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绍庭的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陈眠来不及捕捉便已消匿无痕。

须臾,他颔首说道,“好。”

好?

陈眠忽然笑了,心口处有猛得一直窒息,钝钝的疼,声音微哑,“去检查,然后再一次买通那些医生,编造一份检查报告给我看,对不对?”

温绍庭眉心轻蹙,“胡说什么呢?”

陈眠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看来你是不打算跟我说实话了。”

温绍庭紧绷着,眼眸墨深如渊,“我不懂你的意思。”

陈眠轻笑一声,抬步越过他,往身后那一排书架走去,尔后踮着脚伸手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一本医学书,温绍庭见状,脸色已经彻底僵化。

“这份身体检查报告,你给我解释解释,如何?”陈眠捏着那一份白纸,手轻轻晃动一下,浅笑着,“你可别告诉我,这份检查报告是假的。”

温绍庭菲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呼吸重了重。

事实上,这一份报告已经被他抛诸脑后了,起初药物和这份检查报告都放在一起,陈眠发现药以后没有翻动到压在下面的文件,所以才没看到。

他本打算将报告撕碎了扔了,以免后患,结果刚拿出来,她正好找他,情急之下就把报告给夹进了书里,后来因为临时忙其他的事情,陈眠又回书房帮他收拾东西,那本书被放回到书架上,再后来,他就把这个一茬给忘记了。

陈眠见他闷声不吭,莫名的感到心酸难受,若不是今晚温睿跟她闹了点情绪,她进了书房就去找一些医科的书想要看看有没有关于无精症方面的,她还不会发现这份检查报告的存在。

其实她不是蛮不讲理的女人,如果他真的是顾虑到温睿的问题,完全可以跟她商量,她会考虑,会同意,哪怕她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

然而他没有,他选择了欺瞒,甚至不惜用无精症这种荒诞的话来欺骗她,陈眠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一种宠爱着她的男人竟然也是那么不可信。

“温绍庭,”陈眠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声音淡得缥缈,“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要孩子。”

她冷静淡漠的模样让温绍庭感到心慌,“不是!”

陈眠仿佛听不到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是因为温睿吧,温睿不想我们有孩子,而你不想让温睿难过,是这样的吗?”

温绍庭迈开修长的腿朝她走过去,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面的跟他对视,“别胡思乱想,如果你喜欢孩子,我们可以去领养。”

事到如今,他依旧不打算给她一个解释,领养?呵……

陈眠的视线描绘过他深邃冷寂的眉目,轻描淡写的说道,“好,以后我不会再提这个事情。”

气氛压抑低沉到极致。

他低沉缓慢的嗓音徐徐响起,“你在生气。”

“没有,”陈眠拨开他的手,“你去洗澡吧,我去给你热下饭菜。”

他扣住她的手腕,沉声道,“不准乱想!”

陈眠颔首,用力地扯出一抹淡笑,“好,现在可以放开了吗?你捏疼我了。”

闻言,温绍庭松开了她的手,看着她淡然的背影,瞳孔骤缩,终究是什么都不说。

……

严特助站在办公桌前汇报工作,但是他发现温绍庭在短短半小时内已经走神了五次,平均每六分钟就走神一次,汇报的内容也不清楚他到底听进去多少。

严特助汇报的声音戛然而止,深觉无力。

“温先生。”

温绍庭把玩着钢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慵懒地应声,“嗯。”

“这笔资金比较急,如果没有问题的话需要你签字。”

“放下吧,我一会再看。”

所以,你老大刚刚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好,”严特助也很无奈,提醒道,“三十分钟后还有一个视频会议。”

“等一下。”

严特助的手刚摸到门把,又被身后的声音拦住,“温先生,还有其他吩咐?”

“定一束花送到太太公司。”

“温先生想要送什么花?”严特助为难。

温绍庭英俊的脸一片淡漠,薄薄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算了,不用了,你出去吧。”

严特助愕然,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温绍庭这么善变纠结,“那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温先生,我先回去工作了。”

说罢连忙转身离开了——毕竟最近三天他大老板的心情很不妙啊。

办公室里,温绍庭粗暴地扯掉自己领带,又松开了两颗纽扣,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一些。

但是只要一想到陈眠那一张憋屈冷淡的脸,火苗又在心口烧得噼啪响。

三天了,她依旧是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忙工作,什么都没有改变,唯一一点就是不想跟他说话,每次他开口,她就找其他话题给敷衍过去。

对于那天的事情,她真的没有再问,仿佛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现在她只是发现一份检查报告就这样了,若是知道他做了手术,是不是就要翻天了?

