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军进入与谯郡临涣县接壤的彭城郡符离县,攻占了一个叫定陶的小镇。此处背靠定陶山,距离符离县城大约百里,距离永城也有百余里路,既僻静又便于进退。
李风云下令驻扎下来,分发财物。财物一发,人心稳了,很多想着逃跑的船夫、水手暂时也断了离去的念头,岂不知这正中了义军之计。
人心稳了,队伍就好带了。李风云下令扩建军队,凡被征选为义军将士者,又能分得一些财物,于是踊跃投军者众。也有一些人不愿意从军造反,但随即便会受到威胁,反正都上了贼船,不是贼也是贼了,只要给官府官军抓到,不由分辩抬手就是一刀,既然如此,你除了参加义军造反外,你还有出路吗?反正早晚都是死,不如死之前轰轰烈烈,活得酣畅淋漓一把,也不枉到人世走一趟,于是再无反抗逃跑之念,一条道走到黑了。
李风云亲自参与选拨,募兵四百余。
义军原有一百二十余人,其中张翔带两火兄弟回山了,昨天陈瑞又带一火兄弟回山了,剩下近百人,两者相加,义军当前总兵力达五百余,随军民夫包括运夫、匠夫及杂役等,则有四百多人,总人数近千。
李风云遂建将军府,自称将军。府内置司马、录事及兵仓两司。府下辖两团一旅。以风云队为基础扩建为风云旅,旅帅徐十三。以左右队为基础扩建为第一团、第二团,第一团校尉韩寿,第二团校尉吕明星。士兵中各方面优异者入选风云旅,余者入选第一、第二团。
两团一旅组建完毕,军官们遂坐在一起共议整肃军纪、以战代练等众多细节问题。
韩寿还是一如既往的快人快语,“将军,下面有人呼我们为苍头军,呼你为苍头帅。苍头将军,俺觉得这很不好,有侮辱将军和义军声名之嫌。”
李风云笑了起来。韩寿看似粗莽,其实性格中自有圆滑之处。义军将士私下呼李风云为白发或苍头,其含义各有不同,但在公开场合大家还是很注意,不敢乱喊,如今义军扩展,人多了,大家私下还是这么称呼,听起来就难免有欺辱贬抑之感,而且稍有不慎给李风云听到了,那后果就难料了。假若此称呼正好为李风云所忌讳,岂不自寻麻烦?下面人激怒了主帅,统兵官要无辜受累,为防患于未然,韩寿遂直接出言试探。
李风云轻轻挥手,云淡风轻,“假若你宅心仁厚,一心为民,为世人所尊崇,即便世人呼你为痴,那也是尊崇之痴;反之,你祸国殃民,涂炭生灵,天怒人怨,为世人所唾弃,那么世人即便唤你为圣,那也是万恶之圣。”
此言一出,众皆称好,一片喝采之声。
“苍头军也好,苍头帅也罢,不论军民如何称呼,统统无关紧要,紧要的是我们应该怎么做,做什么,才能赢得百姓的拥护。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义军来自草芥蚁蝼,来自平民百姓,都是穷苦大众,因此若想生存发展,唯有赢得平民的拥戴,一旦义军如官府一样欺压他们,则必会被他们所抛弃,最终败亡。”
李风云目视众人,语重心长,“如何才能赢得平民的支持?所谓替天行道、为民请愿,都是虚的,实打实的为平民所接受的办法只有一个,给他们最需要的东西,满足他们最基本的愿望,也就是给他们粮食和绢布,让他们吃饱穿暖。”
李风云缓缓挺直身体,郑重其事地问道,“现在,你们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做了吗?”
“劫富济贫。”韩寿哈哈一笑,得意洋洋地说道。“将军说得文绉绉的,云山雾里一大套,其实说白了,就是干我们的老本行,攻城拔寨,烧杀掳掠,把贵族官僚富豪统统杀了,把他们的财产、女人和奴仆统统抢了,而掳掠所得义军拿大头,平民得小头,骨头我们啃,汤给平民喝。但这汤也不能白喝,也该付出点回报,比如家有壮丁,那就该参加义军。如此义军扩张了,实力强了,缴获多了,平民所得岂不更多?”
