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满腹疑窦,接过信件从头细看,待看完贾母所谓的亲上加亲时便皱了眉头,不再看下去,放下信件,看向贾敏,说道:“好端端的,岳母怎的忽然提起这事了?”
贾敏也十分疑惑,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上回母亲信中也未提及此事,怎的忽剌巴的就要给宝玉提亲了?”夫妻两个想了半日也想不明白其中缘故,只得作罢。
原来此事还要从那些被羁押的拐子们说起,上个月初,众多拐子皆已在午门斩首,京中众多百姓围观,只觉大快人心,事后人人称颂,皆云圣上仁德,还有诸多百姓对着宫门长跪不起,不免惊动了长康帝。
而此事乃是林如海之功,长康帝对其极为满意,赞誉有加,偶尔言语中不免带了些出来,朝中众人皆知圣上十分看重林如海,不出意外恐怕年下考绩之后又会升迁。
贾母闻得此事后心中自然十分高兴,林如海位高权重,又只有黛玉一个女儿,想起黛玉与宝玉年纪相当,家世模样都是极为难得的,便想着亲上加亲。
贾母自觉宝玉命格不凡,生的又好,家世品格样样不差,将来黛玉若嫁过来,婆母是亲舅母,又有自己这个外祖母撑腰,自然不会受委屈,乃是一门极好的亲事,想来贾敏也不会不同意。
正巧贾府要给甄家送贺礼,贾母便急忙修书一封,交于赖大家的带了过来。
贾母自然想的极好,全然不曾想过林如海与贾敏会看不上宝玉。
贾敏看着林如海,说道:“老爷是个什么意思?”
林如海对贾敏摇了摇头,说道:“岳母虽是一番好意,但玉儿年纪还小,议亲之事为时过早,日后等玉儿及笄了再说罢。”
虽然林如海不曾再多说什么,但贾敏与他多年夫妻,如何看不出他心中已是极为恼怒?
林如海把黛玉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千娇万宠,疼爱之心连贾敏都有所不及,素日夫妻二人说笑时也曾提及此事,林如海当时便说不会让黛玉过早出阁,便是定亲也要是门第、模样、品格、才学四角俱全的人家,如何看得上宝玉,便是贾敏也不会同意。
想起今日让人打听到的消息,贾敏心中愈发恼怒,抱怨道:“往常我也听说宝玉性子顽劣,最喜在内帷斯混,我还当只她们夸大其词,谁知今日我让张妈妈去打听了一会儿,听说宝玉如今都四岁了,言语倒是伶俐非常,只是性子古怪得很,起居饮食一律得要年轻貌美的丫头们服侍,还说些什么‘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见了女儿便觉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小小年纪便如此不学好,难怪二哥说他将来必是酒色之徒。不止如此,竟有爱红的毛病,喜欢上吃姑娘家嘴上的胭脂,简直是荒唐,母亲也不管一管,还逢人便说宝玉命格不凡,将来必成大器。”
林如海闻言更是不喜,皱眉道:“小小年纪便如此古怪,宝玉实非玉儿良配。”
贾敏点了点头,说道:“老爷放心,这亲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的,不说两个孩子如今还小,宝玉又是那般性子,便以根基门第论,宝玉也配不上玉儿。”
俗话说嫁女嫁高,娶媳娶低,林如海十二年前从七品修撰做起,如今已是从三品的实权大员了,而贾政在工部干了十几年,却还只是个五品的工部员外郎。
宝玉虽说是国公府的公子,但说到底,将来这国公府的爵位还是由长房继承,二房终究是要分出去的,宝玉身为二房的嫡次子,分得的财产有限,就算贾母把自己的梯己都给了他,宝玉仍旧只是个五品官员的嫡次子罢了。
黛玉却是三品大员的嫡长女,若林如海将来升迁的话黛玉的身份也只有更高,绝不是宝玉这般门第可以匹配的,门不当户不对,身份相差如此之大,如何结亲?
便是不以门第论,若是宝玉有出息的话倒还好说,但三岁看老,宝玉如今便是这般性子,贾母又一味溺爱,将来恐怕难成大器,况王氏与贾敏素来不睦,将来如何能善待黛玉,贾母毕竟年事已高,又能护着黛玉几年?到时候还不是要在王氏手下过活,因此便是宝玉再好,贾敏也不会让女儿去受她磋磨。
贾敏想到此处,叹了口气道:“玉儿的事先不提,横竖我们是不会同意的。只是还有一事让我心中不安,母亲信中说明年欲送元春进宫备选,只是元春如今才十三岁,不说给她找个找人家,却想着去宫中博劳什子富贵,母亲实在糊涂。”
林如海方才看信时只看到贾母提亲一段,后面的内容并不清楚,闻言一怔,奇道:“这是何故?并未听说今上要大选。”
贾敏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是大选,是参选女史。”说罢心中都觉羞惭。
女史虽说比下面的宫女略好些,终究还是是伺候人的下人,堂堂国公府的千金,送进宫去当下人,仕宦之家哪有这般行事的?实在让人笑话。
贾敏对娘家愈加失望,不说好生教导子孙,匡扶门楣,反倒想着把女儿送进宫去博什么富贵,把全家的荣辱寄托在一个女子身上,也不想想,若是子孙不成器,便是元春再争气又有何用?
贾敏越想越怒,恼道:“真不知母亲与二哥是怎么想的,居然有了这个想头,我也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想着把元春送到太子宫中去,将来太子登基元春也能有个名分,殊不知那宫中的人哪个是好相与的?一不小心命都没了,便是熬出了头,从此骨肉分离,又有什么趣儿?”
