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飞住院了,工作上的事情自然只能暂时搁下。一般这种时候来照顾病人的都是亲属,但是她的亲人没有来医院,而她的朋友也并不多,师小海和路秋天都要上班。每天守在她病床边的人是熊包包。

熊包包的主业是画漫画,自由职业的好处是自由,他并不需要到指定的地方作画。至于甜品店,他可以暂时交给别人打理。他把手绘板和电脑搬到了亚飞的病房,每天就在亚飞的病床边画画。倘若亚飞有什么需要,他就会立刻停下作画照顾亚飞,他自己画累了,也会搁下笔歇歇,和亚飞闲聊几句。

亚飞说,你回去吧,别在这里守着我。

熊包包口笨舌拙不会说话,只是固执地摇头。

亚飞说,你对我好也没有用的。

熊包包有点愣。他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亚飞所说的“有用”,指的是什么用?

等过了一两个小时,他画完了几幅漫画,才突然反应过来亚飞刚才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有点生气,鼓着脸盯着亚飞看。

亚飞被他看得久了,忍不住问他:“你干什么?”

熊包包认真严肃,而且有点委屈:“我不是坏人!”

亚飞被他不按条理出牌的逻辑整得有点懵。谁说他是坏人了?

“算了,”熊包包叹气。他说,“你别想那么多,好好把身体养好。我真的不是坏人。”

亚飞大病未愈,脑子还是糊涂的,也就没有力气和他探讨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个话题了。

两天后,亚飞的病情有所好转,拆掉呼吸机开始在医院静养。

熊包包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亚飞的病房里,有时候他回家去,他的母亲邵阿姨就会来替他照顾亚飞。

邵阿姨是个很热心的人,她一来就给亚飞带了一袋子的书。她说这是熊包包让她带的,因为知道亚飞喜欢看书,怕亚飞一个人在病房里无聊。她还给亚飞带了自己熬的粥和其他的补品。

亚飞对着熊包包还能冷淡拒绝,可长辈来照顾她,她就只剩下不安和愧疚。

邵阿姨手脚勤快的给他削好水果还切成片,装在碟子里插上牙签,送到她的床边。

她扶着亚飞坐起来。

亚飞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邵阿姨怔了怔,弯着眼睛温柔的笑:“因为我喜欢你啊,你这姑娘招人疼。哎,其实我一直想要个女儿,儿子又笨又大,一点都不贴心。你要是我的姑娘就好了。”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亚飞的意料。她以为邵阿姨会说当初她也救过她的事,又或者会说起熊包包,却没想到邵阿姨说的是——喜欢。

喜欢。

这个词对亚飞来说简直是陌生的。

她很少会基于这个动机去对什么人做什么事,她的动机一向是“应该”。于是别人对她怎么样,她也很少敢往这方面去想,她只是觉得,你对我好,我也得对你好,倘若我不能给予回报,我便不敢接受你的好意。

“喜欢……?”她有点迷茫地重复。

“是呀,我喜欢你,大熊也喜欢你。”邵阿姨念叨,“你好好养身体,等养好了,出院以后也得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们担心。”

她的叮咛亚飞没怎么听进去,还在为刚才的话题而迷茫。她问邵阿姨,您为什么喜欢我?

“哎?”邵阿姨有点吃惊。一个年轻女孩问一个长辈为什么喜欢自己,这种事情很是罕见,像亚飞这种年纪的女孩,偶尔作一作,问问自己的男朋友到底为什么喜欢自己?喜欢自己哪些方面?这种情况才比较正常。而亚飞的问题更像是一个小孩子问的。或许是因为她小的时候根本没有机会问这些问题。

“喜欢哪有什么道理呢?”

“喜欢怎么会没有道理。什么事情都是有道理的。”

邵阿姨坐在她的病床边上,温柔地摸摸她的长发。她问亚飞:“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和喜欢做的事?”

亚飞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她真的很少从“喜欢”这个角度去思考问题,譬如她看书,她也并不觉得是她自己喜欢看书,而是她应该看书了。又或者除了看书,她没有其他事可做。

她其实平时根本不会跟人谈心,但是邵阿姨给了她一种特别可靠的感觉,让她破天荒的有和人讲述自己想法的欲望。

她说,可能是我比较理性。她说,我从小就是该做什么事的时候就去做什么事。

邵阿姨问她,什么是理性,什么是感性呢?先不说喜欢不喜欢,也许你没有觉得这是喜欢,但你总会有觉得一条裙子好看、一盆花好看的想法吧?

亚飞点头。

邵阿姨又说,你觉得一条裙子好看,可能因为它是红色的,而不是绿色的。可这不就说明你喜欢红色吗?任何的判断都是感性做出来的呀!

亚飞愣住。

邵阿姨又笑。她说话的时候总是轻轻柔柔的,娓娓道来,好像一个幼儿园的老师,耐心地安抚迷茫的、哭泣的小朋友。她说:“哎呀,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呢?那么多的花,你偏偏觉得这朵好看;那么多的书,你偏偏想看这一本。你瞧,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呢?”

