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门帘应声而开,一对双生子默契的自马车内钻出,随即朝车内伸出了手。

一只稍嫌苍白的手轻轻搭在双子的手臂上,众人盯着那只修长优雅的手半响不敢眨眼。

身披雪色大氅的温玉仿佛是久睡刚醒,眼角眉梢尚留有几分困倦。

他一见秀秀等人,眉眼一动,却是露出个温和的笑来。

“原来这里就是三途川客栈么?”边上的壮汉将客栈审视一番后,便转头对着温玉道,“然后,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小娘子怕是已经被心怀不轨的畜生虏去了,要不然黑郎君也不会特意为我们移山开路。”

壮汉的话音未落,便有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声远远传了过来。

大地徒然一抖,引得众人皆都趔趄的险些跌倒。

地面上到处都是粗细不均的裂缝,方舟扶稳了温玉,同时沉声道:“这动静是从西山传来的,能撼天动地的唯有黑三郎,看来他是没有在那里找到小娘子。”

“青衣这头倒是暂且无妨。”温玉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我温玉的胞妹,又岂是那般软弱的?若是那个胡稽激怒于她,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呢!”

言毕他拂开肩头散乱的长发,声如玉石的吩咐道:“吩咐下去,今儿个便是我季厘国开疆拓土的吉日!”

周身武装的壮汉们大喜过望,当即便放开了手脚,朝周边的山林奔去。

伙计们本就怕这群人怕的要死,再听温玉的言下之意,竟是冲着霸占三途之地来的,顿时就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温玉单手按着肩头的氅衣,又朝盘旋在空中的雪鸮伸出了另一只手。

雪鸮唳声而落,然后带着温玉绑缚在它足踝上的锦囊直冲向天际。

“阿郎……”方舟欲言又止的看着雪鸮远去,半响才低声道,“我们当真不去救小娘子吗?”

“我何时说不去了?”温玉眼若星辰,笑如春风,他按住方舟的肩膀,轻笑出声道,“只是我费了那般多的心思才唤醒了青衣内体的血脉,不让她酣畅淋漓的用上一用,岂不是白费了我的功夫?”

“但小娘子并非男子,万一——”方舟犹有不安的开口道,“季厘国女子并不善杀敌——”

“寻常季厘国女子的确不善杀敌。”温玉轻抚自己的心口,语焉不详道,“但我和青衣,又岂是寻常的季厘国人?”

看到方舟眼神微楞,他便伸指轻轻压着自己的唇上,笑得格外意外深长。随即不等方舟意会,他一抬脚,便朝着飞奔而来的秀秀迎去。

昏暗的山林间,东桥疾奔的脚步声如急雨接连不断。

囚妖索的碰撞声似有若无的自北山深处传来,久侍温玉的东桥无需分辨,便知道那是青衣发出的声音。

但及至北山坳口,那锁链声就变得纷杂起来,叫他一时辨不出准确的方向来。

正迟疑,就有一道白影如浮光掠影般的自他眼角一闪而过。

东桥身随心动,连忙追赶上前。

那白影先是掠过几道山丘,又探了三五个洞穴,最后在极北的山崖上停了下来。

像是觉察到了东桥的跟踪,那白影回转过身来,却是那个才调戏青衣不成反被断臂的妖怪熊大。

“一身讨厌至极的臭气。”熊大以折扇掩了口鼻嫌弃道,“你必是温玉的仆从吧?看来你也是来接青衣的。”

东桥木着脸没有吭声,只认真的考虑起下崖的法子。

熊大被无视也不恼,反倒哑着嗓子诡笑道:“你就在这里等着罢!待我接到了美人,便一道儿去见阿兄。”

说罢他身形一晃,竟是纵身朝崖底跳去。

被丢下的东桥面皮一抽,半响才回过味儿来。

崖底深不可测,东桥扯下腰带,同崖边的藤蔓一道编织成长绳。

雪鸮的唳声由远及近的传来,他停下动作,待瞧见盘旋在云间的雪鸮之后,他便将长绳一丢,飞身扑向崖底。

任客卿捻了根细香,正虔诚在祭台上礼拜。他的身后齐刷刷的跪了一队傀儡,每人的胸膛上皆有条手指粗细的黑蛇摇头摆尾的翻滚不休。

白须道人面色难看的站在祭台边上,每当小道童敲响铜钟之时,他的眉毛胡子便会跟着不由自主的抖上一抖。

地裂下的熔浆散发出刺鼻的硫磺味,和着灼人的炎气,熏烤的所有人都焦躁不安。

身材微丰的太子汗如雨下的倚在藤椅上,因胡姬随时都有可能回来,所以他便不停的用绣了金龙的绣帕擦汗。

“太子,待会儿胡姬若是来了,还请你千万稳住。”任客卿起身抖开袖袍,柔声细语的劝道,“你若想得到她,便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