韩寿话音刚落,众人哄堂大笑。岳高指着韩寿的鼻子骂道,“直娘贼,你都穿上戎装做官了,还整天念叨着杀人越货,贼性难改啊。”
李风云亦大笑。还是韩寿说得透彻,简单明了,看不出来此贼还是个人才。
“既然如此,我们还等什么?”李风云问道。
众皆心领神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李风云铺开地图,划了一个圈,“方圆五十里内,不论贵族官僚富豪,统统拿下,让将士们练练手涨涨士气,增加凝聚力和忠诚度,让苍头义军的声名迅速传播开来,让正对我们咬牙切齿的费淮失去理智,越境追杀而来。”
众人心花怒放,轰然应诺。
义军凭借三战三捷之信心,凭借扩军发展之实力,开始在彭城郡和谯郡接壤之处频频出击,大肆掳掠。
费淮却在咬牙切齿中正在一点点丧失理智。
夏亭被毁,永城遭劫,运河航道中断,这些“天大”的事情正由谯郡郡府急报东都。永城鹰扬府剿贼不力,自损一团鹰扬卫,费淮亦不敢隐瞒,也是急报彭城左骁卫府。虽然罪魁祸首已经大致查清,是由鹰扬府司马韩曜,这个谯郡本地通吃黑白两道的贵族,串通芒砀山贼寇,里应外合,联手所为,已经定性为谋反,但这并不能减轻谯郡郡府和永城鹰扬府的罪责,相反,作为韩曜顶头上司的费淮,罪责更重了,最起码有失察之责。
费淮死定了,反正仕途完蛋了,小命也岌岌可危,破罐子破摔了,但郡守受他连累,惨遭无妄之灾,对其怒不可遏,恨不能一刀砍了他。没有察觉韩曜谋反,这可以理解,但从夏亭求援开始,费淮在判断指挥上接连犯错,导致永城惨遭叛贼血洗,这是不可原谅的罪责。
郡守会同谯城鹰扬府两个团的鹰扬卫十万火急赶到永城,首先把费淮骂了个狗血淋头。费淮虽与郡守没有隶属关系,但他因为处置不当,的确连累了郡守,心有愧疚,再说郡守在东都上层有强硬后台,这让费准十分忌惮,不敢与郡守撕破脸,只能强忍怒气任由郡守骂了一通。骂完了,郡守说,当务之急是疏通航道,鹰扬府必须投入全部力量,另外郡府也临时加征徭役,召集青壮民夫,军民齐心协力,日夜奋战,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打通航道。
至于剿贼缉拿韩曜等事,郡守绝口不提。实际上他现在根本顾不上剿贼。对于皇帝和东都来说,东征大计高于一切,运河航道畅通高于一切,至于几个小蟊贼,根本不屑一顾。郡守对上层政治了解多,当然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费淮的想法却迥异于郡守。郡守为了减罪,要疏通河道。费淮要减罪,却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剿贼,再说他也减不了罪,绝望之下只剩下了报仇血恨的念头。在我的头颅被砍去之前,某一定要砍下贼人的头颅以泄心头之恨。而若要报仇,他必须抢在东都罢免他的官职之前,利用其手上的权力,利用其还可以指挥三团鹰扬卫的权力,追剿贼寇,斩杀贼寇。
恰在这时,斥候来报,找到贼人了,就在几十里外的彭城郡符离县境内,正在烧杀掳掠,搞得符离县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费淮毫不犹豫,断然下令追杀。
鹰击郎将王扬急忙阻止。王扬亦是关陇人出身,普通官宦之家,以军功起家,年近五十了才在老上级的关照下官至从五品的鹰击郎将。依正常人生轨迹,他在致仕回家之前很有希望升一级,如此人生也算圆满了。哪料祸从天降,夏亭一案鹰扬府有责任,王扬受累,可能降职或免职,毕竟他是鹰扬府副手,承担的是次要责任。然而,厄运接踵而至,因为费淮指挥错误,而王扬又盲从错误命令,导致永城又遭贼人血洗,如此一来,王扬就不是丢官了,十有**要除名为民甚至流放戍边,一辈子白干了。白干也就白干,好歹老命还在,尚不至连累家人家族。谁知绝望之中的费淮竟失去理智,要越境追杀贼人。
军队在没有上级授权情况下擅自越境,形同谋反,这可是罪上加罪。但费淮的一句话,让王扬犹豫了。
“此案亦会连累左骁卫府的董将军,假若我们在最短时间内剿杀了贼人,对董将军十分有利,你想董将军还会追究我们越境剿贼之罪吗?某已罪无可赦,是否斩杀贼人无关紧要,但王郎将就不一样了,王郎将若能及时剿贼,拿下功劳,此功或许就能帮你免去牢狱之灾。”
王扬怦然心动,竟不再阻止,与费准共议剿贼之计。
当夜,两人率三团鹰扬卫杀进了彭城郡的符离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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