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绿袖和明俏终于走了, 孟竹狠狠地松了口气。
此时此刻,乌云拨开明月, 月光悄然洒下, 照亮了孟竹的前方。
只见一群黑衣人骑着马,踩着地上护卫的尸体,手中长剑滴着尚还温热的血液, 如修罗般, 朝她慢慢而来。
可这一刻,孟竹反倒什么都不怕了。
她只是弯下腰,捡起躺在地上的一把剑,然后平静地看着那群人。
她知道, 这些人来势汹汹,未必是要杀她, 但若不杀她, 势必便想拿她当做威胁沈令安的筹码,他在朝堂上已经走得很不容易,她不能成为他的弱点!
黑衣人的队伍从两边分开,孟竹看到一个戴着面具的人骑着马走上前来,看起来气度不凡,一看便知是这群人的领头人。
那人看着月光下的孟竹,一身狼狈的娇弱女子拿着一把与她不相称的剑, 平静地看着他们, 她穿着一身碧色罗裙, 长发未挽, 就那样自然地垂落下去,因着微风轻轻飞舞,宛若林间仙子,美得令人心惊。
她的面色因逃亡而变得潮红,尽显娇态,可她的一双眼睛,却清冷无波,平静地仿佛可以随时地接受死亡的到来。
“沈夫人倒是好胆量。”戴面具的男子突然开口,粗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孟竹只是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沈夫人天仙之姿,沈相竟还舍得撇下沈夫人……”那男子继续说道,语气里有一丝意味深长的味道。
“何必多言?”孟竹的声音略带沙哑,向来温软的嗓音里,难得带了抹不屑。
她慢慢提起剑,将剑横在自己的脖颈上,她也没再看那群黑衣人,脑海里想起在马车里,沈令安给小殊儿换尿布的模样,她忍不住笑了笑,眼角却流下了一滴泪。
沈令安,永别了。
孟竹闭上眼,手中力道骤然加大,剑刃已然没入皮肉,就在这时,有坚硬的物体倏地飞了过来,击中了她的手腕,她只觉得一阵剧痛,手上力道一松,那把剑就掉了下来。
孟竹睁开眼,眼底闪过一片慌乱,连忙俯身就要将剑捡起来,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人突然逼近,还未来得及直起身,就觉得后颈一阵剧痛,她眼睛一闭,突然便朝地上栽了下去。
“倒是个烈性的女子。”有人捞住她的腰,免去了她栽倒在地的噩运,目光里流露出些许复杂之色。
孟竹是在颠簸中醒来的,她有些茫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躺在一辆马车中,而面前,赫然就坐着那个戴面具的男子。
孟竹吓了一跳,下意识便想起身往后退,哪知一动才知自己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她的眉心一蹙,这是服了软筋散的症状,这软筋散没有毒性,但却会让人四肢发软,浑身虚弱。
那戴面具的男子正在看书,听到动静后,将书挪了挪,目光落到她身上,“醒了?”
“你是谁?想要带我去哪里?”孟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轻如呓语,连音量也无法提高。
“沈夫人莫慌,在下对沈夫人并无恶意,不过是想送沈夫人去见沈相罢了。”面具男淡淡安抚道。
“你想用我威胁他?”孟竹抬眼。
“不,在下只是想帮沈夫人认清沈相的心意。”
“你是何意思?”孟竹面色冷漠地问道。
“听说沈相在沈夫人生辰前夕匆匆离去,沈夫人温柔体贴,一定在想沈相想必是有急事才会将你抛下……”面具男微微一笑,继续道:“沈夫人若是知道沈相是为谁而走,只怕便不会这般平静了。”
孟竹撇过头,不去看他,只道:“挑拨离间的话便不必说了,我夫君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是吗?只怕未必。”面具男勾了勾唇,“沈夫人只了解沈相的现在,对他的过去几乎可以说一无所知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孟竹有些不耐烦了,蹙眉问道。
“沈相这些年,一直在找一个女子。”面具男缓缓道:“你知道他找了多久吗?”
不等孟竹回答,他又兀自道:“八年。”
孟竹一愣,恍惚想起绿袖曾说过的,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帮沈令安找人的飞鹤。
“那又如何?”若是她生小殊儿之前有人跟她说这些话,她一定立刻就信了,可现在,她不信,她不是傻子,她能感受到沈令安对她的爱,如果她这么轻易就被人挑拨,那她也不配当他的夫人。
“在下自然知道如今你与沈相夫妻恩爱,即便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所以,在下并不准备多费口舌。”面具男勾了勾唇,道:“在下想要告知沈夫人的是,沈相寻找了八年的那位女子,在沈相心中的份量,只怕沈夫人也未能及。”
孟竹闭上眼,没有说话,她不会信的,不会!
