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眠看着趴在桌子上的秦桑,视线有些混沌,然而脑袋却很清醒。

背负得太多,便会累。

秦桑原是一个被捧在玻璃房里养大的公主,有点任性,有点骄纵,有点坏脾气,但那就是她的生活方式,喜欢讨厌都不会委屈自己,唯一让她感到委屈还心甘情愿的,只有陆禹行。

可现在呢?

她要为自己的爸爸忍,为她的弟弟操心,从不见风雨的她,忽然一下子什么都压到了她的肩上,却从不抱怨。

陈眠觉得心疼,又无能为力。

“绵绵?”

陈眠一抬头,猛然看见了一身灰色休闲服的沈嘉楠就杵在了不远处,他的身侧还站着一道小身影,容貌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女孩子,眉清目秀的,一双大眼瞪大老大,朝陈眠挥手打招呼,是沈嘉苧,沈家最小的女儿。

“嘉楠,你怎么也在这?”

沈嘉楠走上前,这才发现趴在那里的秦桑,视线扫过她们桌子上的啤酒罐,不由得眉头紧蹙,“别告诉我,这些都是你们喝的。”

这个时候看见他,陈眠竟松了一口气,起码喝醉了还有个人可以帮忙善后,“她喝多了,帮我送她回家吧。”

秦桑已经双目紧阖着睡了过去,醉的不省人事了。

沈嘉楠捏了捏眉心,“那你呢?”

“我没事,再坐一会儿可以自己打车走,你帮我照顾好桑桑就行。”其实陈眠可以联系周旭尧过来接人,然而她不想。

“要不要让我哥过来接你?”沈嘉楠问。

陈眠摆手,“不用,我想自己安静待一会儿。”

见她口齿清晰,沈嘉楠也不多疑,毕竟陈眠一直都会照顾好自己,无须人操心,他伸手去摇秦桑,“桑桑,醒醒,回家了。”

“唔……别吵……”秦桑挥掉他的手,继续睡。

沈嘉楠无奈,摸到车钥匙递给他身侧的女孩子,“嘉苧,你去把车开过来,小心点,慢点儿,OK?”

“嘿嘿,”嘉苧拿到车钥匙贼兮兮笑得很开怀,“哥,交给我,你放心!”

“别给出幺蛾子,否则以后你摸都别想摸车。”

嘉苧领命,愉快地先跑开了,陈眠看着她轻松的步伐,蹦蹦跳跳的像个小兔子一样,眼底流露出一种羡慕。

无忧无虑的人,活得真轻松。

沈嘉楠把秦桑从椅子抱起来,再一次跟陈眠确认,“你确定自己能行?”

陈眠浅笑着颔首,“放心吧。”

“那我先送她回去,你有事给我电话,早点回去。”

“嗯。”

“嘉楠。”陈眠忽然又开口叫住要离开的沈嘉楠。

“怎么?”沈嘉楠转身看着她。

陈眠指了指秦桑,声音有些沙哑,“她住在西井别墅。”

闻言,沈嘉楠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僵,出了他自己,谁也瞧不出他这个轻微的变化,他颔首,淡声道,“我知道。”

陈眠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沈嘉楠听懂了。

秦桑已经和周旭尧结婚,哪怕他再喜欢,也不要忘记她周太太的身份,陈眠没有直接挑明,隐晦的暗示他关于分寸的问题。

“你偏偏选择了一条最难走的路……”陈眠坐在位置上,低声自自言自语道。

然而她又是懂得秦桑这么抉择的原因,因为辜负不起一个人的爱,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给对方任何的回应,所以秦桑当初才会拒绝了沈嘉楠的求婚,从而选择了周旭尧。

沈嘉楠爱,秦桑承受不起,所以宁愿远离。

陈眠从火锅店出来,白天的晴空万里,此时是大雨瓢泼,她穿着套裙站在门口,大风刮来的时候感到有点凉。

黑沉沉的一片,街灯隐匿闪烁在雨帘中,她没有带伞,索性就那么走进了雨里,倾盆的大雨瞬间把她淋成落汤鸡。

冷冰冰的雨水冲刷着,寒意袭遍全身,她竟然觉得有些畅快。

路边的行人看见她一身端庄的打扮干着疯子的事情,都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陈眠统统视而不见,就那么坚定地走着。

“太太,上车吧。”头顶忽然多了一把伞,一道毕恭毕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眠顿住脚步,转头对那保镖说,“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别跟着。”

“太太,雨这么大,您这样会生病。”

“别跟着我!”陈眠冷声道。

保镖对上她冷厉的双目,最后只好把伞地给她,“那太太你撑着伞吧。”

对峙了片刻,陈眠面无表情地接过伞,保镖转身重新回到车上,开着车缓缓跟在她的身后,不远不近,陈眠视而不见。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走了多久,直至那辆熟悉的路虎在路边停下,她看见了温绍庭面无表情的脸,带着微凉的愠怒,推开车门长腿迈开,大步流星朝她走来。

“上车。”不容置喙的口吻。

忽然一阵风刮来,陈眠手里的伞没抓稳,被刮飘了,她抬头看着温绍庭,眼眶一热,那温热的液体和雨水混为一体,无法分辨。

她盘起的发有些散落,湿哒哒贴着她的脸颊,描绘着淡妆的脸也被雨水弄糊了,显得那么狼狈落魄,像是失足少女。

犹记得之前某个暴雨的夜里,她被袁东晋抛在荒无人烟的路边,一个人踽踽独行,后来被他捡了回家,满目的委屈却故作坚强,跟眼前一模一样。

温绍庭的心脏宛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一寸寸地勒紧,声音嘶哑,“听话,上车,我们回家。”

陈眠动了动唇,努力地扯出一抹笑,“温绍庭,你给我一个解释好不好?”

