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秀秀和雷腾在那里说话,记账中的胡嵇不自觉嗤笑一声,但随即他马上又反应过来,却是露出个凝重的表情来。
“你记错账了。”账房先生拖着累赘的长发凑近胡嵇,并特特的指着账本道,“厨房里烧毁的物件,按说都要记在高师傅和青衣的名下,怎的你将浴火和东桥也记上了?”
“有福一起享,有祸一起担。”胡嵇神色复杂地答道,“不下点狠药,他们怎么会尽全力?”
“你说什么?”账房先生不满的抢过胡嵇手里的账本,想了想还是划掉了浴火和东桥的名字,又在那价钱上加了一倍有余,这才满意的收了笔。
胡嵇见他改完后就直接将那账本往自己袖子里塞,便不由奇道:“你收起来做什么?我还要用的!”
“我是账房,你是掌柜!”账房先生竟一反常态的拒绝道,“你负责客栈的事务,我负责记账收钱,这才是正理!”
“这可奇了。”胡嵇觉出不对来,登时便沉了脸怒道,“以往这账本就搁在柜台上,我们谁都能上来记账,怎的如今你又巴巴的抢回去自己记了?莫不是想着主人快回来了,就不敢躲懒了?又或是你想多黑我们这些伙计一把,好跟主人邀功,以显示你的才干?”
“……你好生凶蛮!”账房先生像是被吓住了,只一个劲儿的捂着袖子往角落藏。
他原就是善于隐藏的妖怪,这般一躲,胡嵇登时便找不到他的踪迹了。
胡嵇怒上加怒,一张绝色的脸也跟着变了模样,那眼梢和脸颊上竟都浮现出了红痕。
虽然胡嵇很快就收敛了怒色,但此情此景早已看在了费老的眼中。
“八尾狐无端恼怒,看来是有什么事情触了他逆鳞。”费老暗自嘀咕一句,手下又忍不住摸出了测算用的珠玉来。
“师父,修行人都道不可妄探天机,自打来了这三途之地,你测算绘符的次数确实多了些。”门徒们见费老又要窥探天机,便劝阻道,“这几日你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晦暗,再算下去,徒儿们实在是怕——”
“我的脸色不好看,那是因为没睡好!”费老没好气道,“昨夜又算一夜那小妖怪的命盘,依然是一知半解。看样子我们得亲眼悄悄那小妖怪的原型是什么样子。才出生没多久的妖怪肯定还没学会化形之术。”
“可是我们在他们眼里都成了宵小之辈了。”门徒们有些为难道,“然后我们已经在这里干坐许久了,也不见伙计送茶送菜来。师父,我们有点……饿了……”
说话间他们的肚子便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费老胡须一抖,登时压低了嗓子怒道:“忍着点,这里的东西,你们怎么也敢多吃!谁知道是不是混了妖怪肉进去了?再者,我瞧着他们黑心的很,只怕惜时那蠢儿已经被坑的欠了一身的债了。”
“何以见得?”门徒们不解道,“小师弟在这里如鱼混水的不知道过的多好——”
费老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他们没敢继续说下去了。
看着这帮没甚戒心的门徒,费老险些没呕出心血来。他复又环视了一遍客栈,只觉整个大堂都弥漫出不祥的妖气来,若非他提前在大家的衣襟上添了一道符,只怕他们这会儿已经被妖气熏昏头了。
但不管怎么说,活人岂有不吃饭的,眼看着门徒们都饿的眼泛绿光了,费老再怎么硬心肠,也忍不住叹气了。
“罢了,你们去叫惜时过来吧。”他扶额摆手道,“让他给你们弄点安全的吃食。”
年长者按住跃跃欲试的钰儿,这才起身道:“还请师父和师弟们稍等,我这便去叫小师弟来。”
及至年长者领着书呆子来了,不等费老开口,书呆子便拍头羞愧道:“是小生的疏忽,今早读到了片好文章,一时忘我,就忘了给你们准备朝食了。”
说着他就急忙跑厨房去找能吃的东西,谁知厨房里干干净净的,竟是一点能吃的东西都没有。
“厨房方才着了,你要吃,就找那引火的家伙要去!”高师傅愤愤的磨着刀,口里骂骂咧咧道,“没得又叫老子背了一身债!一会儿老子再出去抓点异兽回来,等收拾干净了,我们晚上才有饭吃。”
“这可怎么好?”书呆子有些傻眼,“我爹和他的徒弟还在外头等饭菜呢!”
“没有,叫他们饿着!”高师傅可不管什么爹不爹的,随口就道,“你要是实在着急,就找青衣丫头讨几个季厘国人出去打猎好了!他们最善围猎,如今北山都成了他们的猎场了!”
