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林如海得了信便急忙赶了过来,本来心中担忧不已,谁知却见院中诸人皆是满脸笑容,不见丝毫忧色,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待进屋去看看贾敏,却见林母扶着丫头的手从里间出来,忙请安行礼。
林母见林如海这时候才来,心里原有几分不悦,只看他额上都是汗,衣衫也有些凌乱,便知他是快步赶过来的,到底是自己儿子,也不好再发火,只没好气道:“你可算是来了,你媳妇身子不舒坦,你不说看着点,怎的反倒惹她生气了?幸而敏儿无事,若是气出个好歹,伤了我的宝贝乖孙,看我怎么跟你算账!”
林如海闻言,只觉头顶打了个焦雷,脚下一晃,险些摔了一跤。
好容易站定了,半天都不能言语。过了许久,才慢慢消化这个消息,犹觉不敢置信,半晌方结结巴巴道:“母……母亲是说敏儿她有身孕了么?”
林如海素来端方,在府中颇有威仪,何曾有过这般时候,连话都说不全。众人见了,心下都暗自好笑,又不敢笑出来,只得强忍着。
林母见状也觉好笑起来,方才那几分不满也没了,想起方才听到的好消息,犹自欢喜不已,满面笑容道:“可不是,方才周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说是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咱们林家又要添丁了。”
林如海这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顿时满心狂喜,兀自傻笑起来,哪里还有半点严肃端方的样子。
林家素来子嗣单薄,他原以为此生能得一子一女已是祖宗保佑了。再者他也快四十岁了,根本不曾想过居然还能有孩子,还是嫡出的,这简直做梦也想不到的美事。
林如海兀自傻笑了一回,忽想起贾敏晕倒之事来,心中又是一紧,忙道:“方才听说敏儿晕倒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要不要紧?没伤到孩子罢?”
林母本来已经快忘了这事了,闻言不禁又来了几分气,冷哼道:“还不是你惹的祸?周大夫说是今儿气恼伤着了,这几日又太过劳累,这才晕了过去。
幸而方才摔那一跤时丫头们在底下挡住了,不然如今还不满三个月,正是最要紧的时候,若那一跤摔实了只怕险的很。”
林如海闻言也是后怕不已,擦了擦额上的虚汗,道:“母亲说的是,那几个丫头要好好赏她们。”
林母道:“你看着赏罢,对了,敏儿出了事时就打发人去找你了,你这是到哪里去了,怎的这大半日了的才来?”
林如海闻言,脸色一僵,当着众人的面,总不好说自己去了孙姨娘院里,又因孙姨娘病了不好走开等语,唯有苦笑不已。
林母见状,微一凝思,便明白其中缘故,到底要给儿子留些脸面,便挥了挥手,让众人都下去了,方对林如海道:“你跟我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林如海忙上前扶了林母,到小偏厅里坐下。待林母坐下了,方垂手站着。
林母便叹道:“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又为官做宰的,我原不该说你,以往你宠哪个姨娘我也不理论,只当你心里有分寸,你瞧瞧你今儿做的事,也太不妥当了。”
林如海闻言忙道:“母亲教训儿子,儿子不敢辩驳,只是儿子哪里做的不妥,还望母亲教导。”
林母见他神情,便知他还没明白过来,便冷哼道:“你只怕心里还在叫屈,那我问你,我听说你今儿本是要回正院的,是孙氏的人半路把你截了过去,这事可真?我看她素日倒是挺妥当的人,今儿怎的学这般做派了?终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好的不学,尽学了些。”
林如海闻言一怔,忙道:“母亲误会了,孙氏素日是个极懂规矩的,从不掐尖要强,更不会与人相争,今儿是因为病了,儿子才去看看她的。”
孙姨娘自保哥儿抱走之后便思子成疾,整个人都沉默了许多,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大圈了,他原就对孙姨娘有些愧疚,见状自然心疼些,今儿听闻她病了,才去了她院里。
林母闻言摇了摇头,叹道:“你这孩子,在外头的事上倒挺精明,怎的在这些地方却这般糊涂?她病了又怎样,找你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大夫,还半道截人,她这般行事便打了你媳妇的脸,让外人知道了也要说咱们家行事没规矩了。”
林如海闻言忙道:“这事儿子也有错,孙氏是因思念保哥儿才病倒的,儿子心中愧疚,这才去看了看她。”
林母见林如海还是一味为孙姨娘说情,心中更是不悦,冷笑道:“这越发说不通了,她虽生了保哥儿,但断没有让哥儿养在她身边的道理。
再者哥儿虽养在你媳妇身边,但我听说也并没拦着说不让她见,敏儿都做到这般地步了,她竟还不知足么?
