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林母便让春雨与紫菀从梯己中找了好些精致的东西出来,给贾敏院里送去,古董摆设,绫罗绸缎,头面首饰,俱是上好的,摆了满满一屋。
春雨见状悄声笑道:“老太太可真是心疼太太,竟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翻出来了,上回孙姨娘怀保哥儿时也没这般。”
紫菀也笑道:“可不是,等太太生下哥儿,只怕好东西还会更多呢。”嫡出与庶出自然是不同的,若贾敏这胎真生了儿子,在林家的地位也无人可撼动了。只是后院怕是不得平静了,如今后院争斗已初现端倪,像昨儿孙姨娘半道截人的事,若是以往她自然没这般胆量的,如今敢如此行事,不过仗着她是保哥儿的生母罢了,虽然这般行事打了正房嫡妻的脸,但若不是贾敏晕倒后恰巧诊出身孕,只怕此事也会不了了之。
如今贾敏有孕,若生个女孩儿倒还罢了,若果然生下嫡子,那自然是林家未来的继承人,将继承林家的大半家业,按理来说,保哥儿将来能得三成都是极丰厚的了。虽说规矩如此,但只怕孙姨娘未必甘心,所谓为母则强,原本保哥儿是林家唯一的男丁,林家将来也会是他的,若一切化为泡影,以孙姨娘那般的性子,为了保哥儿,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此去扬州本就危机重重,若后宅再乱起来,那可真是要命了。
想到此处,紫菀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只希望这些都是自己杞人忧天吧。
两人带着把东西收拾好,用两口描金箱子装好,便去了林母房里回话,春雨把挑拣好的东西细细与林母说了,方道:“老太太您看如何?可还有什么需要添减的?”
林母听完点了点头道:“这般就很妥当,你们这会子就送去罢,跟你们太太说让她好生养胎,家务暂且交给管家媳妇们去料理,万不可劳累了。”春雨紫菀答应着,便叫了几个婆子去抬箱子。
黛玉刚吃完饭,倚在林母身边拨弄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算盘,听了这话,忙把算盘一扔,也仰起小脸道:“祖母,玉儿也要去看妈妈。”
林母闻言笑道:“好,你便同你春雨姐姐她们一道去罢,只是你娘现在怀了身孕,你可要听话,不许淘气惹她生气。”
黛玉已经四岁了,依稀知道怀孕是什么意思,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道:“妈妈是要生弟弟了吗?”
林母摸了摸黛玉的小脑袋,笑道:“是啊,又要有个弟弟跟玉儿做伴儿了,玉儿高不高兴?”
黛玉闻言点了点小脑袋,脆生生道:“高兴,玉儿喜欢弟弟。”
林母原先还有些担心黛玉会吃醋,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心下欢喜,又抱着黛玉摩挲了好半晌,见春雨等人预备要走了,这才吩咐绿漪等人带了黛玉一同去。
黛玉与紫菀春雨等人走在前头,几个婆子抬了箱子跟着,到了贾敏正院。丫鬟通报之后打起帘子请二人进去,只见贾敏上穿玫瑰紫缂丝对襟褂子,下系杏色盘金彩绣绵裙,只用一根赤金镶红宝石的长簪挽着家常髻儿,正倚在榻上看针线。
黛玉一进来便往贾敏身上扑去,丫头嬷嬷们吓了一跳,正欲拦下黛玉,却见黛玉好似想起了什么,顿住了脚步,没有扑到贾敏身上,只走过去依偎在她身边。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这边厢紫菀春雨让身后的婆子们把东西放下,又把林母的话说了,贾敏忙站起来垂手听着,对林母正院方向行了礼,又问了林母安,方坐下了。又叫她两个吃果子。
贾敏如今有孕,不便抱黛玉,便搂了黛玉在身边,一边摩挲着黛玉的小脸儿,一面问绿漪等人:“玉儿昨儿夜里睡得怎样?可有咳嗽不曾,今儿早饭吃了些什么?”绿漪一一答了,贾敏方点了点头,又对黛玉笑道:“素日里淘气的很,没一刻安静,今儿怎的这般乖巧了?”
黛玉闻言便搂了贾敏的脖子,娇声道:“妈妈,祖母说你要给我生个弟弟了,是真的吗?”
林如海今日休沐,刚进门来,听了这话也笑了,一把抱了黛玉在膝上,逗她道:“那玉儿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黛玉蹙着小眉头想了想,道:“玉儿喜欢弟弟。”
林如海与贾敏相视一笑,贾敏便笑道:“哦,这是为何?”
