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呼吸,问道:“岳锦然,出了什么事?”

岳锦然没有说话,惠烨巍从竹摇椅上站起来,“阿霓——"

“告诉我、快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惠阿霓激动地尖叫起来。所有最坏、最不好的事情全涌上心头,她扯住岳锦然的衣襟,大吼道:“岳锦然,你快告诉我!说啊——"

岳锦然差点被她扯窒息,直到惠烨巍对他点点头:“告诉她,迟早会知道的事。”

“阿霓,你别激动,让我慢慢说啊。”岳锦然掰开她的手,深吸几口气,觉得自己做传递这个不幸消息的人也挺残酷的。

“松岛快守不住了。”他尽量捡轻的说起。

“为什么?”阿霓感到牙根都在打颤,“今早从前线发来的电报燕荡、刺陵还在上官集团军的控制中,松岛为什么会不保?”

“驻守刺陵的王靖荛突然反水,刺陵失守。”

阿霓稳了稳身形,头脑一片空白。反复回荡着岳锦然的话,王靖荛反水、王靖荛反水……

王靖荛是上官厉的把兄弟,他看着博彦长大,他的儿子王焕之和宜室已经订婚。宜室在上海还和王焕之同居,不是夫妻却是夫妻。

他反水了、反水。

“阿霓、阿霓——”

她稳住快要摔倒的身体,自欺欺人地说道:“刺陵失手还有燕荡,只要补救得宜,情况不一定没得救。”

“阿霓,你要挺住。”惠烨巍搂住发软的妹妹,“王靖荛反水还不是最糟——最糟糕的是——是——”接下来的话,他也说不出。

“是什么?大哥,还有什么更糟的?”阿霓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唉——"惠烨巍长叹一口气,转过脸怕看阿霓绝望的表情。

“罢了、罢了!长痛不如短痛,锦然,你快告诉她!”

阿霓的目光又转到岳锦然身上。

“最糟糕的是,不但王靖荛的反水,上官督军去刺陵的座驾被人安置了炸弹。车在半路被炸成两截,车上的人无一幸存……"岳锦然一口作气全说出来。

家翁、家翁!

阿霓的眼泪猛然涌出,她哭不出声,扒拉着哥哥的衣服。想问的话,想问的事全塞在嗓子眼。

“车……车上……还有……谁……是……是……"

岳锦然点点头,哀痛地说:“人都炸成了块状,分不清面孔。收到的消息,只晓得是督军和还有他的儿子。至于是哪一个,暂时——”

阿霓软软地靠着哥哥的身体往地上滑下去,思绪一团乱。

博彦、博彦、一定是博彦。博彦是上官厉的爱子,官场、兵营。他走到哪就把博彦带到哪,须臾不离开他的身边。

“阿霓、阿霓!你要振作!”

怎么振作?人都死了!她还怎么振作!

“啊——啊——”她尖叫着,猛然哭出来。心里的痛怆像潮水沸涌锥心刺骨。她抓住惠烨巍不停泪流,“哥……哥……我要去松岛……"

“不行。”惠烨巍不停摇头。上官厉一死,上官军群龙无首,再加上王靖荛反水,刺陵失守,现在的松岛岌岌可危,她回去不是送死吗?

何况,博彦要是死了,她还回去干嘛?

惠烨巍没说出口的意思,阿霓从他躲闪的眼神里也明白了。

“大哥!”她拼尽全力大吼,悲伤压得她哭都哭不出来。她必须回去,哪怕博彦不在了,她也要回去。家里的妇孺儿童内忧外患,又在丧亲的哀痛之中,把他们留在危险之中,她会寝食难安。

还记得上官厉来天津看她时的温和安慰,他还说在松岛等她回家。还有待她如女儿一样疼爱的殷蝶香,失子、失夫的打击她承受不承受得住?更有温婉的宜室,她该怎么办、暴烈的宜画又会做出什么事?

他们都是她的亲人啊!

“哥,你给我备车!”阿霓嘶吼着尖叫。

惠烨巍可不管那么多,他安抚妹妹道:“好了好了,你别想那么多,伤心哭一个晚上。打战是男人的事,你去能顶个屁用?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扶小姐回房好好休息!”