温绍庭手里的钢笔几乎要被他的力道给折弯。

……

秦桑走进火锅店,里面人不多,有些冷清,冷气开得很大,从高温中忽然转移到这种冷空气里,悠点点不适。

陈眠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发呆,连她走到她身侧都没有发现。

秦桑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想什么想的那么入迷?”

陈眠收回视线,“怎么那么久才到?”

“大小姐,”秦桑在她对面坐下,捧着杯子喝了一口大麦茶,“西井别墅离这里多远你又不是不知道。”

抬眸瞧见陈眠眉目上浓浓的疲倦,秦桑皱了皱眉,“你怎么一脸菜色?”

陈眠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漫不经心地道,“有吗?可能是最近工作太忙了吧。”

秦桑训话,“沈易航要不要这么使劲奴隶你?还有,跟你说了几回了,不要那么拼命工作,你也不缺钱。”

秦桑叨叨絮絮起来的的功力堪比街边大妈,陈眠脑仁隐隐发涨,“停,你叫我出来吃饭就是要喷我?”

“我这是关心你。”

陈眠招来服务员,把汤锅和火锅料上齐,“你不是去你爸爸的公司上班了?”

秦桑学了工商管理,这个并非她的自愿,一半是为了她爸爸,一半是因为陆禹行。

她对公司的事情却不感兴趣,刚毕业的时候,因为陆禹行的原因也去公司上班过一段时间,她坚持从底层做起,还是从陆禹行的秘书做起,每天与其说是工作,不如说是监视陆禹行。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陆禹行结婚,她才罢休,之后就直接离开公司,到处出国旅游,一年到头不见踪影。

回来以后她马上收心重新回到公司上班,然而她学习的时候所有成绩都是低空飘过,这还是依赖陈眠给她临时划出的重点抱佛脚才能做到,否则定是门门亮红灯,所以真枪实弹上战场,她就是一具空壳子,砰一下就被人毙了,要在那么短时间内管理一家公司,跟陆禹行这个狐狸斗,根本就没有胜算。

秦有天病倒之后,她又忙着照顾他,经常跑医院,在公司也就是挂着一个头衔,没有实权和地位,后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直接就放弃上班了,不过前段时间她又回去了。

汤锅咕噜噜的煮沸了,红彤彤的油锅冒着白烟,一股热气蒸腾,秦桑用筷子将一旁的菜夹进去刷着吃,“反正也是挂职,我的目的是心塞别人,爱去不去没关系。”

“……”

“我心情不好了去给他添个堵,心情好了又去添个堵,”秦桑说得煞有其事,“看见他不爽,我就开心了。”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陈眠知道她不是那一块料,“真想保住你爸爸的公司,你就应该认真点。”

秦桑脸上又一闪而过的低落,“早就保不住了,你以为陆禹行还会给我机会反击?”

现在只要她爸爸可以活得久一点,她弟弟也好好的,她就满足了,人不能太贪心。

秦桑自嘲地笑了笑,细吞慢嚼着,“他还有良心地没有把我手头上的股份给抠完,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其实秦桑有很多事情想要跟陈眠说,但见面了以后又发现无从说起。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安静地刷着火锅,辛辣的味道刺激得两人都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红唇深色,陈眠忽然说,“我们喝点啤酒吧。”

她的心情也不好,喝点酒,解闷吧。

“好啊。”

于是,两个女人,一个美得像妖精,一个精致优雅,吃着火锅喝着啤酒,慢慢的都喝醉了。

陈眠以前的酒量不错,不过后来因为胃的关系减少了碰酒精,渐渐的海量也没了,而秦桑一向酒量不及陈眠。

店里的人都时不时往她们的方向投来注视,大抵是很少见到会有那么养眼的气质美女,喝起酒来那么豪饮,满桌都是啤酒罐,陈眠也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虽然还清醒,但是有些晕。

秦桑酡红着一张脸,说话的时候舌头都在打结,有些语无伦次,“其实……我不怪他……真的……可是我也没……没办法原谅啊……他欺骗了我,利用……我……”

陈眠不知道她口中的那个“他”,到底指的是谁,陆禹行,或者是周旭尧。

也许是两个人都有吧。

陈眠脑袋昏沉沉的,把秦桑手里的那一罐啤酒给抢了过来,“别喝了,你喝醉了。”

火锅汤发出咕噜噜的声响,香浓的的辣味飘散开来,陈眠把火关了,又把锅挪到了另一边,防止秦桑胡来烫到自己。

“眠眠……我好累啊……”秦桑趴在桌上,低声喃喃着,隐约带着哭腔,“真的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