黛玉眨了眨大眼睛,嫩生生道:“有了妹妹,爹爹妈妈就喜欢妹妹去了,弟弟就不一样了,是男娃娃,没有玉儿贴心,玉儿还是爹爹妈妈的心肝宝贝小棉袄。”这话还是上回贾敏与人顽笑时说过的,没想到她竟还记着。
众人闻言皆笑不可仰,林如海与贾敏更是啼笑皆非,林如海刮了刮黛玉的小鼻子,笑道:“这小鬼灵精,这话竟还记着,你怎的知道是弟弟?若是妹妹呢?”
黛玉嘟了嘟嘴,又细细看了贾敏的肚子好半晌,有些不乐道:“玉儿没有说谎,本来就是弟弟。”娇憨的小模样可爱的不行,林如海与贾敏尽皆失笑。
众人闻言也都笑道:“都说小孩儿家的眼睛最净,说不定姑娘确实看到是个弟弟呢,可要恭喜老爷和太太了!”
正在说笑,忽听外面丫头回话说几位姨娘来给太太请安了,房内顿时一静,贾敏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瞥了林如海一眼,随即笑道:“让她们都进来罢。”那丫头应了声出去了。
少时,便见孙姨娘打头,后面是周姨娘、白姨娘等人,进来便给贾敏请了安,贾敏笑道:“今儿怎的来的这么齐全了。”
按理应是孙姨娘带头回话,只是昨儿闹了那出,今日便有些沉默,只低了头不吭声,周姨娘看了孙姨娘一眼,柔柔一笑,道:“听说太太大喜,妾身等人是来给太太贺喜的。”
说罢众人皆福身下去,道:“祝太太早生贵子,福寿绵长。”
贾敏闻言脸上也有了些笑意,让她们起身,又让丫头们端了杌子过来。
众人忙道:“太太跟前哪里有我们的坐处,这不是折煞我们么?”
贾敏摆了摆手,道:“罢了,这会子就不讲究这个了,都坐罢。”
几人互看了一眼,方谢了恩,小心坐下。林如海只抱着黛玉说话,并不在意。贾敏有一搭没一搭与她们说话,不过说些衣裳首饰之类的闲话。
紫菀留心打量,今日来的却是十分齐全,周姨娘孙姨娘等几位姨娘都见过好几次,只钱姨娘和白姨娘见得不多,钱姨娘虽然性子暴躁,相貌倒颇为标致,打扮的也极花俏。白姨娘则是容长脸儿,温柔沉默,穿着件蜜合色绣折枝玉兰的对襟褙子,葱黄绫绵裙,话不多,看着是个极温柔和顺的人,紫菀却留心到,在无人注意时,她看向林如海的目光,温柔的快要滴出水来。
说了一会子闲话,贾敏见孙姨娘都是低了头不吭声,便微微一笑,道:“孙妹妹素日是极爱说笑的,今儿怎的这般沉默了?可是身上还不大爽快?昨儿的病可好了?”
孙姨娘闻言一怔,随即脸上一红,忙道:“今儿已经好了,并无不适,多谢太太记挂。”
众人闻言都面色各异起来,钱姨娘虽然生的不错,却是最没脑子,觉着贾敏此时定然是厌恶孙姨娘的,一心奉承,当下便有些幸灾乐祸道:“可不是,听说昨儿孙妹妹病的不轻,连老爷都亲去探望了,倒不知妹妹吃了什么仙丹,竟这般有效验,今儿就好了?”
孙姨娘哪里不知道她是讽刺自己装病邀宠,不禁又羞又气,脸都涨红了,她素来是个口角锋芒的,这时哪里忍得住,抬了头正欲还嘴,忽瞥见林如海面色微沉,似有不悦之色闻言,心下一颤,忙把话咽下了,只低了头不说话,又暗暗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看了一眼贾敏,见她神色淡淡的,便只做不见,又低头对黛玉道:“玉儿,爹爹带你去摘花儿,好不好?”
黛玉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敏锐的感觉到气氛不对,正好奇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听得林如海要带她去摘花,眼睛一亮,顿时什么都忘了,搂了林如海的脖子笑道:“爹爹,摘花儿,快走!快走!”
林如海便抱了黛玉起来,对贾敏含笑道:“我带玉儿去顽一会子,给你掐几朵花儿来戴。”
贾敏闻言微微一笑,道:“花儿倒罢了,你仔细看着玉儿,别往那花丛里去,当心被蜜蜂给蛰了。”
林如海笑道:“放心罢,我会看着的。”说罢抱了黛玉出去了。
林如海与黛玉一走,房里的气氛越发奇怪起来,紫菀见这情景,也不好再留着,与春雨相视一眼,便对贾敏笑道:“太太,我们来了这许久了,一会儿也该回去了,这会子想去看看清荷姐姐。”贾敏也知道她们几个要好,闻言笑道:“也好,你们
去看看她罢。我方才去看她的时候还醒着呢,这会子想来没睡。”春雨与紫菀告了退,转身往清荷房里去。
到了清荷房外,见两个小丫头正在廊下翻红线顽,见了春雨紫菀两个忙站起身问好。春雨便问道:“你们清荷姐姐可睡着了不曾?”