“我不——”阿霓挣扎着,又哭又闹。

“阿霓,听话!别去送死。”

家里的佣人们忙过来,七手八脚把阿霓扶下去。

惠烨巍吩咐妻子卢佩珊,“你看紧阿霓,别让她做傻事。明天安排船,送她去天津。别留在这儿。”

“好。我知道。”卢佩珊点点头,也跟着仆人一起去阿霓的房间。

阿霓怎么睡得着,不是哭就是和卢佩珊吵闹着回松岛。一直闹到下半夜,又有消息传过来。

上官督军的车子在去刺陵的路上确实遭遇炸弹袭击,当时车里坐着督军和两个儿子,是上官清逸和上官清炫!车上的人全部阵亡!目前刺陵危在旦夕,上官博彦已带领军队火速驰援。

阿霓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坚信的博彦变成了清逸和清炫。

多好的一对男儿,就这样说没有就没有了。特别是清逸,帮她许多。

阿霓脸上的泪都不能算是泪,多得像决堤的水。

“大、大嫂!快、快找人看住秋冉!”她抓住卢佩珊的手哀求。

“知道、知道。”卢佩珊叹道:“真是作孽啊!”

秋冉知道消息,顿时晕死过去。大家把她弄醒,她抽搐着又晕过去。醒来后果像阿霓预料的一般寻死觅活,要下去陪清逸。

阿霓抱住秋冉大哭:“秋冉,你以为我们不伤心吗?清逸那么好,像天使一样,他现在死得不明不白,你忍心他这样去,让那些害死他的人逍遥法外——”

秋冉说不出一句话,只知道哭,不停的哭。

不吃不睡睁着眼睛过了三天,守着她们的卢佩珊累得够呛。照顾她们的人全累趴下了。

夜深人静,惠阿霓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从开始的不断的心痛、流泪、伤心相比现在,她的眼泪少了许多。不是不伤心,而是明白她还有比痛哭更重要的事。

死去的人已经解脱上天堂,活在地上的他们还生活在人间地狱。

她翻身起床,听见声音,秋冉立即跟她一起起来。

不需要言语,对视一眼,她们也知道彼此心里的想法。

秋冉陡然又朦胧了眼眶,她怕自己哭出来会打草惊蛇,匆匆扭过头去。

阿霓拿了秋冉一套深色的蓝布衣裤穿上,在腰间扎根腰带,两人轻手轻脚推门出去。

外面的天很黑,没有月亮,黑得像泼天的墨汁没有留下任何余地。幸好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快速移动也不会撞到什么不该撞的东西。

她的母亲除了教会她写字算账,更有一项才能天生流淌在她的血液中。

阿霓伸手摸了摸院墙上的青苔,退后几步助跑跳起来伸手勾到墙沿。身体像钟摆挂在壁上摇晃起来,她咬紧牙关。

她可是虞伽罗的女儿,而虞伽罗最会的就是爬墙。十五岁就躲着奶娘爬墙出去幽会。

她怎么会翻不过去?她只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阿霓稳住身体,伸出另一只手勾住墙壁。接着是右腿、然后左腿,最后整个人跨坐在墙头。

她向秋冉招手,有人帮忙,秋冉上得很顺利。

秋冉爬上墙头,没有停留,马上跳到墙外的矮树丛中。

乌云散去,月娘露出羞涩的微笑看着坐在墙头的人。

“阿霓、阿霓——"卢佩珊披头散发从屋里跑出来,她在墙边压低声音说道:“你快下来!快下来!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商量。你这不是去送死吗?博彦辜负你那么多,你不值得为他这么做!”

阿霓苦笑摇头,她和博彦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这件事没得商量。

为情为义,毫无选择。

她和博彦的恩怨和他的家人无关。

“大嫂,你帮我带句话给大哥。”

“什么?”

“你告诉他,无论我在松岛发生什么,他都不要来救我。”

松岛是水深火热的龙潭虎穴,不要为了救她而搭上无谓的牺牲。既然决定就必须自己承担后果。

“你真是疯了!”卢佩珊跺着脚,捂着嘴嘤嘤哭着,“阿霓,别去,别去——”

阿霓没有再看她,双腿一蹬,落到了墙的那头。

她和秋冉手拉着手在暗夜里奔跑。月光越来越亮,照耀在小巷里干燥的青板路上,把影子拉得飞长。

“小姐——小姐——"

“拦住她们!”

身后的惠烨巍赤着脚,带领家丁追来,安静的巷道变得喧闹。

阿霓跑得云飞,恨不得插上翅膀,不管大哥在身后又吼又跳。

可惜她们跑得再快,毕竟是柔弱的女孩子,眼看着就要被追上。

突然巷口驶出一辆吉普,一个急刹贴着身匆匆停在她们身边,岳锦然打开车门冲她们大喊:“阿霓——上车。”

阿霓抚住剧烈跳动的心脏,犹疑不决看着他。

“不相信我吗?”岳锦然道:“别以为只有你情意无双,我岳锦然也不是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