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下电话没多久,那部平日很少用的手机响了一声,掏出一看,是副秘书长赵军发来短信,告知他李静宜书记去了北京。
去了北京?
这太突然了!慕容轩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李静宜书记这个时候去北京,为了什么?过了良久,他的思路才渐渐清晰,似乎,没有下午那么紧张了。他自我安慰道,他也在灭火。
灭火。放心吧,火不会烧起来!
保姆黄桂花唤他吃饭。“你吃吧,我不饿。”慕容轩应了一声,依旧站在那株巴西木前发呆。有了黄桂花的照顾,家里这些花,一天比一天长得茂盛,慕容轩却常常视而不见。黄桂花站在远处,楞楞地望住他,半天,走过来道:“慕容叔叔,我看您心上有事。”慕容轩像是突然被黄桂花惊醒,呵呵笑了两声,边往餐厅走边说:“你个孩子家,知道啥叫心上有事?”
黄桂花又愣了一会,不服气地道:“我知道的,我真的知道。”
“好,好,你知道,可我心里没事。”
“心里没事您咋不吃饭,是我做的不好?”
“做的好,我还到处夸你饭菜做的好呢。”慕容轩拿起了筷子。
“真的?”黄桂花眼睛一亮,快步来到慕容轩跟前,喜笑颜开地说:“慕容叔叔您多吃点。”
晚九点,慕容轩来到珠江边上的白天鹅宾馆,公安厅副厅长张军在那儿等他。张军是慕容轩的生死相交患难与共的老战友了,当初他慕容轩在沿江市开展轰轰烈烈、地动山摇的dahei行动时,如果没有张军这位患难挚友的鼎力支持,那时的dahei究竟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呢。这是一个可以依托的朋友。也就是那次轰轰烈烈的成功行动之后没多久,张军就高升魏省公安厅的副厅长。
来到包间,张军正在品茶,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身边还坐着一位女人,很年轻,慕容轩好像在哪儿见过。
“好日子啊,张军。”慕容轩笑说了一句,目光盯在年轻女人脸上,这张脸很熟悉,可惜一时记不起她是谁。
张军起身,热情地迎过来,嘴里道:“托秘书长的福。”一看身后空着,不解地问:“怎么,一个人?”慕容轩道:“你想让我带一个团啊?”
张军听出这是句挖苦话,讪讪笑了笑,跟慕容轩介绍:“这位是省电视台社会纵横栏目的美女记者,也是栏目主持人,最近跟我们联合制作一个节目。”
那女孩伸出手,落落大方地说:“秘书长好,我叫幺晶莹,请秘书长多多关照。”
这名字听上去真怪,也别扭,可幺晶莹介绍得相当自信。
一听是记者,慕容轩脸上的笑就没了。有两种人你不能走得太近,一是记者,记者说是无冕之王,其实很垃圾,特别是这些整天跟在领导屁股后面的女记者,谁知道她们玩的是哪门子功夫。
还有就是北京来的那些公子哥,这些人是猴子的身子老虎的口,说大话夸海口丝毫不脸红,你要半个北京城,他都敢答应。
一旦他缠上你,一准会弄得你又赔夫人又折兵。慕容轩倒是没吃过这类人的亏,他向来坚持敬而远之的原则,之前的王天明副书记,听说就让一个公子给坑了。
慕容轩收回遐思,不客气地道:“让这位记者回避一下,我还不太习惯当着记者的面说事。”
叫幺晶莹的记者正想跟慕容轩套近乎呢,一张粉脸刚绽开迷人的笑,小嘴儿还没来及张,慕容轩就把她的笑给刻薄了回去。
幺晶莹起身,一时显得无措,张军脸上也是尴尬,嘴张了几张,扭头冲幺晶莹说:“外面还有包间,你先随便找一间坐下,我跟秘书长有重要事谈。”
幺晶莹似乎不甘心,好像她还从没让人这么剥过面子,但一看慕容轩的脸色,不敢再磨蹭,拿起坤包,出去了。
幺晶莹刚走,慕容轩就批评道:“往后这种场合,少带生人来。”
张军知道犯了错误,咧着嘴笑了笑:“下次改,下次一定改。”
“多少个下次了,我看你迟早要毁到这些女人身上。”
张军狡辩:“她不是你说的那种女人,我跟她没啥,真的是为了工作。”
慕容轩没心就这个问题争论,没好气地说:“工作到办公室去谈。”
慕容轩误会了张军,也误会了幺晶莹。幺晶莹跟张军,真的没什么,他们是在工作中认识的,幺晶莹想在社会纵横栏目做一期慕容轩的专访,访谈内容她都设计好了,但苦于不认识慕容轩,才让张军牵线。
下午慕容轩并没跟张军说啥事,张军还以为慕容轩疲累了,想放松一下,就把幺晶莹叫了来,哪知……
慕容轩言归正传,问张军:“最近沿江那边的风声听说了没?”
