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梁草原之中,湖比较多,在山涧里,小溪也很常见。但是奔流不息的大河却非常少,能见到这样一条宽大的河流,实属不易。正好赶上中午开亮,马帮商队就决定在这里临时休息一下。

顾熙月跟着赤赢跑到河边,兴奋不已的看着这条又宽又大的河。河边是浅滩,细腻的沙粒铺在河水和草地之间,踩在脚下,形成一个个浅浅的脚印,有点像脚踩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似的。她顿时来了兴趣,童心未泯的拉着赤赢跑到河边,蹦蹦跳跳的画起了图案。

她跑老跑去,赤赢一直较有兴趣的看着她,后知后觉的才发现,她竟然在沙滩上用脚踩出了两个夷字,是顾熙月最早学会的两个夷字,是他的名字。

工工整整的“赤赢”两个字。

顾熙月远远的站着,双手比成喇叭状朝他喊:“赤赢,你看我写的对吗?”

“对。”赤赢心中说不出的感觉,暖暖的,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流进了他的心窝里。

他也来了兴致,在浅滩上跑了起来,很快,浅滩上就多了顾熙月的名字,是写的极为工整的汉字。

顾熙月特意避开写了自己地方,一碰一跳的跑回赤赢身边,眉开眼笑道:“你把我的名字写的可真好。”

赤赢伸手宠溺的刮了她的鼻梁:“你的夷字水平进步神速,看样子簪花小楷不是白练的,将来也能把夷字写成簪花小楷……”

两人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了刺耳的马嘶骡吼声。在马帮商队行走时,马嘶骡吼声是禁忌的。两人惊讶回头,很快赤赢就发现了不对,一把抓过顾熙月,拉着她往朗吉方向跑。

朗吉和那些伙计早就戒备了起来,他们经验丰富,几乎马匹一有异常,就断定出情况危急。

朗吉依旧平静,看见赤赢跑了回来,朝他说了一声:“可能是遇到流匪了。”

一听见“流匪”二字,顾熙月的心立即就悬了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最害怕的就是遇见流匪。

赤赢握着马鞭,腰间挂着大挎刀,紧张的戒备着四周,将顾熙月护在身边。

这时,一支箭迅速的飞了过来,方向是朝着朗吉的。赤赢伸手利落,长鞭一甩,直接将那支箭折断在地。

朗吉的面色从平静开始转为凝重,似乎估计出这次事态的严重性。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伙计,立即断定:“我们在明,敌人在暗,这帮流匪看样子是有备而来,就是要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另一个看起来经验丰富的伙计,皱着眉不解道:“这条路上每天来往的商队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为何这帮流匪偏偏盯上我们了?”

朗吉忽然开口:“先静观其变,时刻戒备,就让这匹流匪有来无回!”

他刚说完,商队的兄弟们都士气大涨,咬牙切齿,要给那些不知道好歹的流匪们点颜色看看。

果然,不出所料,大约没到半盏茶的功夫,骑着马养着大刀的流匪就来了。伴随着商队中马嘶骡吼声不断,此起彼伏,商队里的伙计各个武艺高强,直接与那帮流匪正面相迎,拼打厮杀起来。

赤赢一边护着顾熙月,一边将靠近马匹货物的流匪一个个的拉下马,下手毫不留情。这种情况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赤赢狠厉干净,下手稳狠准,几乎是一击致命。

流匪的人数不多,几乎一瞬间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惨不忍睹。可是,还没等商队里的兄弟们开始为脱险庆祝,忽然一股箭雨齐刷刷的就朝他们射了过来。

有人大骂了一声:“我屮,竟然后面还有人!”

那些被打的差点落荒而逃的流匪们顿时来了精神,又开始朝着赤赢他们反扑,双方在箭雨中,又开始厮打了起来。

赤赢护着顾熙月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关注着朗吉那边的情况。他正挥着挎刀挡箭雨,忽然另一只手中握着的长鞭就甩了出去,直奔朗吉,说时迟那时快,直接打落了一支射向朗吉的利箭,千钧一发自己,救了朗吉一条性命。

朗吉身手不及赤赢,抵抗箭雨已然吃力,又要对付近在咫尺的流匪,根本没有注意到刚才那支暗箭是正对着他的命门射过去的。他朝着赤赢喊了一声:“谢了,你自己也小心。”转身又投入到与眼前的流匪厮杀的中去。

顾熙月心惊肉跳,生怕有人受伤,尤其是赤赢受伤。

赤赢安抚她:“不要怕,商队的兄弟不是吃素的,这点小麻烦,很快就能解决。”

然而,赤赢说的很快,并没有到来。不知道是哪个缺德到家的流匪,竟然在马匹驮运的货物上放了火,直接惊了商队的马匹。马匹乱跑,又把四周都燃烧了起来。

这样一来,场面一下子就失控了。箭雨、大火、惊马加上近身战的流匪,噼里啪啦,直接乱成一团,赤赢在砍向一个流匪脖颈后,一转头,发现顾熙月不见了!