打量你媳妇好性儿,竟越发上来了。我知道,如今保哥儿记在你媳妇名下,她虽不言语,心里未必不怨。
以往也许不争,但如今有了保哥儿,她未必还如以往那般了,从她今日行事做派便可看出来。这种事有一就有二,长此以往,妻妾相争,这后宅哪还能平静?这妻妾不和乃乱家之始。
再者你这般养大了她的心思,日后她若与敏儿争执起来,你又让保哥儿向着谁呢?”
林如海闻言,这才知道自己行事欠妥,忙道:“多亏母亲教导儿子,儿子知道了。日后再不会犯这错了。”
他虽不怎么清楚后宅女子的手段,但也听过许多人家妻妾争斗十分惨烈,最后甚至殃及子嗣之事,不禁心下一凛,暗自告诫自己不可重蹈前人覆辙。
林母点了点头道:“这样才对,你可别忘了,上回下毒那人还没抓住呢,一旦后宅乱起来,那起人若又生歹心,敏儿和孩子可就危险了。”
上回查了许久,好容易得了点线索,偏又断了,只抓到了一些小卒子,真正的主使者却没查出来。
林如海闻言一凛,他绝不会让贾敏与孩子再遭遇任何危险。道:“母亲说的极是,我明儿便让林全暗中仔细盘查,凡有可疑之人便都清理了。”
林全是林府的大管家,也是林如海打小的长随,忠心是毋庸置疑的。此事关系重大,林如海也不敢交与旁人。
林母闻言,沉吟半晌,道:“咱们上回已经打草惊蛇,这次得谨慎些,别走漏了风声,你让林全查外院,里头就交给他媳妇,我再让吴妈妈帮衬着,除此之外别让任何人知道这事,看这次能不能查出些什么。”
林如海自然毫无异议。
母子两个商议了一回,林母忽想起一事来,问道:“衙门里的事都交接好了没?什么时候启程去扬州?如今你媳妇这身子可经不起颠簸。”
林如海闻言,便道:“大事皆已交接完毕,只一些杂事还未交代清楚,约莫四五日便可料理完了。
儿子原是预备十日后启程,只是如今敏儿身子重要,还是再晚几日罢,半个月后再出发,到时候敏儿也坐胎满三个月了,咱们一路小心些,想来无碍。”
林母闻言,点了点头道:“这也好,不过圣上会不会怪罪下来?”
林如海笑道:“圣上也没限定日子,不过迟四五日罢了,再者金陵距扬州也不远,不过几日功夫便可到了,不妨事的。”
林如海原本是定于三月初四启程,如今也只得推迟了。
母子两个又说了一会话,林母见天色已晚,便欲回去了,临走前又嘱咐道:“方才你自个儿说的话可得记着,其他的我不管你,只是不管你宠哪个,也不能伤了正房嫡妻的体面,况如今敏儿有了身孕,你可不能再惹她生气,让我知道了我可不依。”林如海忙应了。
林母便道:“罢了,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玉儿还在我那儿呢,这些时日你媳妇恐怕顾不过来,就让她在我身边罢。
我明儿就打发王嬷嬷她们几个过来,她们都是我身边的老人了,经验又极丰富,有她们看着我也放心些。”说罢便叫了丫头们进来扶她回去。
林如海见天已漆黑,忙叫人抬了软轿来,本欲亲送林母回去,林母便道:“罢了,知道你孝心虔,只是你媳妇如今不比往常,你还是去多看着点,我这会子有丫头婆子们跟着,不妨事的。”林如海这才罢了。
林如海送林母出了院门,看着她们远去了,方轻手轻脚进了内室。
只见贾敏正自熟睡,裹着榴开百子的红缎被,一把青丝拖于枕畔,想是在梦中有什么烦恼,眉头微蹙,面白如雪,许是这些时日太过劳累,身上都有些消瘦了,下巴也尖了许多,手腕更是不见多少肉,衬着雪白的脸儿,越发显得可怜可爱。
林如海见了,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他与贾敏是少年夫妻,素来情分极好,谁知自得了保哥儿之后,他满心欢喜,对妻子便有些疏忽了,想她这些时日又要打点行囊,又要照顾保哥儿,又要操持家务,还要应酬交际,竟没好生歇过一日。
林如海坐在贾敏床前,只呆呆的盯着她的肚子出神,寒梅等人也不敢进来打搅。
直坐了大半日,方在软榻上胡乱将就了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