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蝶香阅历丰富,世事经历得多。博彦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出她的意料。她把信还给阿霓,幽幽叹道:“人生不如意十之有八九。阿霓,你写信告诉博彦。我支持他的决定。战不要再打下去了,更不要为了上官家的私仇去牺牲无辜的生命。让战争结束,让战士们回家吧。”

阿霓点点头,她的心情和殷蝶香的一样。每天担惊受怕,就怕收到从前线传来的坏消息。不管付出多大代价,哪怕停战协议是签得有多狼狈。她都希望快点、再快点结束这一切。

“阿霓,莲芳对清炫的感情远远没有秋冉对清逸的感情深。你好好地去安慰安慰秋冉。希望她从大局出发,能体谅博彦。博彦不是贪生怕死,也不是贪恋荣华。我相信,他只是把仇恨暂时埋在心里,等着最佳的时机。”

“妈妈,我晓得怎么做。”

阿霓从佛堂出来,旋即来到秋冉的房间。同样的,她把博彦寄回来的信交给秋冉。

秋冉快速浏览一遍,她看得很快,心里也不是很懂。喃喃自语地念道:“五省联军司令将到燕荡主持和谈,以促松、奉双方尽快签署停战协议——停战协议?少奶奶,战是不是打完了?”

“差不多吧。”

秋冉急切地问:“我们是赢了还是输了?”

“我只能说我们没有彻底输,但也没赢。”

“这是什么意思?”秋冉完全听不懂了。

阿霓把信收回来折叠好重新塞回信封里去,她认真地看着秋冉的脸,答道:“袁克栋以在参山建立军事基地为条件,向奉州进行施压。如果奉州不撤退,他就要发兵增援松岛。”

“那太好了!他肯帮我们,我们就赢了啊!”

阿霓不知怎么向秋冉解释,如果袁克栋是真的想要帮他们,直接出兵增援灭了奉州就好。还何必绕一个大弯弯,要你们签订停战协定呢?

世界上的战争并非只是人杀人那么简单。多年来,袁克栋对他周围的军阀一直实行的是分裂政策。让你们成一盘散沙。他现在帮助博彦阻退奉州的进攻,但如果换作是松岛节节逼近奉州,他就会站到对方阵营去。

在发动战争人的眼里,这场战争其实已经结束了。目前,对所有人而言,签订停战协议,发联合声明才是最重要的事。

阿霓深深凝望秋冉,握住她的柔荑,说道:“秋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暂时没有报仇的实力,必须等待机会。”

“你——什么意思?”秋冉僵直了背脊,狐疑地看着她。

阿霓低下头,小手揉着手里的信函,“王靖荛已经叛逃到了奉州。成为奉州的特别专员,受到停战协议签订的保护。"

秋冉激动地站起来,错愕地问:“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清逸的仇不能报了?”

“我的意思是要等待时机。”

“我不接受、我不接受!”秋冉伤心地捂住耳朵大叫起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清逸还尸骨未寒,你们就和敌人签停战协定!”

“秋冉!秋冉!”阿霓用力地掰开她捂在耳朵上的双手,“秋冉,博彦做这个决定比你更难、更痛苦!但这是停战协议!如果不签,战争不停止,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去!他们也是别人的父亲、儿子、丈夫……我们的清逸、清炫已经回不来了。但他们还有机会回家啊!我们必须要把生的希望留下去!”

“不——”秋冉哭得声嘶力竭,瘫软在惠阿霓的怀里。她曲起消瘦的背脊不停呼唤:“清逸、清逸……"

“失去清逸,我和你的伤痛是一样的。秋冉,可你想想要是清逸在这里,他是不是希望想看到你这样?”想到爽朗阳光的清逸,惠阿霓数度哽咽。

秋冉更是伤心得哭都哭不出来,喉咙里只发出嘶哑的嚎叫,扭曲着身体像空中扑去,仿佛清逸就站在她的前方。每一次流下的眼泪都是她身体里的血。

秋冉的痛苦阿霓能够体会,秋冉宛如她的妹妹。而清逸又是优秀杰出的男子,他们的爱情结束得太可惜。如果今日阿霓和秋冉身份互换,她可能会更糟糕,更无法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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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战的消息传来后,压抑在松岛头顶上几个月的乌云终于散了。

