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奎家的鱼塘,就在朱文轩家的黄泥磅田坎后方。
黄泥磅虽然离村子很近,但毕竟没有人家户在那里修房子,它有点儿像是村里人的菜园子。村里的房子都是沿着马路两边修建的,如果有人站在山顶往下俯瞰,就会发现,马路两边密密麻麻都是房子,一路蜿蜒而下,而房子后面,就是果树林特别多的庄稼田了,再往后,才是种满果树的小山坡……
如此情况,李大奎家的鱼塘,修在黄泥磅,就有点儿孤零零的意思了。尤其是,早年村里习俗,人死后要进行土葬,穿寿衣,睡棺材,垒坟包,刻碑文,像朱文轩爷爷和父母就葬在黄泥磅,鱼塘建在这样一个与人群分居和坟包比邻的被果树林和庄稼田环绕的地方,孤寂感可想而知,守鱼塘的李大奎的压抑感又可想而知。
朱文轩和郭建军去的时候,鱼塘的水已经抽干了,一堵墙壁都快被推翻了。
面对这种情况,两人倒是不着急,站一边儿,点了烟一边抽一边聊。
朱文轩指了指池塘上悬空而建的房子,对郭建军说:“我小时候很喜欢他家这鱼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住一回这种房子。”
郭建军随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笑了笑说:“你是觉得它底下空的,还能养鱼特神奇是吧?”
朱文轩点头,“他家有个儿子,比我小,我每次来这里割猪草,看见那小孩儿趴在栏杆上,往鱼塘里丢菜叶子,我心里就羡慕得不行。有回,我来割猪草,正好赶上他家放水捞鱼,当时水已经被放得差不多了,那些鱼就在浅浅的水里蹦跶,看着好壮观的。”
想起那回的事儿,他笑了笑道:“你知道吗?我当时就站在出水洞的位置,有几条巴掌大的鱼钻过渔网,跟着水流冲到外面的水沟里,我看见后,立马就把背篼支到沟儿里,等鱼进去后,抬起背篼甩背上就跑,回家后衣服裤子全都湿了。”
郭建军乐了,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啊……”朱文轩扔掉手里的烟头,眼里追忆的色彩划过,轻松说道:“然后被奶奶拎耳朵到楼顶上罚晒太阳呗,不过,那天晚饭,我家就吃的酸菜鱼。”
郭建军听着耳边轻缓愉悦的嗓音,一颗心像是被一团棉花捂了似的,软得不行,但他嘴上却啧了一声道:“好蠢!”
朱文轩斜过眼道:“还有更蠢的呢,第二天奶奶要去割猪草,问我把刀放哪儿了,我把背篼翻了个遍都没找到它,哎……”他语气惆怅道:“那时候一把割猪草的刀,要五块钱呢。”
这下郭建军彻底乐了,“我就说你,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还经常犯二,原来你是有前科的啊。”他语气感慨道:“奶奶她把你养大真不容易。”
朱文轩炸毛,“你才二呢,我小时候不知道多听话,你去打听打听,说起朱老二家的儿子,谁不说我勤快懂事啊。”
郭建军伸手捏了捏他凶巴巴的脸,转身大步向前道:“走吧,再不去人家鱼塘都拆完了。”
和李大奎的商谈很顺利,他这块儿田,因为建了鱼塘在上面,就算拆干净了,底下种庄稼也是不行了,现在有人要买,他求之不得。最后,郭建军砍了三次价,以六万块成交,连鱼塘、连鱼塘上面的房子,以及底下那块儿田的地基,一块儿买下了。
回到家,朱文轩都还晕乎乎的。
朱奶奶在院子里喂鸡,看见他们回来,就欢喜问道:“怎么样了?”
朱文轩傻笑道:“买了!”
朱奶奶推开他,直接走到郭建军面前问:“怎么谈的?”
郭建军好笑的看了一眼她身后一脸怨念的小老板,拥着她进屋道:“没怎么谈他就卖了,我们等他拆了一部分才去谈的价,所以只给了六万块,喏,这是收条,等两天再去把手续补齐了就行。”
朱奶奶认识的字不多,但还是接过去,喜滋滋看了两遍,直点头说:“干得不错。”
完全被忽视的朱文轩有点儿惆怅,语调幽怨道:“奶奶啊,我也跟着去了啊。”
朱奶奶嫌弃地看着他道:“你就是打酱油的,看人家小郭多聪明,让你去你肯定跑飞快,指不定得花多少冤枉钱呢。”
朱文轩摸摸鼻子,得,他还真挺着急的,要不是郭建军拉着他,他一定急吼吼冲上去拦着李大奎拆墙了。
郭建军将收条叠起来道:“后天我让张华带几个人,先帮你把池塘修好,那上面的房子,你要不要改改?要改的话,这两天画个图出来,施工队一开工,我让他们先帮你弄房子。”
朱文轩摩拳擦掌道:“当然要改了,我打算把池塘上面,围一圈屋子,一半给人住,一半改成养殖屋,我不仅要养鱼,还要顺带养兔子。”
郭建军顿了顿赞道:“注意不错,还有呢?”
朱文轩得意地抬了抬下巴,随后却干巴巴地看着他道:“……没了。”
郭建军笑出了声,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没了也很不错了,至少你还想出了一个很的好点子。我再给你出个注意,你那房子,三方建在水面上,进门那一方,也别浪费,建个一楼一底,底下那一层空出来,可以养鸭。”
朱文轩恍然大悟,“这叫那什么?生态养殖、物质循环是吧。”
郭建军起身应道:“是,不过,这么一来,你就不能自己养了。”
朱文轩愣了愣,追上去问:“为什么?”