亚飞又茫然了。或许是一场大病让她突然变得有些多愁善感,忍不住去回忆自己的人生和心路历程。是啊,这世界上明明有这么多的事情可以做,她可以画画,可以看电影,但她偏偏选择了看书,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她有很多的工作可以做,她可以朝九晚五地蹲办公室,她可以自己做点小生意,但她偏偏选择做师小海的助理这份工作,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她明明也是一直按照自己的想法率性地活着的啊!

邵阿姨握着亚飞的手拍了拍:“孩子,别想太多了,其实生活是很简单的啊。开心就好了嘛!”

亚飞转过头看着她。邵阿姨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她没有化妆,打扮得也并不雍容贵气,她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非常自然,可想而知也没有用过如今流行的各种保养术。她走在人群里,并不是一个很惹人注目的女人。可亚飞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如果不是知道她已经有熊包包这么大一个儿子了,绝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她看起来像是只有四十,甚至说她只有三十几岁也不为过。这种年轻是从里到外透出来的,是心态上的。

这是一个真正活出了大智慧的女人。

邵阿姨离开了。

亚飞百无聊赖,拿起床头邵阿姨送来的那些书看。

不知是出于私心还是什么缘故,邵阿姨送来的书里,有一套熊包包已经出版的漫画。

以前亚飞没怎么看过熊包包的漫画,偶尔看的几话都是路秋天塞给她看的。

她看完了第一本又去看第二本,看完了第二本,又去看第三本。她看书很快,没多久就把漫画都翻完了,又拿起手机找网上的连载看。

以前《熊宝宝的日常》这本漫画里的主要人物是熊宝宝,熊妈妈,熊爸爸和熊宝宝的朋友,前不久熊包包又加了一个主要角色,是一只粉红色的小母熊,名字叫小飞。毫无疑问,小飞的原型就是亚飞。

漫画里,熊宝宝对小飞一见钟情,于是每天烤制甜品讨小飞的欢心。就像他现实里做的那样。

艺术来源于生活,但是高于生活,小飞的原型虽然是亚飞,但是熊包包自然不可能完全按照亚飞的事迹来塑造这个角色。他所画的小飞是他心目中想象的亚飞。

小飞坚强、独立,虽然话少,但是内心善良。她在熊群之中并不是最温柔的那只熊,但是如果别的熊遇上什么困难,她就会立刻伸出援手。这种反差造成的萌点使得小飞还没有出场几话,就已经获得了很高的人气。

最近更新的一话里,小飞生病了。

小飞躺在床上,意识昏迷。熊宝宝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掉眼泪。

他说,这已经是你第二次昏倒在我面前了。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你能快点好起来。

他说,小飞,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你健健康康的,只想要你开心。

岳戈出了电视台,接到路秋天的电话,就直接开车过去找她。

路秋天眼睛红红的,她刚刚从医院看望亚飞回来,躲起来偷偷哭了一场。她年纪还轻,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大事,朋友生了重病,对她来说已经是极大的冲击了。

岳戈看到她红彤彤的眼睛,问她出什么事了?

她说:“我好害怕啊,医生说如果再晚几分钟,亚飞姐就有可能猝死。可我前几天还在跟她吵架。如果……”

她话还没说完,岳戈一把拉住她,把她拖入怀中。

路秋天撞进那个她梦寐以求的怀抱,呆了。

岳戈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抱着她,轻抚她的背脊:“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好受点。”

他是个很擅长讲道理的人,但他更知道什么时候不需要讲道理,有时候一个怀抱比什么都重要。

路秋天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失声痛哭了起来。她把这段时间和他相处时的不安、和亚飞闹别扭的委屈、亚飞生病带来的自责等等积压的情绪全都用眼泪发泄了出来。

哭了一场之后,她真的觉得好受多了。

岳戈送她回家。

到了楼下,岳戈拍拍她的背说:“回去吧!”

路秋天却不肯走,扬起头,眼神执着地看着岳戈。

岳戈看出了她有话想说,而且读懂了她的眼神。因此没有问她要说什么,反倒是往后退了一步,说:“我还有事,得先走了。过几天再见。”

他退一步,路秋天却进一步,抓住他的衣摆不让他走。

岳戈无奈:“秋天……”

路秋天问他,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岳戈笑了笑,用一如既往暧昧的语气说:“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来陪你?”

但是这个回答已经不能让路秋天安心了。她执着地盯着岳戈的眼睛看,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

岳戈其实是个很喜欢与别人对视的人,他只需要用眼神就可以给别人提供许多遐想的空间,于是省下口舌不必再说更多的话。而且有时候语言所能带来的美远不如一个眼神多,因为这世上最美丽的就是神秘。他尤其爱和羞涩的人对视,别人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就偏要看别人的眼睛,看得别人心头小鹿乱撞、心猿意马。

可是这会儿路秋天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他反而回避了陆秋天的视线。

也许是今天抱着哭过一场,给了路秋田莫大的勇气,她做了平时自己根本不敢做的事情。她抓着岳戈的衣领,掂起脚尖,颤抖着吻上了岳戈的嘴唇。

岳戈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只是平静的站在那里,任她亲吻。

路秋天没什么和人接吻的经验,她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凭着一股冲动放任自己。她期待着对方能够接过主动权,让她重新回归被动的一方,可惜她失败了。

数秒后,路秋天红着脸退开,有些委屈。

岳戈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即使刚才那个吻已经让路秋天心中山呼海啸了。

他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重复:“回去吧!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