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里, 蓝医生正在拿着一包医用冰袋给姜迢迢做冰敷。

她一手托着姜迢迢的下巴,一手握住冰袋, 盯了她片刻后, 突然开口,“24小时再热敷一下,这几天休息注意和饮食, 不要吃辛辣的东西。”

姜迢迢用脚底蹭着地板, 似有若无的“嗯”了一声。

没过几分钟,蓝医生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让姜迢迢自己举着冰袋, 出门接了个电话, 回来后就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

“要是你离开时我还没有回来,”蓝巧一边脱白大褂一边说, “那你就把医务室的门锁了。”

“蓝医生!”

在蓝巧穿上自己的灰色长风衣,并将钥匙塞进口袋准备离开时, 姜迢迢突然叫住了她。

“有什么问题?”

“我能不能……”姜迢迢指了指蓝色屏风后的医疗床,轻声问道, “借医务室的床休息一下?”

“你可以回寝室睡。”这话这是拒绝的意思了。

姜迢迢指了指自己的右脸,脸上泛起苦笑,“我怕她们看见我这模样担心。”

所以她连教室都不想去,她不想被人当做猴子一样观赏。虽然她知道他们其实没有恶意, 可能只是好奇, 或者是关心。

“确实触目惊心。”蓝医生点了点头, 红肿的右脸和夸张的黑眼圈在姜迢迢那张小脸上显得格格不入。

即便这样, 她却没有松口的意思,蓝巧淡淡道,“但医务室不是收容所。”

蓝巧没再理会姜迢迢,拿上文件就往外走,只是手搭到门把上时,她听见那个看起来十分乖巧的女生问她,“蓝医生,你说,真的会有人因为告白被拒绝就跳楼自杀吗?”

“你说的是那个三十班的胡海肃?”

蓝巧动作顿住,回过身,看向坐在医务室中央的短发女生,高高肿起的脸颊使她看着可怜巴巴,然而认真的眼神和严肃的语气却又让人觉得她着实冷静坚强。

被人扇了一巴掌不哭不闹不喊疼……蓝巧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有意思的小姑娘。

她不禁想起姜迢迢上次摔倒后来医务室处理伤口时的情景,当时她在帮姜迢迢把手肘伤口上的碎石子清理干净,小姑娘除了说了句“医生轻点”,也是一句疼都没喊。

医务室每天人来人往这么多学生,蓝巧早不知听了多少耳朵的八卦,刚才看见姜迢迢脸上的巴掌印,多少也猜出些许端倪。

“那个男生前段时间经常往我这儿跑,”顿了顿,蓝巧继续说道,“说是睡不着,让我开点助睡眠的药物。”

安眠药一直是被严格管制的药物,蓝巧哪能随便开给学生,而且胡海肃还出示不了医院的诊疗病历,蓝巧只当他是学习压力太大才睡不着,便让他去学校的心理辅导室……如今看来,他多半是没有去过。

“你的问题我没办法回答。”蓝巧似有若无地叹息一声,她看着姜迢迢,脑中却浮现起胡海肃沉默倔强的模样,那男孩说睡不着,可一问,却又什么都不肯说。

“你们小孩都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不愿和我们这些大人交流,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蓝巧赶着出门,没时间给姜迢迢疏导心灵,“行了,你愿意呆在这儿就呆着吧,只是别忘了回去上课。”

“哎,”姜迢迢挥了挥手中的冰袋,还十分礼貌地和蓝巧告别,“蓝医生再见。”

***

杨临山是在上第一节课的课前十分钟才看到姜迢迢给他发的消息,昨天晚上,一下晚自习他就被室友强行架去网吧打游戏,玩到凌晨一两点才偷偷翻墙回来。

手机被他落在教室里,杨临山也没在意,手机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联系工具罢了,大晚上估计也没人找他。

直到第二天他从桌肚摸出手机,看见屏幕上的那几个字时,他惊得差点拍桌而起!

姜迢迢同学什么时候主动联系过他!

还是在大晚上!

怀着美滋滋的心情,杨临山开开心心地点开了短信,然而却在看见内容时瞬间脸色大变。

他的同桌兼室友曾兆被他吓了一跳,“我擦!山哥您这表演变脸呢?”