郭建军将他卡在厕所外面,上下打量他一眼道:“你技术不行。”说完就将门关上。
朱文轩对着门比了比拳头,想走又想再问点儿什么,一犹豫,就听见里面尿尿的声音,他一下尴尬了,咳了一声道:“我也进来了啊。”
郭建军唔了一声,朱文轩还以为他同意了,哪知道刚抬手推门,就听见里面问:“你进来干嘛?帮我扶着它啊?”
朱文轩把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两遍,才明白过来意思,他当即就踹门进去了,“郭建军,你个不要脸的玩意儿。”
郭建军回头看了一眼大开的门,以及门后空荡的院坝和院坝里开着的大铁门,提上裤子,一脚将门又踹上,拉过他扣在胸前,迅速解开他裤子……
朱文轩惊呆了,见内裤被拉下才开始挣扎,“别别别,我错了还不行么?我下次不敢了。”
“晚了!”郭建军抬手往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老实点儿。”
朱文轩挣扎不成,只能悲愤地看着自己的小丁丁在软趴趴的状态下被粗鲁的拉了出来,然后被扶着,对准茅坑……
他一张脸气得绯红,咬牙切齿地吼道:“郭建军,你给老子放手。”
郭建军大手团住他,揉了两把笑道:“谁让你先当流氓的,你直接把门踹开,这要是突然来个人,我还不得羞死。尿吧,我帮你抓着,不会尿到裤子上的,不过,先说好啊,你要是没尿到坑里,洒出来了我可是要打你屁股的啊。”
朱文轩一脸抓狂,反手用手拐子顶了他两记,“你还要不要脸啊,放开。”
郭建军大手搂他更紧,嘴巴凑到他耳边,吹了口气威胁道:“快点儿,不然惊动了奶奶,你可就里子面子都没了。”
朱文轩压低声音喝道:“你卑鄙!”
郭建军不痛不痒地道:“呵呵……你第一天认识我啊。”
几分钟后,厕所门被打开,朱文轩率先走了出来,只是看那样子,绝对算不上愉快,一张脸黑得吓人。郭建军紧随其后,神态轻松,眼带笑意,表情十足的像一只偷腥成功的野猫。
朱文轩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扶着鸟撒尿,羞耻感空前绝后。他在心里愤愤想,三天都不要跟郭建军说话,还得把那没节操的货赶到客房去睡。
自以为占了便宜的郭老大还不知道把自家媳妇儿得罪惨了,晚上连床都爬不上去,他看小老板钻房间里开始画图,便掏出手机给张华打了个电话。
朱文轩在房间里听见他给张华打完电话,又给赵挺打电话,拜托赵挺替他寻个有养鱼经验的人,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这时候,朱奶奶端着茶杯进屋,靠在椅背后看他画图,神秘兮兮问:“小郭得罪你了?一个劲儿的紧着你的鱼塘先开工,还故意这么大声讲电话。”
朱文轩才缓和的脸色,立马又黑了。他就说,郭建军那货平时打电话也没这么张扬啊,这么大声,恐怕连外面的路人都听到了。
(想讨好自己媳妇儿却被不知情的朱奶奶给搅合了的郭建军:“……”
无语望天,让他四十五度角明媚忧伤一会儿。)
不过,郭建军这通电话,还真就被外面马路上的人给听了去。
张老头儿叼着烟杆,回家后一声不吭地坐在板凳上,瞪着水池边洗衣服的王桂香。
王桂香纳闷回头问:“爸,你干啥瞪我?”
张老头不耐烦地挥着烟杆,“谁瞪你了,洗你的衣服去。”
王桂香不理他,继续干活儿。
张老头自己闷了半天,干脆起身走到她背后。
王桂香这次关了水,将两只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正视他问道:“有啥事儿您老就直说,这么直勾勾瞪着我,怪渗人的。”
张老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结结巴巴问:“上次你去朱大贵家赔礼道歉了?”
王桂香愣了一下,想起上次自己去道歉回来,公公还发了火,现在听他又问这事儿,以为他还揪着不放,当即就冲了语气道:“你问这干啥?是你不对在先,我去给人道个歉不应该吗?”
张老头羞怒道:“你懂什么?我有说你不应该吗?”
王桂香听他这话,眼里的狐疑就更重了,“那爸你说你是啥意思吧?”
张老头敲了敲烟杆,背着手傲气道:“那个,你再买二十个鸡蛋给朱大贵送去吧,就说赔给他的营养费。”
王桂香捂着嘴笑道:“您别逗了,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现在送什么鸡蛋啊……”
看公公脸色难看,她收起玩笑心思道:“不是,您到底有啥事直接说吧?”
张老头怒道:“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王桂香摆手,“得得得,我去,我今晚上就去。”
张老头满意了,背着手走开了,可没一会儿,他又走了回来,快速说道:“你还是别去了,我自己去,你把鸡蛋买好给我放家里就行,我晚上拿过去。”
王桂香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可看他说完话就走掉了,摆明了不想告诉自己,只能叹气作罢。
不过,公公能主动给朱家大伯赔礼道歉,想来是有事求人了,她心想,这下总不会再赶着上门去得罪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