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鸿的想法,正合阿会长盛之意。
阿会正临走前一再嘱咐,方城重要,奚王府重要,内部叛贼比外部敌人更可怕,要求阿会长盛不论在何种情况下都务必集中力量卫戍奚王府。
阿会正之所以做出这个决策,是基于他对南北关系的悲观预测。随着中土统一后国力日益强盛和大漠突厥人的重新崛起,南北双方必有一战,而近两年中土远征高句丽表现出了咄咄逼人的扩张野心,大漠突厥人也因始毕可汗的继位导致牙帐内部“主战”压倒了“主和”,南北大战已近在咫尺,南北双方都在寻找一个发动战争恰当时机,而这个时机显然就在前方不远处。
既然南北双方都在积极进行战争准备,且战争爆发的时间越来越近,那么不论是中土人还是突厥人,到处于高度戒备之中,都不会在战争爆发前“节外生枝”,以免陷入被动,被对手抢得先机,所以阿会正坚信,此刻中土人和突厥人不论任何一方攻击奚地,都必然会遭到另一方的阻击,一旦东北战场演变成战争泥潭,攻击方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则阻击方必能在南北战争中抢得先机,由此不难看到,现在中土人和突厥人彼此忌惮,互为牵制,谁都不敢主动攻打奚地。
于是阿会正认定这是奚族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不可错过。当然,风险是事实存在的,只是最大的风险肯定不在外部,而在内部,所以他要求阿会长盛坚守奚王府,坚守方城。只要奚族的权力中枢安然无恙,则奚族内外环境即便同时恶化,也不至于危及到阿会正对奚族的绝对领导,而只要阿会正不倒,奚族五部就能最大程度保持团结,就能守住自己的家园,即便损失惨重亦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然而,形势的发展与阿会正的预估有些偏差。中土人的确没有攻击奚地,甚至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现幽州和辽西方向的镇戍军有丝毫异动,相反,因为燕北局势紧张严重影响到了怀荒边市回易,使得幽州这边的古北口边市回易量暴增,幽州和奚地的贸易往来更为密切,双方关系也因此变得更为融洽,但突厥人却突然向奚地发动了攻击,在奚族认为其与中土人发生严重冲突,应该不可能攻击的时候,突然袭击,打了奚族一个措手不及。现在鬼方被围,奚王阿会正粮草断绝,奚族五部大军回家的必经之路松山要隘也“生死未卜”,这种危急局面是奚王府所始料不及的。从常理来说,此刻奚王府应该毫不犹豫,即刻出动,倾力支援,即便不救鬼方,也要北上松山要隘,以及时接应奚王阿会正的回归。
阿会长盛担忧父亲和五部大军的生死,担心奚族的存亡,首先想到的就是出兵支援,但阿会正临行前的嘱咐历历在耳,坚守方城,不论形势如何变化,首要确保奚王府的安全。阿会长盛犹豫不决,好在冯鸿非常果断,认定突厥人突袭鬼方的目的仅仅就是逼迫阿会正撤军,以维持东北之地的稳定,所以他很坚决,坚守奚王府。
“不予求援?”阿会长盛忐忑不安地问道,“如果鬼方失守怎么办?”
“鬼方失守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松山要隘失陷。”冯鸿从容不迫地说道,“不过松山要隘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就算突厥人有数倍于我的兵力,且有大量步军,但想在数天内攻克松山要隘根本不可能。而大王接到消息后,会派精锐马军以最快速度赶赴松山支援,如此一来,松山要隘肯定固若金汤。大王率军返回后,直杀鬼方,我奚王府再北上出击,突厥人腹背受敌,如何坚持?必定撤兵而走。”
阿会长盛连连点头,但内心还是非常焦虑,唯恐出现意外酿成大祸。他是阿会正的嫡长子,但并不是未来的奚王,依照东胡诸种的继承传统,实力至上,只要能力出众,部落拥戴,不论是嫡出庶出甚至养子,也不论是长子次子甚至侄子,都可以赢得继承权,所以阿会长盛始终有强烈的危机感,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唯恐一失足成千古恨。值此关键时刻,如果因为阿会长盛的决策酿成大祸,他就完了,即便阿会长盛是严格遵从阿会正的命令,但这个世只以成败论英雄,败了就败了,理由再多也无法逆转命运。
冯鸿知道阿会长盛的心思,面对危局左右为难,不听阿会正的命令不行,但一旦出事了,这就不是理由,阿会长盛必须承担失败责任,因此从他个人立场来说,必须想一个两全其美之策,确保万无一失,于是冯鸿就委婉而含蓄地给他出了个主意。
“驰援松山要隘?”阿会长盛心领神会,当即追问道,“两千控弦如何?”