孟竹不知自己在马车上颠簸了几天,马车行驶的速度非常快,中途也换过好几次马,孟竹只知道,外面还有一群人马在跟随着他们。
这么多日了,他们几乎在日夜兼程地赶路,一次都没有在驿站歇息过,只偶尔在野外休养生息。
孟竹日日夜夜都跟这个面具男同处一个空间,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好在这人虽然不是个好人,待她时却还算君子,并没有对她做什么。
“沈夫人,你可知沈相家乡在哪儿?”这日,孟竹一如既往地躺在马车里发呆,突然听到面具男开口问道。
孟竹愣了愣,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对沈令安的过去确实知之甚少,她竟然连他生在何方长在何方都不知道!
面具男似是猜到了,他突然伸手将她扶起来,让她坐在窗边,掀开车窗上的帘子,道:“沈夫人,沈相的家乡到了呢!”
孟竹一怔,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马车正驶到了一座都城的城门口,传来来往的喧闹声,而城门上写着两个大字:岩州。
原来他竟是岩州人,听闻岩州乃是人杰地灵之地,盛产俊杰和美人……岩州之子一表人才、才华横溢,岩州之女美若天仙,世间难求……
马车缓缓驶进岩州城门,孟竹看着来往的男男女女,果真大部分男女的容貌都很赏心悦目。
她正看得发愣,眼前突然一暗,面具男已将车帘放下,孟竹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的大部分重量都靠面具男撑着,她垂了垂眸,努力将自己的重量往车壁上挪了挪,平静地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说过,我是送沈夫人来见沈相的。”面具男微微挑唇。
“他真的在这里?”孟竹怔了怔,轻声问道。
“耳闻不如目见。”面具男在她耳边说道,男性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耳际,让她生出一抹不适,然而她终究什么也没说,脸上表情始终是淡淡的。
面具男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移开了距离。
过了会儿,马车在一间客栈前面停下,面具男给孟竹戴上帷帽,伸手将她抱了下去。
街上人来车往,孟竹纵然觉得尴尬,也并没有反抗的余地,便也不吭声,任他将她抱进了一间房,然后吩咐随行的婢女,“给沈夫人好生梳洗一番。”
孟竹虽然一直未曾提过,确实也早就想洗漱一番,这些日子日夜奔波,她真觉得自己身上都快发臭了,只是她清楚自己阶下囚的身份,这等小事实在不值一提。
小二很快将热水送了进来,孟竹在婢女的帮助下沐浴更衣。
婢女给她穿的衣服与她平日里的风格不太相像,是一袭偏男式的衣裳,穿起来有些许宽松,巧妙地遮掩了她的身段,看起来有些英气。
穿完衣裳后,婢女又扶着孟竹坐到椅子上,在她脸上折腾了一阵,待折腾完,孟竹便看到铜镜里的自己已然换了张脸,看起来半点不显娇媚,只余秀气。
孟竹垂了垂眸,没想到这婢女竟也如此精通易容之术。
易完容之后,一个长相俊秀的男子推门进来,孟竹愣了愣,便听他开口道:“沈夫人,我们这便出发吧。”
那是面具男的声音。
孟竹没想到他是这般模样,与他粗嘎的嗓音倒并不相配,不过这张脸显然不是他真正的脸,也许嗓音也是变化过的。
面具男上前,给孟竹戴上了一顶帷帽,又给她系上了一件黑色的披风,这才将她抱了出去。
孟竹又回到了马车上,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等着。
这些时日,她什么都不去想,只是顺其自然地接受自己现在的处境,也努力不去听面具男挑拨离间的话。
可是这一刻,她看着那面具男胸有成竹的模样,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她想,沈令安,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马车驶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就停了下来,面具男微微一笑,“沈夫人,我们到了。”
孟竹的心不受控制地提了起来。
面具男将她抱下马车,孟竹这才发现他们到的地方竟是一个风景优美的湖畔,周围还有零零散散的游人。
湖对岸是一整片竹林。
孟竹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
“此湖名为山湖,是岩州的有情人最喜欢的地方。”面具男抱着孟竹,一边走,一边说道。
面具男这么一解释,孟竹才发现湖畔的那些游人,竟大部分都是成双成对的。
“自然,这也是沈相曾经最喜欢的地方。”面具男继续道。
“你为何如此不遗余力地挑拨我和沈相?”孟竹冷了神色,有些厌烦地问道。
“在下并非有意挑拨,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面具男微微一笑,丝毫不介意孟竹的冷脸。
走了好一会儿,面具男终于停了下来,湖边有一些木制的长凳,他将孟竹放下,扶着她在长凳上坐下。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竹屋,问道:“沈夫人不觉得有些眼熟吗?”
孟竹抬头看去,只见见不远处的湖中心建着一座竹屋,有一道弯弯曲曲的水上长廊,从岸边一直沿到竹屋门口。
依山傍水的竹屋,多么像京城郊区的山间小居?
“听说沈相是长情之人,因心爱的女子喜爱山湖,便为她建了一座水上竹屋,后来在京城,更是在京郊建了一座相似的。”面具男的声音在孟竹耳边缓缓响起。
孟竹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
她的目光落到湖边,只见那长廊入口的边上,站着一群护卫模样的人,他们身上的衣服,与相府护卫的衣服一模一样。
孟竹的心微微一颤,所以沈令安,真的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