林如海闻言,沉吟半晌,想起自己查到的一些消息,面色不禁有些凝重起来,说道:“岳家此举恐怕并没有这般简单,元春进宫之意不只在太子,须知甄贵妃所出的十皇子也有十一岁了。”
林如海自上次拐卖案一案后一直在暗中注意甄家,对甄家暗中的动作已经有所了解,无非是图的那个位子,暗叹甄家被富贵迷了眼,也不想想,十皇子毕竟年幼,只凭皇帝的宠爱哪里争得过他那些成年的哥哥们。
再者,林如海是皇帝的心腹,对皇帝的性子颇为了解,皇帝虽然宠爱甄贵妃和十皇子,但那一是看在奉圣夫人的面子上,二是甄贵妃确实长得极美,又知情识趣,十皇子又是幼子,皇帝多宠爱些也不足为奇,但绝对越不过太子去。
太子乃是元后嫡子,是皇帝一手教养长大的,不说如今太子地位稳固,就是太子失势,也轮不到十皇子,甄家之势实在太盛,江南官场几乎都被甄家掌控,若是十皇子继位,届时外戚势大,甄家必成尾大不掉之势,到时候这天下是姓李还是姓甄都不好说了,这是皇帝绝不愿意看到的,因而除非日后十皇子逼宫,否则皇位绝对落不到他头上。
况如今皇帝正当盛年,不出意外还可以在位十几年,绝不希望这个时候就看到儿子们争个你死我活,甄家行事太过张扬,自以为行事缜密,殊不知他们所作所为长康帝都看在眼里,只是如今还未发作罢了。
而贾家如今明面上是太子的人,一面又暗中向甄家投诚,这般行为,与墙头草无异,乃是上位者最忌讳的,恐怕到时不论谁胜谁败,贾家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林如海想了想,还是把自己暗中查到的一些甄家的事情一一说与贾敏听,又说了自己的推测,他原先还想着贾家与甄家太过亲密,事情未查清楚之前不想告诉贾敏,以免她与贾家通信时不小心泄露消息,但如今看这形势,林家一不小心便会被贾家牵连,况且上次他坏了甄家的事,焉知他们不会暗中报复?因此林如海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告诉贾敏,让她行事小心。
贾敏闻言不禁悚然一惊,她虽觉元春进宫不妥,但也是想着娘家太过无能,竟以女子求荣,却不曾想到皇子的争斗上去。
她本是聪敏女子,听出林如海话中未尽之意,心念一转便想明白了娘家打的什么主意,贾家如今虽然有些没落,但军中还有不少贾代善的旧部,甄家与贾家乃是老亲,自然清楚此事,若能得贾家相助,十皇子的胜算也更大些,如今甄贵妃所出的十皇子已经十一岁,与元春才相差三岁,甄家想是许了元春一个妃位。
而贾家则是做着两手打算,明面上依附太子,若太子登基,元春便送与太子,将来若是太子失势,便助十皇子登基,将元春许与十皇子,若是元春能生下皇子,甚至更进一步,便可保贾家百年富贵。
然他们也不想想,便是十皇子做了皇帝,元春说的再好听也只是一个妾,上面还有皇后呢,贾家又成不了皇帝的正经岳家,这么做值什么?难怪这次送礼会派赖大夫妇过来,想必也是为了元春进宫一事。
贾敏心中又急又气,这夺嫡之争本就凶险万分,林家与贾家乃是姻亲,一损俱损,到时候贾家若因此获罪,于林家也是极为不利。她虽是贾家女,但如今是林家妇,有夫有女,在她心中,女儿与丈夫才是最重要的,娘家尚且得靠后,绝不可能看着林家因此事受贾家牵连。
须得今早劝说她们改变主意,不禁恼道:“母亲与二哥太糊涂了些,从龙之功岂是那么好挣的,一般人家远着都还来不及,他们倒好,自个儿上赶着,将来一不小心那可是灭门之祸啊,不行,我得写信劝劝母亲和二哥,无论如何也不能掺和进去。”虽说出嫁女不好过多插手娘家事务,但此事事关重大,贾敏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林如海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只是你如此说,恐怕岳母不会听,最好再修书一封与大舅兄,他毕竟才是国公府的主人,且大舅兄为人最是安分守己,你与他详细说明利害,想必他会仔细斟酌此事。”
贾敏闻言点了点头,她也知道自己两个哥哥的性子,二哥颇有些文人的迂腐,且性子执拗,他既打定了主意送元春进宫,恐怕凭她再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
反倒是大哥,虽然行事有些放诞,但并无野心,素日也只是喜欢古董美人之类,说好听了些是知足常乐,说难听点便是胆小怕事,若与他说明其中利害,想必还有些用。
想到此处,贾敏忙道:“老爷放心,我这就写信给母亲,让她与二哥打消这个主意。”说罢便唤寒梅进来,让她备好笔墨,当即修书两封,一封给贾母,一封给贾赦。
贾敏在给贾母的信中婉拒了亲上加亲的提议,只说黛玉年纪尚小,他们夫妻并未打算过早给她定亲,又劝说贾母打消送元春念头,尽早给她找个好人家等等。
给贾赦的信中则细细说明了事情的缘由,并陈述其中的利害,要贾赦尽量劝住贾母,千万不要掺和到皇子争斗当中去。
第二日一早,贾敏把信仔细封好,交给了寒梅,让她给赖大家的送去,给贾赦的信则是交给了自己的奶兄吴安,嘱咐他一定要亲手交到贾赦手中,吴安不敢怠慢,吃过早饭便急忙上路了。
幸而小选是明年春天才开始,时间上倒还颇为宽裕。贾敏心中稍定,只希望自己说的话母亲与哥哥能听得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