冯鸿摇摇手,“目前局面尚在可控范围内,突厥人的目的就是迫使大王撤军,而不是与奚族反目成仇,所以只要大王迅速撤回来了,突厥人就会撤兵而走,这是交战双方之间的默契。但是,战局瞬息万变,任何一方的异动都有可能破坏这种默契,一旦双方大打出手,损兵折将倒是其次,怕就怕演变成不死不休之局,结果鹬蚌相争,白白便宜了外人。”
冯鸿说得很婉转,实际上就是否决了阿会长盛的提议。留守奚王府的军队只有六千人马,其中四千步军,两千马军。阿会长盛为了驰援松山要隘,一次性派出两千马军,明显就有刻意讨好阿会正之嫌,但此举严重削弱了奚王府的防御力量,并且因为马军倾巢而出,奚王府的机动性大大降低,一旦奚王府内部出现重大变故,奚王府在排兵布阵上必然捉襟见肘。但这还不是冯鸿否决阿会长盛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他担心两千马军进入鬼方、松山一线后,与突厥人打起来,如此战场上敌我双方之间的默契就会被打破,形势会迅速失控,结果难以预料,不论是两败俱伤损兵折将还是彻底激怒了突厥人遭到牙帐的疯狂报复,都是阿会正和奚王府所不愿看到的,也完全不符合奚族利益。
弱国无外交,奚族在列强的夹缝中求生存,外交策略当然是在妥协基础上的灵活变通,说白了就是消极保守,就是绥靖。此刻奚族面对突厥汗国这个庞然大物的入侵,只能忍气吞声,退让屈服,否则还能怎样?如果一味强硬,不甘受辱,非要与突厥人打到底,最终全军覆没的肯定是奚族。
阿会长盛血气方刚,以两千马军北上驰援,有强烈的攻击意图,冯鸿岂能默许纵容?不过冯鸿必须兼顾到阿会长盛的个人利益,所以不待阿会长盛“讨价还价”,冯鸿就主动拿出了对策,“以一千控弦北上驰援,这是目前形势下奚王府所能给予的最大援助。”
一千马军到了鬼方、松山一线,与突厥控弦之士对抗,攻击力就严重不足了,但自保绰绰有余,既然能自保,能在战场边缘游戈移动,就能起到牵制作用,这就行了,就能确保形势不至于迅速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接下来只要等阿会正回来,等奚族五部大军主力回来,等到形势有利于奚族了,则危机可解。
阿会长盛权衡良久,心有不甘,试探着说道,“鬼方被围,辱纥王云求援,我们视若无睹,见死不救,必定与辱纥王部结下仇怨。”言下之意北上救援是大事,必须认真对待,如此敷衍了事,势必得罪辱纥王部,这对他本人的未来发展十分不利。
冯鸿不为所动,“那就兵分两路,一路去鬼方,一路去松山要隘,但驰援兵力不能增加,只有一千控弦。”
一千控弦还兵分两路,那到底是去支援还是去打探军情?敷衍了事到这种程度,那还不如不作为,反正都是得罪人。阿会长盛暗自恼怒,但他不敢得罪冯鸿,得罪冯鸿的后果远远比得罪辱纥王部的后果要严重,所以阿会长盛只能苦叹,“兵力太少,如何牵制敌军?”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冯鸿抚须而笑,“五百控弦若能善加利用,可以伪装成一两千人马,足以起到牵制作用。”
冯鸿态度坚决,阿会长盛无力说服,唯有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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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八,清晨,一千奚族控弦之士冲出方城,呼啸北上。
同日清晨,李子雄、韩世谔、周仲、米庸、井疆六斤蜚率一万余兵力沿着索头水南下,直扑奚王府。
同日清晨,联盟总管夏侯哲、曹昆和岳高带着联盟第二、第三军渡过索头水,直杀松山要隘。
同日上午,总管高虎率军抵达松山要隘,切断了松山与鬼方之间的联系。松山要隘警号长鸣,狼烟冲天而起,卫戍将士严阵以待,全力迎战。之前鬼方已经烽火传讯,后来辱纥王孟坝也亲自赶到要隘报警,这给要隘赢得了充足的备战时间,接下来只要坚守三五天,等待奚王阿会正撤军回援,形势必然逆转,所以要隘上下同仇敌忾,士气高涨,战意盎然。
同日上午,李风云在袁安、萧逸、郭明、吕明星、徐十三、呼延翦等将领的簇拥下,出现在松山大角峡。
大角峡是进出松山的必经之路,若登高俯瞰,就如一支巨型大角号横躺在郁郁葱葱的崇山峻岭之间。李风云带着众将在大角峡谷里来回跑了两趟,其用意不言自明,这是一个伏击战场,一个坑杀阿会正的陷阱。
“你们看这里怎么样?”李风云驻马于峡谷入口的山岗上,手中马鞭前指,目光从袁安、吕明星、徐十三和郭明的脸上缓缓掠过,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袁安等人豁然醒悟,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几个月前的渑池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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