温绍庭抿着唇,伸手拽住她的手腕,“跟我回家。”

陈眠固执地站在原地不肯挪步,大雨里她的眼睛模糊,昏暗中她更是无法分辨男人脸上的神色,“给我一个解释。”

一个解释会很难么?她想不明白。

三天了,她真的忍不下去了,胡思乱想得太多,她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温绍庭猛得转过身,一把将她腾空抱离地面,往停在路边的车走去,陈眠感到疲倦,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抬眼只能瞧见他性感的下颚紧绷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陈眠觉得左边心脏的位置一阵的骤缩发疼。

车里的温度暖和,陈眠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逼仄的车厢里格外的安静,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温绍庭一言不发地拿过毛巾帮她擦拭脸上的雨水,又帮她擦头。

车内的光线柔和,却衬得男人英俊的五官愈发的冷冽,陈眠能感受到来自于他身上隐忍的怒。

温绍庭看着她冻得发紫的唇,胸腔的怒火如同海浪滚滚,却又发作不得,几乎要憋成内伤。

“去后座,把衣服换下来。”他的声音很沉,压抑的很厉害。

陈眠没有反驳,乖乖地爬到后座,然后找出他给她备在车上的衣服,把身上的衣物换下来以后,安静地靠坐在后座,沉默看着窗外。

黑夜里的大雨,她脸夜景都瞧不分明,就像瞧不见自知未来的路。

……

在夏天淋雨,最容易生病,陈眠本就脆弱不堪的身体,经受不起这样的折腾,加上她连续高压忙碌工作,睡眠不足又情绪低落,她病倒了,高烧到近四十度,被温绍庭连夜送进了医院。

几乎烧成肺炎。

反反复复的一直无法退烧,陈眠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脑袋很重,眼皮沉得掀不开,她做了好多的梦。

梦里,她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人离她而去。

袁东晋的抛弃她跟别人在一起了,妈妈抛弃她走了,爸爸丢下她了,温睿怨恨地跑离她,温绍庭留给她一个背影……

一时间,整个人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黑那里找不到出路,她难过无助得只能哭,痛恨的软弱无力。

陈眠醒了过来,睁眼映入一片白,她浑身都酸疼不已。

“醒了?感觉如何?”低沉沙哑的嗓音,那么柔和紧张。

陈眠怔怔地看着温绍庭,他的下巴和唇边都长出了一层青胡茬,眼底黑影很重,一双深邃的眼睛不满了血丝,看着很邋遢。

“口渴……”她的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火烧过一般,很难受。

温绍庭马上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然后把她扶起来,靠在他怀里,喂她喝水。

“肚子还疼不疼?”

陈眠双目茫然,“什么?”

“你的肚子,还疼不疼?”温绍庭低声重复一遍。

陈眠摇头,她只是浑身无力而已。

病房的门被推开,陈眠望去,只见老太太和李嫂带着温睿出现在病房门口。

“小眠,你醒了?感觉如何?好些了没有?饿不饿?”老太太眼底露出关怀,一连串的问题跑出来。

“老太太,你问题太多了。”温绍庭沉声打断她。

老太太瞪他,转而开始批评起来,“还不是因为你小眠才病倒住院,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照顾她!”

李嫂把一个保温瓶放下,“老太太,好了,先让二少奶奶吃点东西,她躺了两天没吃东西,肯定饿了。”

“对对对,”老太太恍然顿悟,“老二,你喂小眠吃点东西。”

温绍庭也没有吭声,扶着陈眠让她靠躺在床头,然后伸手接过李嫂手里的白粥。

陈眠低声道,“我自己来就好。”

“别乱动,”他单手压住她的手腕,力道适中不至于弄疼她,“你打着点滴,小心滑针。”

老太太在一旁帮腔,“小眠你就让他伺候你,你生病他照顾是天经地义。”

陈眠拗不过,只能顺从。

温绍庭一勺一勺喂她吃完一碗白粥,寡淡的嘴巴吃着白粥更是索然无味,陈眠如同嚼蜡,只是不想让老太太和李嫂的心意浪费。

老太太过来看她,顺便要去做检查,她把温绍庭教训了一顿,又叮嘱她好好休息,然后和李嫂一同离开了。

温绍庭人在洗手间,病房里只剩下陈眠和温睿。

陈眠苍白的眉眼满是病态的疲倦,垂眸看见温睿站在床边,黑黝黝的一双眼睛盯着她,欲言又止,贝齿咬着下唇。

陈眠盯着温睿,勾出一抹浅浅的笑,沙哑的声音很温柔,“木木,你怎么了?”

温睿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小手绞成一团。

很久,他小小声的说,“绵绵,你不要生病,我不跟你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