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淮率军返回永城之际,李风云正带着义军进入彭城郡境内。
午时,义军在一处僻静的原野上休息。
将士们在高度紧张的状况下,两天两夜没合眼,狂奔一百余里,打了三仗。好在三战三捷,缴获无数,严重刺激了昔日饱一餐饿一顿、如过街老鼠般被人追杀得四处逃窜的盗贼们,个个兴奋无比,把身体内的潜能最大程度地爆发了出来,但人的精力、体能终究有限,此刻义军将士急需睡上一觉以恢复体力。
然而,近千裹挟而来的官僚、降卒、船夫、水、手商贾、仆役需要监控,以防逃亡,将士们根本就不敢闭眼,于是只能轮番小憩一刻,可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陈瑞、吕明星等人遂主动问计李风云。
李风云不以为然,“若想让一个人失去反抗之力,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让他终日疲惫不堪,每日只想两件事,吃饭、睡觉。”
陈瑞等人顿时恍然。前些日子,李风云在山上每日操练诸贼,结果便是如此。莫说有甚反抗之力,就连反抗的念头都没了。当时吕明星的一帮手下还惦记着报仇,给李风云操练几天后,便只想吃饭睡觉,报仇的心思早抛到九霄云外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穷苦劳累之人一生最大的愿望也就是吃饱穿暖,非常容易满足。”李风云继续说道,“此次我们掳掠甚多,除了奖赏将士们外,余者尽数分发下去,见者有份。”
“我们劫富济贫,济谁的贫?不就是这些穷苦之人吗?如此必能稳住人心。人心一稳,我们即可将他们组建成团,扩大义军规模,义军实力强了,又能打更大的胜仗,赢得更多的战利品。而战利品越多,将士们所得也就越多,如此便可进一步激励士气。如此良性循环,则义军的生存和发展问题必能得到很好解决。”
本来很复杂很棘手的事,给李风云这么一说,简单明了了。这让众人更为钦佩。这才短短几天功夫,义军便风生水起,而徐豫局势则风起云涌,始作俑者便是眼前这位白发苍头,不佩服不行,人家太厉害了,而仅仅在两天前,这还是不可想像的事。
“芒砀山的那些人也急需处置。”李风云说道,“张飞寨突然涌进数百人,必有危机,而这一危机若不及时化解,必定影响到义军的发展。”
陈瑞有些惊讶,问道,“你不是说与韩曜一起劫掠重兵吗?如果回芒砀山,与韩曜拉大了距离,岂不不利于我们劫掠重兵?”
“某之所以与韩曜相约共劫重兵,是担心他抛开我们,独自劫掠。”李风云冷笑道,“假若韩曜独吞了那批重兵,我们怎么发展?岂不被他死死压制了。”
众人面面相觑,暗自惊凛。白发帅心机深沉,手段更是狠辣。
陈瑞想了一下,又提出异议,“追兵衔尾而来,若我们转向去芒砀山,虽然把追兵吸引走了,有助于韩曜举旗造反,但不利于我们劫掠重兵。”
“追兵暂时不会来。”李风云摇手道,“费淮虽有心急切追杀,但夏亭、永城先后失陷,鹰扬府又损失了一个团,接二连三的打击必然让其高估我们的实力,不敢贸然追击。再说,我们进入彭城郡后,即离开了永城鹰扬府的镇戍区。费淮在未经彭城左骁卫府同意的情形下,若擅自越境追杀,便严重违令,形同谋反,所以他短期内肯定不敢越境追来,而是在急报左骁卫府的同时,集中力量先行疏通运河航道。东征在即,确保运河的畅通要远比与剿杀我们重要,这一点毋庸置疑。”
李风云的分析和推断有理有据,让人无可辩驳。
陈瑞等人欣喜不己,谢天谢地,总算可以喘口气了,怪不得李风云急匆匆的率军进入彭城郡境内,原来他早已成竹在胸,把后着都想好了。
“那我们何时由彭城郡境内返回芒砀山?”陈瑞又问。
“我们当前的任务是把谯郡的鹰扬府军队吸引过来,所以大部队不能回芒砀山,而是在这附近找个地方休整,并就地扩建军队。我们不掩行迹,大摇大摆在这一带活动,必会激怒费淮,而我们的目的正是要诱使费淮越境追击,以便把谯郡鹰扬府的军队调离通济渠两岸。”
“费淮一旦越境追杀,我们就马上北上,牵着他的鼻子向芒砀山而去。”
李风云手指陈瑞,“你马上带一火兄弟由小路日夜兼程返回芒砀山,把山上该分的财物统统分了。”
陈瑞面露惊讶之色,似似乎不情不愿。
李风云不待其说话,便厉声说道,“谋大事的者,不要拘泥小节,更不要吝啬小气。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世上哪有这等便宜的事?”