杨临山坐在倒数第二排,此时他二话不说握着手机就往后门走——

原本班主任也是想将杨临山安排在前三排的,不仅有利于师生之间交流,也能有更好的学习氛围,但碍于杨临山个子太高,只好作罢。

但将杨临山安排在倒数第二排,并不代表他获得的关注会因此减少,反而因他的坐镇,后两排学生都成为了他们班各科老师的重点关心对象。

就像现在,杨临山不过刚起身,才走进教室的班主任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动作,雄厚有力的声音响透整个教室,“临山,我们马上就要进行数学随堂测验了!”

杨临山:“……”瞧瞧,叫得多么亲切。

“老师,我想上个厕所。”杨临山转过身,笑眯眯看向台上那个西装革履的……光头。

“行啊,”光头大手一挥点了杨临山的同桌,“曾兆同学,你陪杨临山一起去上厕所。”

曾兆一脸懵逼,看着台上老师的眼中流露出他上厕所关我屁事的神情。

杨临山冷笑一声:“算了,我又不想上了。”

他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台上那个碍眼的光头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心中烦躁不已。

别的课翘了也就算了,反正老师们不会说他什么,偏偏是他叔叔杨致的数学课……估计他前脚刚走,后脚这光头就能把电话打到家里去。

杨临山只好耐着性子开始做数学试卷,一看题目他更烦了……整张卷子也就最后一题的2、3两题有点意思,其他的题目都什么玩意儿?

杨临山心里惦记着姜迢迢,恨不得下一刻就飞到芸北中学门口去,做数学选择题也跟英语似的,草稿都不打,完全凭感觉。

曾兆选择题还没有做完,他的同桌已经“啪”的一声将试卷翻面,开始做后面的大题了,曾兆卧槽一声,也跟着加快了自己的解题速度。

不到一节课,杨临山就做完了试卷,他将手中黑笔随手一扔,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然后站了起来,“老师,交试卷!”

杨致笑眯眯看着他,“你以为这是高考呢,还能提前交卷?坐下,再好好检查一下有没有哪里做错了。”

教室里顿时哇声一片。

主要是杨致这话说得忒没道理,你说让一个数学常年考一百四十多分的人检查试卷,这不是为难人吗?

“……”检查个屁。

杨临山想骂人,但一看见他叔叔那锃光瓦亮的脑门,又忍了回去。

他再一次坐下,试卷已经做完了,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登上QQ,因为知道姜迢迢上课时间从来不看手机,他干脆直接找姜扬州。

不在同一个学校就是不方便,杨临山现在一头雾水,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姜迢迢昨天晚上会和他说那样的话,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YLS:姜迢迢怎么了?

原以为要等一会儿才回收到答复,没想到姜扬州倒是秒回了他的消息。

扬州:我艹艹艹!你竟然还不知道!

YLS:我知道什么?

扬州:胡海肃星期六晚上跳楼死了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现在学校都在传他是因为我妹拒绝了他的告白才想不开的,气死我了!

扬州:要让我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在胡说八道,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杨临山是真不知道这件事,芸北中学到底还是厉害,即使在学校里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外界却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尤其是被誉为“芸北好兄弟”的垣南中学。

YLS: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点!

这事儿其实特别简单,但姜扬州还是跟他碎碎念了一整节课,主要是在骂人,一会儿骂那些传谣言的人没素质,一会儿骂姜迢迢不让人省心,他连胡海肃都骂,说他不讲义气。

下课铃一打,杨临山就冲到杨致面前,“老师我肚子痛请两节课假!”

也不管叔叔同不同意,会不会往家里打电话,杨临山迅速消失在了杨致的视线之中。

杨临山跑起来跟一阵风似的,校门口的门卫拉都拉不住,他头也不回朝门卫喊:“高一(1)班杨临山!请假了!不信就给我班主任打电话!”

快下出租车的时候,杨临山的手机突然疯狂闪烁起来。

扬州:我他妈我真的想打人!

扬州:别来我们教室了,那丫头被胡海肃的妈妈打了,人在医务室。

扬州:你要是到了直接过去,我一会儿想办法溜出来。

杨临山的心都随着这几条消息颤了颤,满脑子都是“被打了”几个字。

出租车一停,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五十元大钞往座位上一丢就匆忙往下跑,连额头被车门框磕了一下都来不及伸手揉两下。

“哎,同学,我还没找钱呢!”出租车司机捏着那张五十块钱,对着杨临山的背影挥手大喊。

杨临山哪里还在乎这区区五十块钱?

