆搓扁,本质是那种乡愿的善良,一听这事还很担心妹妹来着,忙得就寻到许清明家来了。

许清明一开大门,见是陆香叶,当时就想直接把门甩上算了。他不管陆香叶是谁,管她是不是陆香穗的姐姐,谁叫她是钱卫东的媳妇!平常在村里,许清明也就是认识陆香叶这个人罢了,两家住的远,话都没说过,见她跑来拍门,当然知道她是冲着陆香穗来的。许清明正巴望着跟陆家和钱卫东家老死不相往来呢,立刻就想撵陆香叶走。

“……那什么,我来看看香穗……”陆香叶一路跑来,到门口才觉着冒失,见许清明冷着一张脸,说话便期期艾艾的了。

“她不舒服,睡了。”许清明整个人堵在门口,没有丝毫客气的样子,“好容易才睡着。”

“香穗她怎的了?怎的不舒服了?”陆香叶一听,反倒更急了,呐呐地盯着许清明说,“你……你把她怎的了?”

“我从你娘家接了她,她就病着呢!”许清明没好气地说,“你要不要回去问问你爸妈,香穗是怎的了?她好好的上着学,怎么就突然退学憋在家里生病?”

陆香叶难堪地低了头,搓搓手。陆香穗退学的原因她自然知道,钱卫东撺掇着让陆香穗退学的呗,可陆香叶却没觉着自己有什么责任,男人做主的事情,她说了能算?再说,一个农村姑娘,上学读书有什么用!

可听说陆香穗生病,陆香叶又真的担心,怎么说都是她妹妹。

“清明,你看……”陆香叶试探地叫着许清明,“你看,你如今跟香穗订了亲,咱两家往后就是顶门亲戚了呢,香穗是我妹妹,她既然生病了,我进去看看她行不?”

“都跟你说了,她睡了,好容易才睡着。”许清明冷淡地说,“我带她回来时,都跟你娘家说过了,往后香穗是我家的人,归我管,我不喜欢她跟娘家人多来往。要不,我花那么多钱图什么?你爸妈接了我的钱,都答应好了的。”

几句话硬邦邦摔在陆香叶脸上,这大热天,陆香叶本来一路小跑来的,额头上冒着汗呢,听许清明这么一说,脸色顿时难看的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