“你回寨之后,马上把夏亭所缴战利品统统分了,见者有份,一则拿来收买安抚人心,二则在不知不觉中便把这些人都拉上了我们的船。要知道凡接受我们馈赠的人,都将以同谋罪论处,假若我们的头颅保不住,他们也休想留得性命。既然大家都在一条船上,那就是兄弟,兄弟嘛,当然要有难同当、有福共享,要荣辱与共、生死与共。”
陈瑞暗叫惭愧,还是你阴毒,拿钱诱惑人,骗人造反,怪不得你对义军扩展胸有成竹,原来伏笔都埋在这里。以你之计,义军攻城拨寨,烧杀掳掠,然后把缴获所得统统分了,仁义有了,名声有了,而无数平民却坠入了你的“陷阱”,最终不得不走上造反之路。狠,你够狠的,不佩服不行。
陈瑞心悦诚服,躬身领命,再无异议。
“人心稳定后,便马上将裹挟人口中的青壮就地整编建团。余者为杂役,为义军服务,与义军同吃同住同进退,在财物分配上也一视同仁,以便留住他们,让他们忠诚于义军,而义军的生存发展肯定离不开一大批忠诚之士的支持。欲要取之,必先予之。若要有收获,就要有付出。这个道理浅显简单,毋须赘述。”
陈瑞完全接受了李风云的说法,表示坚决遵从李风云的命令,在执行过程中决不打折扣。
“旅帅,你估计何时北上,与某会合?”
李风云陷入沉思,神情凝重,似乎要做出什么重大决策。
众人虽感疑惑,但对李风云已非常信任,他所做出的决策肯定有利于义军,是以无人打扰,静静等待。
良久,李风云郑重说道,“先生回山稳定人心组建军队之后,便让山上所有人都收拾好行装,只捡些必需物品带上,然后从芒砀山彻底撤出来。”
众人闻言,无不惊诧。
彻底撤出来?陈瑞难以置信,“你要我们放弃芒砀山?放弃张飞寨?之前你不是说义军要以芒砀山为根据地,寻求生存和发展吗?”
李风云沉吟片刻,语调低沉地说道,“我们劫掠重兵之后,朝廷必下旨围剿。芒砀山方圆不过数十里,山不高亦不险峻,难以与官兵持久周旋,一旦河南和齐鲁徐豫等地的鹰扬府军队四面聚集而来,数万大军包围芒砀山,我们便插翅难飞,会瞬间败亡。”
“但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韩寿是土生土长的芒砀山人,他不想离开家,听到李风云的辩解,他忍不住忿然质问道,“你在骗我们,一直在骗我们。”
李风云毫不客气地反问道,“当时某只身一人上山,孤家寡人一个,凭手中长刀坐了头把交椅,若不骗你们,如何赢得你们的支持?没有你们的支持,哪有现在的三战三捷?但三战三捷后,我们是不是强大了?是不是可以和鹰扬府作战了?不是,事实正相反,我们成了众矢之的,我们成了鹰扬府的追杀目标,我们被鹰扬府追得四处躲藏,否则如今我们何以会坐在这里商量撤离芒砀山一事?”
“我们正在扩军,我们马上就有重兵,我们的实力会飞速暴涨,我们很快就可以与鹰扬府作战了,我们完全没必要撤离芒砀山。”韩寿鼓足勇气,据理力争,“不错,我们是成了鹰扬府的追杀目标,朝廷也要下旨剿杀,不论我们身处何处,都会遭到鹰扬府的围剿,既然如此,我们更需要芒砀山。有芒砀山之地利,我们尚可支撑,尚可与鹰扬府周旋,反之,若无此地利,我们便没有任何优势,则必然败亡。”
李风云嗤之以鼻,“芒砀山是一块死地,困守芒砀山等若自缚手脚,必死无疑,而跳出这块死地,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们想去哪就去哪,我们可以一路攻城拔寨,我们可以以战养战,我们可以在战斗中不断壮大、不断磨砺、不断成长,我们始终掌控着主动,我们始终主宰着自己的命运,我们可以为所欲为、纵横天下。”
“请问,此两策相比,孰优孰劣?请问,我们困守死地好,还是纵横天下好?请问,我们是让一群老实巴交连刀都不会使箭都不会射的船夫水手农夫拿着重兵去送死,还是训练他们、煅炼他们,利用一场场战斗把他们锤炼成忠诚强悍的百战之兵好?”
韩寿无言以对,他承认李风云说得对,但他不知道未来,不知道中土有多大,就如井底之蛙,只看到巴掌大一片天空,为此他畏惧不可知的未来,畏惧井外的世界,他不想离开井底的家园。
众皆不语,各自沉思。
这两天李风云控制了局势的发展,控制了义军的决策,也控制了义军首领们的心智。大家都跟在李风云的后面跑,无论如何努力都跟不上李风云的脚步,这让大家在敬畏之余,也感觉与李风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李风云就像一个疯狂的车夫,驾驶着义军这驾马车,夺命狂奔。打完了夏亭打永城,打完了永城又去劫掠重兵,重兵尚未劫到手,他又要撤离芒砀山转战四方了,他到底要把义军带到哪?他造反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他对未来又有什么宏图大愿?
“旅帅,你要带我们去哪?”一向沉默不语的徐十三在关键时刻代表大家问出了共同的心声,你要带我们去哪?
李风云无意隐瞒,铺开地图,手指其中一处。
众人齐齐望去,顿时恍然,原来如此。
“需要某阐述一下理由吗?”李风云问道。
众皆摇头,再无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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