“这……不太好吧……”书呆子不由得哭丧着脸道,“方才我下楼时,就瞧见那些大哥正堵在温玉的门外叹气,说是温玉下令了,不让他们再去外头打猎了。”
“真有其事?”高师傅听了反倒高兴起来。他一高兴,对着书呆子也就和颜悦色起来。
“看在你着急的份上,那就给你一块肉吧。”他将自己方才收拾出来的部分好肉切出一块来,也不打包装盘,就那么随后塞进了书呆子的手里,同时又道,“这可是上好的大腿肉,你只消片成薄片,往热汤里烫上一烫,就可以吃了。”
书呆子翘着手指一脸恶心的捧着生肉,几乎没马上丢出去。
亏得高师傅一脸横肉的模样有些吓人,他这才硬生生的忍住了。
“我看我还是去找青衣帮忙吧……”笨手笨脚的书呆子想也不想的捧着肉去找青衣。
费老一行人眼看着书呆子畏手畏脚的捧着一块生肉上了楼,期间年长者作势要叫住他,却被费老暗自阻止了。
书呆子强忍了生肉那肥腻的触感和微膻的腥气一路,直到到了青衣跟前,他这才如释重负般的松气道:“青衣,小生实在是不善料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收拾一下这块肉?我爹和他的徒弟正等着小生送饭食过去……”
青衣本来正在服侍温玉喝药,听了书呆子的请求为难道:“我做是可以,就怕你爹他不会吃。”
“他就是想吃,也没这机会。”温玉也跟着出声了。
书呆子疑惑的转头去看温玉,就见温玉正姿态优雅的靠在软榻上。
他的五官十分清秀雅致,但当他微笑的时候,书呆子便觉得他的面容皆都模糊了起来,只有那温润的笑容深深的刻入自己的眼眸之中。
一本泛黄的古籍正歪在他的腰间,想来自己进门前他正在看书。
温玉见书呆子眼神涣散,一副看呆了模样,便用古籍挡住自己的半脸,同时温声道:“费郎君倒比令尊更磊落些,舍妹倒是可以帮你一次,只是我有个请求,不知道费郎君肯不肯帮我?”
“阿兄?”青衣见温玉拐着书呆子帮忙,便忍不住悄悄拉了下温玉的衣袖道,“书呆子心眼实在,你可不能叫他做那等危险之事。”
“放心,并不难。”温玉轻笑出声道,“只是要他少说几句话而已。”
“自然可以。”书呆子忙不迭作揖道,“只要不是那等伤天害理违背道义的事情,小生都必倾囊相助,还请郎君告知。”
温玉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懒懒的换了个姿势。他一动,手里的古籍便掉下去了。
一条朱红色的蛇尾巴赫然出现在他的手腕上。
“呀——”胆小的书呆子登时吓得跳了起来,他抖着手指着那蛇尾巴叫道,“蛇——”
“嘘——”温玉以指压在唇上,并神情温和的对书呆子示意道,“莫要嚷嚷。”
书呆子慌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一双眼却还在惊慌的转来转去。
见书呆子安静下来了,温玉这才转腕捏住那扭来扭去的尾巴,作势就要提出来。
“阿兄!”边上的青衣见状不妙,忙伸手拦道,“你这样会吓到他们的。”
小家伙没见过生人,而这样突然被讨厌的舅舅拽住尾巴,令他有点焦躁的叫了起来。
“费老儿天天在盘算浴火的命盘,只因他一旦知道了浴火日后的命运,就等于一道儿知道了我们所有人的未来。”温玉正色道,“而我们也不可能一直藏着浴火不叫他们看见,左右都藏不住,还不如叫费郎君提前看了,也好帮我们一把。”
书呆子已经有点不知所措了,他已经隐约明白那蛇怕就是青衣才出世不久的孩子,只是他实在没有防备,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看的抬袖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费郎君请看。”温玉倒提着浴火,然后对书呆子道,“这边是我的外甥了。你回去后,你爹必会问你他长的是何模样。”
“这这这——”书呆子纠结的移动袖子道,“郎君你不是不想小生说出去么?让小生看是不是不太合适?”
“你若不看,到时候怎么知道什么话不该说?”温玉笑道,“我叫你看,你便只管放心看吧!”
书呆子只觉满耳都是那条蛇奇怪的啾啾声,又兼温玉催促,想了想还是咬牙挪袖睁眼的去看那个小妖怪。
只见温玉手里牢牢的捏着一截遍布朱红色细鳞的蛇尾巴。许是他用力了些,那蛇有些吃痛,正胡乱扭动着朝他的袖管里钻,一看就是要攻击他的模样。
但温玉又岂是那般轻易被咬的,他只不过是晃了下手指,便有一条玄色锁链自他袖袍中飞窜而出,并将那朱红色的蛇身紧紧的缠了起来。
从未被如此绑缚过的小家伙顿时发出吃痛的叫声,听得青衣一脸心疼。
书呆子虽不是亲眷,但怜幼之心却极重,别说浴火是青衣的孩子,便是只是寻常的幼蛇,这般惨叫出声,也叫他同情。
“我已经瞧够了!”未免温玉继续折腾浴火,书呆子忙偏头摇手道,“郎君快放开他吧!”
“好。”温玉笑着将浴火送到青衣手里。受了委屈的浴火不愿继续在温玉手里呆着,顿时刺溜一声窜进了青衣的袖管里。
书呆子肉眼凡胎,只堪堪瞥见一道红影滑进了青衣袖中,然后不等他回神,就见温玉对他摊手道:“费郎君可以下楼等了,舍妹一会儿便去帮你料理饭菜。”
“哦哦哦——”吓懵的书呆子这才同手同脚的出去了。
房门一关,青衣便沉了脸道:“阿兄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用囚妖索捆浴火!”
“我不吓吓他,他怎么会乖乖的将身子藏起来?”温玉支着脸笑道,“那书呆子是个老实人,只有叫他深信自己的所见,回头对上费老儿,他才不会说漏了嘴。方才他只瞧见了蛇,所以不管那费老儿使出什么手段来,他也只会说浴火是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