松、奉最高领导向全国通电联合声明,奉州退兵,松岛同意中央政府在参山建立军事基地。

阿霓拿着报纸恍如隔世。战争终于结束了。她却一点没有真实感。

该高兴吧?心里却没有丝毫欢喜,依旧是沉甸甸的。

家里重新热闹起来,萍海告诉阿霓,有好几个原来的老仆人来找她,说还想回来。

阿霓放下报纸,微微笑了一下。她并不想批评这些人鼠目寸光,目光短浅。轻声说道:“萍姨倒不忙着加人手吧。宜室、宜画、宜维都不在家,云澈下半年也要去上学。我看人手暂时还是够的。就是莲芳快生了,需要请一位好的接生婆和奶妈。你先把家里现有的仆人造个花名册,这个月起每人涨一倍工钱。我们最难的时候,他们不离不弃。我们现在过了难关,也不能亏待他们。”

萍海笑得嘴都合不上,心里对阿霓是服之又服。

“大少奶奶,我看别的人还可以缓一步再请。但是真需要请一个好的女仆来侍候你。”

秋冉的情况是自顾不暇,根本无法承担照顾阿霓的工作。

”哎……再说吧……"

阿霓无奈地走到窗边,盛夏季节,园子里早已经草长莺飞,水杉上的蝉儿啼叫鸣鸣。又是一年好时节,去年看花之人不知去了哪儿。

停战协定签订完毕,博彦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一身风霜,两鬓夹白。阿霓不需多问什么,也知道他在作出这个决定时内心的挣脱和痛苦。

结束战争,街面上的人相见都是欢欢喜喜。入了夜,还能听见零星的爆竹声。可见,百姓心中的欢喜。相反的是,上官府邸却安安静静。

少帅回家,也未见多大的动静。

博彦洗完澡,穿着便服在客厅里吃饭。饭桌上的饭菜也是最平常的菜式。经过大战争的洗礼,他们都明白,一家人坐在一起。简简单单的一饭一蔬,就是最好的陪伴。

菜虽简单,博彦埋头吃得很香。殷蝶香慈爱地看着儿子,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云澈难得安安静静地坐在阿霓怀里,不时回头和阿霓嘀咕。

“慢些吃。”殷蝶香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背,好似怕他噎着一样。“你这次见到袁克栋呢?”

“是。我见到他了。”博彦点头。

“你有没有问起宜鸢?”

博彦发出一声鼻音,低低地说:“宜鸢疯了一年多,住在疗养院。”

阿霓瞪大眼睛,有点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博彦的神情说明他讲的都是事实。

“宜鸢是真疯了?”殷蝶香揪心得连连叹气。

博彦注视着母亲,摇摇头。他不知道,宜鸢是真疯了还是被袁克栋变相软禁起来。但是他们两人感情不和是肯定的事实。

“博彦。”

“是。妈妈。”博彦放下手里的筷子,望向已经老迈的母亲。

殷蝶香眨了眨微微泛黄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道:“如果你能和袁克栋说说,就和他说。让我们把宜鸢接回来吧。宜鸢毕竟是上官家的女儿。不管是真疯还是假疯,把人接回来。真疯了,我们养她老。假疯了,我们治她的心病。”

两母子对视相望,博彦慎重地点点头,向母亲落下保证,“我知道怎么做。我会把宜鸢接回来的。”

阿霓心酸地想问:宜鸢可以回来,嘉禾可不可以回来啊?

坐在阿霓怀里的云澈像感受到阿霓的心思,蹦起来,问道:“博彦哥哥,我的嘉禾哥哥什么时候回?我特别地想他。”

“云澈!”阿霓赶紧把云澈捉回来,在他屁股上拍两下,骂道:“家庭老师没教过你吗?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嘴!去,出去玩去!”

云澈撅起小嘴,到花园里去了。

博彦睇望阿霓一眼,低头继续吃饭。关于嘉禾他始终没有说任何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