“可是……”太子犹豫道,“她那么美,我膜拜她都来不及……”

“胡姬乃是狐族首屈一指的美人,平日里受惯了追捧奉承,所以你若要入她的眼,得她的心,就须得与众不同。”任客卿微笑道,“别的不说,你先想想那个青衣。”

一提及青衣,太子的神情顿时一变。

见太子动摇,任客卿便从怀里摸出一块通体透亮的冰玉,并亲自挂在了太子的胸前,然后循循诱导道:“太子若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胡姬,不若学学青衣,也不说十分,便是三五分,也足够了。”

“不……”冰玉一入怀,太子顿觉神清气定,他偏头看着那自地下翩翩而出的雪色魅影喃喃自语道,“要学,便要学那十二分——”

才与太子那隐含怒气的眼眸对上,胡嵇便知任客卿果然是动用了如簧巧舌说动了太子。

他冷笑一声,然后偏头看着任客卿道:“太子欲得长生,如今长生已经近在眼前。若是太子能入灵脉而不化,便可岁岁朝朝如今日一般模样。”

任客卿含笑低头,没有言语。倒是太子听出蹊跷来,顿时沉了脸质问道:“方才太保和道人已经试过,这熔浆足可化铜鼎金器,我若是贸贸然下去了,别说长生,只怕连明儿的太阳都看不到了。胡姬,你别是哄我吧?”

“我只说带你来寻长生的法子,又何曾允诺必让你长生不老了?”胡嵇大笑出声道,“有道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如今灵脉就在你的眼前,你是要饿死,还是撑死,都是你自家的事情。你若害怕我哄你,那便不要再叨念着什么长生了!”

说着他转头对着道人以及那些屈身于道人手下的妖怪们熙然一笑道:“还是说,你们也觉得我的话是谎言?”

众人忙不迭摇头。

拿不定主意的太子探询的看了一眼任客卿,然后就听任客卿轻声道:“大人莫要谦虚,你既然知道长生的法子,自然也知道如何叫凡人入灵脉而不死。”

胡嵇但笑不语的看着灵脉,明显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一只洁白如玉的手缓缓自熔浆中浮出。

任客卿俯身将一支金钗交到那只手上,飞速融化的金水滴滴答答的为那只玉手镀上了一层金膜。

握了个空的手食指微动的复又沉没在熔浆之下。

“就如同大人帮青衣那样。”任客卿边说边对白须道人点了点头,心领神会的白须道人当即就摸出一把符纸丢向了灵脉。

原本还算平静的灵脉霎时沸腾起来,浓郁的灵气霎时就升腾而出。

胡嵇受了灵气的吸引,隐藏的狐尾顿时便克制不住的冒了出来。

他眼带惑意,抱了自己将散未散的第九尾对着任客卿冷笑道:“天造世人,必是要分个三五九等。在我眼里,青衣便是那一等,作为九等人的你们还没那等福气。”

太子虽然有心强撑,但被胡嵇眼尾一扫,顿时又忍不住丢甲卸器,虽然知道胡嵇言语间对他们皆是蔑视,但他还是觉得心旷神怡。

白须道人捏诀飞快的念着咒文,本能觉出危机的妖怪们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任客卿见胡姬丝毫不掩饰自己护短偏心之意,便后退一步道:“我也知大人心中无太子,所以我们只好自力更生了——”

一言未毕,就见灵脉蓦然爆炸开来。

飞溅的熔浆引的满山皆是大火,地龙翻滚不休,群妖尖叫逃窜不已。

胡嵇无惧于流火,只面色古怪的盯着地缝看。

一道白影自熔浆中冒了出来。

在熔浆中潜游了好一段路程的熊大敏捷的自灵脉中爬上来,他先是期待的环视四周,遍寻青衣而不得后,他便臭了脸道:“青衣呢?我明明瞧见她在这里的!怎的不在?是不是你们将她藏起来了?”

胡嵇心底隐隐有不祥之感,他连忙飞身上前,以八尾在灵脉中胡搅乱翻了片刻。

灵脉中的灵气已有转移之势,而青衣的气息更是连丝毫都不剩了。

胡嵇暗暗叫糟,连变脸的功夫都没耽搁,就那么径直跳入了熔浆之中。

熊大紧随其后。

被撂下的太子如梦初醒的跳起来叫道:“胡姬必是去追那个青衣了!快,我们马上追上去!”

“太子莫慌。”任客卿撩起袍角,复又在祭台前跪下。

白须老道将手里的金符泡进血碗里,一道肉眼可见的金光直冲天际,紧跟着便有一张织金大网缓缓自高空坠下。

任客卿以香抵额地微笑道:“他们一个都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