他顿时惊慌,拎着挎刀,直接冲出包围,寻找顾熙月。

顾熙月与赤赢是被一匹起火的惊马给冲散的。她不知道被冲向了什么地方,放眼望去,整个草原全是烟全是火,周围都是骡马惨叫声,根本什么也听不见。

她告诉自己,这种情况下不能慌。所以尽量的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躲避着横冲直撞的惊马,尽量的留在原地,大声的喊着赤赢的名字,希望他可以听见,可以过来找她。

她喊了几声,就听见了赤赢的回应声:“熙月,你在哪里了?”

顾熙月立即站了起来,朝着赤赢的方向挥手大喊:“赤赢,赤赢,我在这里……”

赤赢见她时,眼睛一亮,眼中全是惊喜,随后脸色一变,直接朝她扑了过来,一把推开顾熙月,整个人挡在了她的身前。

顾熙月完全没反应过来,直接被赤赢推倒,身形不稳,顺着草坡滚了下去。这块草坡极陡,坡下直接连着大河。

她知道背后是大河,祈祷自己能停下来,可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三下五下,她就直接摔进了河里。

冰凉湍急的河水直接没过了她的头顶,让她仿佛又回到十岁那年被人推进后花园的湖水里时一样。她想喊赤赢,一张嘴,嘴里灌进的全是腥咸的河水,呛得她根本就喘不上起来,她拼命地扑腾挣扎,四肢泛起了巨大的水花。她在河水之中,时上时下,整个人顺着大河流水,直接朝着下游飘了过去。

顾熙月渐渐的沉入水底,四肢已经无力挣扎,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就要被淹死了,心中生出许多遗憾。

她还没有跟赤赢拜堂成亲,还没有给赤赢生娃娃,还没有陪着赤赢变老,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有和赤赢做过……

就在她绝望之时,她眼前竟然出现了赤赢的影子。

她勉强的笑了笑,在临时之前,还能看见赤赢,即使只是幻影,也让她觉得这是上苍对她的眷顾,她已经知足了……

渐渐的,她发觉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向上拉起,她顺着手腕望过去,拉着她的是赤赢的幻影,幻影执着的在水中拼命的拉着她。幻影的身体四周蔓延着红色的水线,随着水波汤漾,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

弥留之际的顾熙月十分的惊讶,明明都无法呼吸了,她自己竟然还有心思去研究那红色的水线是什么……

电花火石之间,她忽然明白了过来,在水里拉着她的人哪里是什么赤赢的幻影,就是活生生的赤赢。那些鲜红的水线是他背上伤口流淌出来的血,在水中随着他的动作,划出了一条条痕迹……

赤赢!

她想叫他的名字,却说不出来话,甚至连他的样子,都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赤赢的血染红了整个河水,她一看就知道他伤的十分严重。他刚才推开她,就是为了替她挡住那些飞射而来的流箭,他宁愿让那些箭射在他的身上,也不想让她伤了一分一毫。他宁可自己疼,也绝对不舍得让她疼……

不知过了多久,在水中已经意识涣散的顾熙月根本就没有了时间概念,她只知道,忽然的一瞬间她就可以呼吸了,耳边是赤赢虚弱的声音:“熙月,熙月……熙月你醒醒……”

他在焦急的唤她,她缓缓的睁开眼睛,赤赢单手从她背后环着她,另一只手大力的在水中扑腾,朝着岸边游去。

河水湍急,他们已经顺流而下,被冲到了下游,飘到了大河中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往浅滩游去,根本毫无生路。

赤赢的后背鲜血淋淋,很快就把河面染得通红,他的体力已经渐渐不支,拖着顾熙月的手却异常的有力。他咬着牙,与水流抗衡,拼命的朝着岸边游去。他知道,他必须要快点,必须要在自己力气用光之前游到浅滩,不然他和顾熙月都会死!

顾熙月气若游丝,她的意识是清醒的,却说不出来话,也无法动弹,全靠着赤赢的手臂带着她移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时间很长,或许时间很短,浅滩也离他们越来越近。忽然,她直接的自己被一股大力推向了浅滩,然后环着她的那只有力的手臂便离开了她的身体。

她惊慌失措,努力转头,去找赤赢,却看见他无力的瘫在河水里,顺着河流向下飘去,像失去了生命的一根浮木,漂浮在湍急的河水之中,离她越来越远……

她拼命的朝他伸手,哭着喊:“赤赢……”

赤赢把顾熙月送上浅滩之后,半点力气都没有了,湍急的水流直接将他朝着下游冲去。他望着已经安全的顾熙月,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任由河水将自己带走。

顾熙月气若游丝的哭喊声远远的传过来,他似乎看见了她要往河水里爬,吓得惊慌失措,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顾熙月喊道:“你好好在岸上呆着,等我去找你!”

“不……”一个大的旋涡朝着赤赢打了过去,顾熙月再也看不见赤赢的身影了,他就那样带着一身鲜血淋淋的伤口,消失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河里,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