那穿红绫袄的小丫头忙道:“姐姐刚吃了药,倒不曾睡,两位姐姐进去便是。”说着便打起帘子。
两人进了屋里,见清荷正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眼一看,见她两个来了,便欲起身相迎,紫菀吓了一跳,忙上前按住了,道:“姐姐身上还有伤呢,可别乱动,咱们又不是外人,这般客套做什么!”
清荷方不动了,笑道:“那就恕我无礼了。”请二人坐下,又扬声叫小丫头进来倒茶。不多时,方才外面廊上那个穿青缎掐牙背心的小丫头便闻声进来,倒了茶,又端了两碟点心上来,方退下了。
春雨便问道:“今儿觉着怎么样?可疼的好些了么?”
清荷闻言笑道:“昨儿上了药之后便好多了,方才动了动,已经不怎么疼了,想来过两日就会好了。”说罢挥了挥手臂给她们看。
紫菀见状吓了一跳,忙道:“姐姐可小心些,我昨儿听周大夫说虽然没伤到筋骨,到底扭到了手腕,得多注意,好生养几日,不然日后留下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
清荷知道紫菀是一片好意,却也没把这伤放在心上,笑道:“哪里就这么娇嫩了,不过是皮肉伤罢了,过两日就好了,用不着休养,我才在屋里待了半日就腻烦了,天天这样我可受不了。”
春雨闻言不禁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紫菀说的对,这哪是闹着顽的?你别只当耳旁风,你忘了十岁那年就是右手腕脱了臼,如今又扭到了,还不仔细保养,将来有的你苦头吃。你要不听话,我一会子告诉婶子去。”春雨与她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自然知道她的性子,最怕的就是她娘。
清荷果然吓了一跳,忙赔笑道:“好姐姐,我记住了。一定听话,你可别跟我妈说去。”紫菀与春雨见状,皆是摇头失笑。
两人与清荷闲话了一回,嘱咐她好生休养,方出来了。
才出了正院,便见林如海牵着黛玉迎面走来,两人忙福身行礼。林如海摆手让她两个起来,黛玉手中果然掐了几朵白玉兰,色白如玉,气味芬芳,见了紫菀与春雨极为高兴,分了两朵白玉兰给她们,笑嘻嘻道:“这个是爹爹带玉儿摘的,可香了,给姐姐戴。”
春雨与紫菀忙谢过,含笑接了,林如海便道:“玉儿今日便在这边用膳,你们去跟老太太说,不必等了。”春雨闻言应了声,问道:“不知姑娘今晚是仍回老太太那儿住还是在太太这边?”
不等林如海说话,黛玉在一旁忙道:“我今晚在爹爹妈妈这儿睡,我还要跟弟弟说话呢!”
林如海闻言大笑不止,笑道:“好好好,玉儿跟弟弟顽,咱们不回去。”见黛玉这般娇憨可爱,春雨与紫菀也笑起来。
几人正说话,春雨忽觉一股充满寒意的目光扫了过来,不禁打了个寒战,急忙回头,并无别人,只孙姨娘等人方出来,远远地站在一颗石榴树下说话,并未看向这边。不禁有些疑惑,难道方才是自己的错觉不成?春雨摸了摸脖子,正在疑惑间,忽听紫菀叫她,忙应了一声,只得把此事丢开不提。
却说孙姨娘等人在远处看见林如海同春雨说话,不时大笑出声,似乎极为高兴,完全不似方才在上房沉着脸的样子。不禁顿了顿脚步,钱姨娘性子最暴躁,心下嫉妒不已,又不敢说林如海什么,只撇了撇嘴,不屑道:“春雨那蹄子也越来越不像话了,见了老爷就走不动道了,真是不要脸!”众人知道她久不承宠,见她这般模样,只摇头不语。
周姨娘看也不看林如海那边,只抿嘴笑道:“妹妹还有一幅画没画完,就不陪几位姐姐了,告辞。”说罢,柔柔一笑,扶着丫头的手摇摇的回去了。钱姨娘见状,想起素日林如海去周姨娘房里最多,不禁暗恨在心,呸了一声,骂道:“举人的女儿就了不起了?尽会妆狐媚子!”说罢也扯了帕子走了。李姨娘本就木头似的,话也没说,捻着佛珠,转身走了。
众人见状,也都走了,白姨娘走在后头,越走越慢,直到站着不动,往林如海那边定定看了许久。她的丫头见她只是看着那边发呆,身上的气息也越来越冷,只觉身上一冷,不禁有些疑惑,搓了搓手,低声唤道:“主子?您怎么了?几位姨娘都走了,咱们不回去吗?”
白姨娘似乎才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咱们也回去罢,给老爷做的春衫还未收针呢。”说罢也扶了丫头的手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