张军脸一白:“听到了,那伙人很嚣张。”
“那你还有心情请女人喝茶?”
“这……是碰巧,碰巧遇在了一起。”
“往后这种碰巧的事,少来点。”说完这句,慕容轩点了一支烟。这是很少有的事,张军的记忆里,慕容轩从不抽烟,但今天慕容轩抽了,这说明,沿江那边的风波,不是小风波。
当然,张军也不是只懂风月而不懂别的,沿江风波有多大,他这个公安厅长心里自然清楚,只是,老想着有慕容轩在,任何风波都只不过是风波而已,波一下就风平浪静了,要不他怎么能当官场“教父”呢?
“我问你,是不是马虎生对明心娜施加过压力?”慕容轩抽了两口,猛地将烟头摁灭,一双豹子眼瞪住了张军。
张军暗吸一口冷气,这事他一直瞒着没跟慕容轩讲,看来,现在是不讲不行了。
其实,跟明心娜施加压力的,不是新上任的监狱长马虎生,正是张军自己。上次慕容轩跟他交待过后,他亲自赶赴沿江,以铁腕手段将原监狱长范灵鼎这根钉子拔了出去,换上了心腹马虎生,然后又找江宏田,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按说事情到此就可为止,回来前一天,张军突然心血来潮,为了让张春平他们拉拢明心娜的目的落空,他决计国维心娜施加压力,如果明心娜胆敢胡说,就让她再回到监狱去。
弄巧成拙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
张军掐头去尾,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复述了一遍,他没敢说是自己找的明心娜,将这不漂亮的事安到了马虎生头上,反正慕容轩也不会找马虎生对质去,陷害就陷害一次吧。慕容轩听完,苦笑了一声:“你们这是做的啥事,凡事能不能动动脑子?”张军赶紧检讨:“这事我有责任,秘书长,怎么善后,您只管交待。”见张军态度诚恳,慕容轩也不好再说什么,想了想道:“你马上去趟沿江,一定要找到明心娜,把马虎生说的那些话,悉数收回来。另外,再想办法安抚一下她,女人是经不起恐吓的,如虎这一招,实在是败笔。”
“安抚?”张军不情愿地皱了皱眉头:“对这种女人,还要安抚,不如让她回里面安稳坐牢算了,省得她多事。”张军是公安,公安向来认为,人只有进到监狱里,嘴才老实。
慕容轩再次笑笑:“老弟,你这话让我失望。她既然能出来,你就关不牢她,再说,她只是一个女人,我们犯不着跟女人较真,我只是希望,她能迷途知返。”
“狗改不了吃屎。”张军说了句脏话,慕容轩眉头微微一蹙,他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讲道理,张军还没到跟他讲道理的份上。
“就这么办吧。”他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这卡你带着,一点小意思,这事,拜托你了。”
“别,别,别,秘书长,您这是……?”
张军紧张了,他怎么能收慕容轩的卡呢,他还准备着,最近弄张卡给慕容轩拿过去。
各市班子调整完,紧接着就是省直部门,这次能不能上台阶,关键还得看慕容轩。
慕容轩将卡丢茶几上,没再多话,出来了。
卡是他临出家门时顺手装口袋里的,原本也没想给张军,凭什么给他呢,他似乎找不到理由。没有理由的事并不是不能做,得看什么时候,现在他需要张军为他出面,消灭掉一些痕迹。
痕迹这东西,搁久了是会生根发芽的,弄不好还会长出新的枝叶。慕容轩不希望它们发芽,过去的事,对也好错也好,他只希望它们永远过去,不要再跳出来烦他,这种烦受用不起啊。
慕容轩长出一口气,下了楼,张军坚持要送他,被他厉声拒绝了。
下了楼他才忽地记起,那张卡是贝梅梅送他的,贝梅梅送他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夜晚,羊城的灯火很亮,照得这座省会城市绚烂无比,那天他多喝了点酒,贝梅梅扶他上车,顺手就把卡揣在了他衣袋里。
慕容轩感觉到了,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官场就是这样,该感觉到的,你必须感觉到,不该感觉到的,你只能装糊涂,糊涂有时候就是最大的精明。
他再次想起了那件佛像,想到它的颜色。多好的颜色啊,秘色,而不叫土色,也不叫灰色,更不叫暗青。暗青是什么,说不清嘛,怎么能暗呢,一切不都是透明的么。秘色就不一样,一个“秘”字,蕴含了多少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