***

凭着垣南中学的学生证,以及随便编的一个借口,杨临山毫无阻碍的进了芸北中学,又十分轻松找到芸北的医务室,当他气喘吁吁站在医务室门口时,他突然害怕推开这扇掩着的门。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害怕有何而来,他想起姜迢迢昨天深夜给他发的短信。

她说,杨临山,我很害怕。

没有什么话语能很好的形容他当时的心情,恐惧和不安铺天盖地从心底升起,直到包裹了他整颗心脏。

冷静片刻后,杨临山推门而入,令他松了一口气的是,他并没有看见想象中血淋淋的画面,然而意外的是,医务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姜迢迢不在,之前那个冷冰冰的女医生也不在,难道姜迢迢已经回寝室了吗?

虽然这么猜测着,但杨临山还是凭着直觉往里走,直到他走到那扇蓝色屏风前,脚步顿了一下,他绕到了屏风后面——

“迢迢?姜迢迢?”

看见那个缩成一团躺在医疗床上熟睡的女生,杨临山又惊又喜,他小声叫姜迢迢的名字,手却在看见姜迢迢将被子拿来做枕头时下意识开始拉外套拉链。

在他大脑反应过来前,他的手已经无比自然地将脱下来的外套盖在了姜迢迢的身上,她缩着身子是那么小一团,杨临山一件外套就能将她整个人包住。

医疗床又小又矮,杨临山怕吵醒姜迢迢就没有坐在床上,但他也没有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而是半蹲在地上,两只胳膊趴在床边,像小狗立起两条腿扒在主人膝盖上,渴望得到关注和宠爱那样,他安静的看着熟睡的姜迢迢。

她的黑眼圈很重,估计是这几天都没有睡好吧,她一向不熬夜的,昨天却在那么晚给他发了消息……

杨临山不由自主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拂过姜迢迢的右脸,那里还有些红肿,甚至依稀可见五根手指印,杨临山甚至不敢去想眼前这个小姑娘当时被人打了会是什么反应。

一定是委屈又害怕的吧。

“对不起迢迢,没能陪在你身边。”杨临山轻轻拨开姜迢迢脸颊几缕碎发,轻声叹道。

他知道姜迢迢睡着了听不见,可正是因为听不见,他才敢说这些。

他凝视着姜迢迢的睡颜,声音接近于自言自语:“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能坚持自己的想法报考芸北中学……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姜迢迢突然翻了个身,由侧躺变成了仰面躺着,她双手交叠在自己胸前,姿势乖巧得很,但这样一来,杨临山的外套便被她压到身下去了。

杨临山站起来,想帮她把外套抽出来盖好免得着凉,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跑得太猛又在地上蹲了一会儿,他的小腿突然抽筋了!

“呲……”杨临山拧着眉倒吸气,幸好在往前跌倒时及时用手肘撑住了自己的上半身,这才没让自己砸在姜迢迢身上。

他这个体重砸下去,估计能把姜迢迢砸醒过来。

腿抽筋了一时半会儿动不了,杨临山只好默默保持着这个姿势等这阵劲儿过去,可很快,他发现这个姿势好像有些……难以言喻。

他的手臂撑在姜迢迢的两侧,上半身悬在她上方,这时要是突然进来一个人,恐怕还会误会他要行什么不轨之事。

明明还脱了一件外套,杨临山却惊人地在十一月天感受到一丝燥热,从里到外,灼得他手心都有些发烫。

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他的视线还是避无可避的落在了姜迢迢的脸上,她的脸很小,也不知有没有自己一个手掌大,杨临山这么想着,鬼使神差的靠近了她。

他其实只是想近距离看看姜迢迢的模样,但等他睁开眼,大脑反应过来时,嘴唇已经轻轻贴在了姜迢迢的额头上。

杨临山心中一惊,在他愣神之际,一只带着滚滚怒气的大手揪住了杨临山的后衣领——

随即毫不留情又残暴地将腿还麻着以及脑中一片空白的杨临山拽到了地上!

“你他妈!我他妈……我艹杨临山你这是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