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迢迢想起中午在食堂听见的那几个女生的讨论, 当时她还在想,真的有人会为了失恋而自杀吗?

难道失去心爱之人真的会让人绝望到没办法再活下去吗?

她虽然自责自己昨夜的淡漠离去, 但其实内心深处却并不赞同这样冲动草率的行为。

死自然简单, 活着总是艰难的。

这样一个对他来说或许是所谓“解脱”的举动,既是对自己的生命的不负责任,也是对养育自己的父母、关心自己的朋友们的不负责任。

……

可就在晚上, 姜扬州告诉她, 跳楼的那个人是胡海肃——他死了。

而就在他自杀的当天下午,在那个篮球场,他确实是向姜迢迢告白了, 只是站在远处和段观荣讨论晚上去哪儿吃饭的姜扬州不知道而已。

姜迢迢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拒绝胡海肃的, 她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曾经用这个借口拒绝过许多人,因此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真的是因为自己拒绝了胡海肃的告白,才使得他想不开自杀。

明明她和胡海肃根本不熟悉, 就连昨天的告白她也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会……他的自杀怎么会和她有关系呢?

姜迢迢头一次没能在晚自习做完当天的数学作业, 哪怕是之前刚开学的头一个月,她虽然没及时调整好状态,却也总能按时完成学习任务。

她的室友们多少也听了点那些风言风语,见姜迢迢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敢多问, 只怕要是真的又对她造成心理上的伤害。

她们都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熄灯后, 又默契地闭上了嘴。不像以前, 她们总喜欢躺在各自的床上,讨论一下今天新学的知识或者是布置的作业再睡。

一片漆黑的寝室里,姜迢迢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是那样的清晰。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开机时的光芒映得她瘦削的脸颊惨白如纸,有些恐怖。

姜迢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拿出手机,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好像脑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操控着自己的双手,打开了短信的编辑框。

——甚至选好了收信人。

打字的时候,她的手有些发抖,打了一行字后,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

姜迢迢手忙脚乱,忙要将短信删除,却在黑暗中,不小心按了确认发送……她无声长叹一声,呆呆望着天花板。

又是一夜无眠。

***

星期一上午下了第二节课,芸北中学像往常一样举行升旗仪式,并由各个年级主任进行上周工作总结。

姜迢迢原本以为高一的年级主任会可能会公布胡海肃自杀的真正原因,可他却连提都没有提起这件事。

班级解散的时候,姜迢迢一个人往教室走。

她对于别人的目光向来敏感,哪怕他们遮遮掩掩,努力隐藏心中的好奇与八卦,可那样带着审视的眼神,却让姜迢迢无处可遁。

她低着头,脚步飞快。

在经过两个女生身边时,偶然间听见她们议论:

“那个二班的姜迢迢不就是仗着自己学习好瞧不起人吗?我们发展班的学生怎么了,难道配不上她这位小姐?”

“呵,她算什么,不过一个农村来的村姑罢了。”

……

谣言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传到后面,已经没有人再关心事情的真相了。

姜迢迢走到教室门口,还没来得及进去,就被抱着一沓数学作业本的庄林故拦下了,“林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办公室?”

“嗯。”庄林故往教室里走,头也不回道,“你昨天没交作业。”

姜迢迢:“……”

然而当她忐忑不安的站在数学办公室里时,林深却不是要对她说昨天没交数学作业这件事。

他只是问姜迢迢,胡海肃是否真的有向她告白过,当时的场景又是怎样的,胡海肃表现得是否有任何异常。

姜迢迢一一如实告知。

林深对这个成绩优异又从不自傲,谦逊到甚至似乎有些不太自信的学生一向有着多几分的耐心。

他和姜迢迢说:“年级上传的那些话,我想你也听了不少,这一两天,已经不止一个老师和我反映你上课走神了。”

“抱歉,老师我……”姜迢迢心中愧疚。

林深虽然对三十班那个学生的去世感到无比惋惜,但这种程度的惋惜,却远不及他对姜迢迢的担心。

毕竟姜迢迢才是他班上的学生,而且是重点培养对象。

经过这两个多月的观察,他注意到姜迢迢其实格外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和评价,又喜欢把自己的真实情绪埋在心底,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

“等警方调查清楚,学校会把胡海肃自杀的真正原因公开,有些话,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姜迢迢勾起一个略带勉强的笑容,姜扬州和林老师都让她不要在意年级上的那些越来越夸张的猜测和中伤,可耳朵长在她身上,却不受她自己控制。

不放在心上……说起来容易,可哪有那么简单呢?

“谢谢老师,”姜迢迢向林深微微鞠躬,“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上课了。”

“嗯,你回去吧。”

姜迢迢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平静地走出办公室,却在门口被一个从走廊跑过来的中年女性狠狠撞了一下,她踉跄几步往后退——

还没等姜迢迢站稳,一个狠狠的巴掌随之而来!

“啪——”

一声脆响,姜迢迢的右脸迅速传来热辣辣的痛感,她呆呆站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那个突然冲过来二话不说就给了她一巴掌的妇女。

从小到大,哪怕是她的爸爸妈妈,也从来没有扇过她巴掌!

“是你!就是你害死我儿子对吧!”

那个女人穿着一件看起来十分陈旧的土黄色外套,皮肤黝黑,面容苍老,头发虽然扎着,却乱得厉害……打了姜迢迢还不够,她又冲上来扯着姜迢迢的头发破口大骂。

林深见此场景,连忙上前,可面对着一个疯狂又绝望的母亲,哪怕是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也毫无办法。

“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还我儿子!”她双目赤红,疯狂嘶吼,“该天杀的啊!你怎么不去死,怎么死的不是你!”

姜迢迢被她扯得头皮阵阵发痛,站也站不稳,双手握着那女人粗糙的手企图掰开,可那女人的力气却大的很,她费尽力气也没办法让她松开。

“阿姨,阿姨您先放手……”

“呸!你别叫我,你是个杀人犯,就是你逼死我儿子的!”那女人脸上都是泪,但表情却发狠得令人心惊。

这时几个老师匆忙从走廊那边跑过来,加上林深,费了好大劲才把那个情绪失控的女人拉到一边。

这女人是胡海肃的妈妈,胡妈妈今天是来整理儿子遗物的,本来几个老师陪她在班里整理书本,后来她说要上厕所,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见了。

后来有学生说看见她往办公室去,他们怕出什么事,便赶紧找来,可没想到胡妈妈竟然在办公室门口来了这么一出!

几个老师将哭得几乎要晕过去的胡妈妈拉至一旁安慰,林深也走到姜迢迢身前查看情况,“受伤了没有?”

姜迢迢用手遮住自己的右脸,沉默地摇了摇头。

林深一会儿还要去一班上课,这时他看见来办公室拿东西的欧阳寒晓,便叫住了她:“欧阳,你下一节是数学课吗?”

虽然林深并不教三班的数学课,但因为欧阳寒晓是三班的数学课代表,经常出入办公室,因此与几个数学老师都十分相熟。

“是的,赵老师刚才忘拿试卷了。”

“这样啊……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林深说,“老师一会儿要上课走不开,你可以陪姜迢迢去一下医务室吗?我帮你把试卷拿过去,顺便和赵老师说一声。”

“不用了林老师,”姜迢迢看了眼欧阳寒晓冷冰冰的脸色,连忙说道,“我可以自己过去,就不影响欧阳上课了。”

“可以。”欧阳寒晓应了一声,将手上的试卷递给了林深,然后对姜迢迢说,“走吧。”

见姜迢迢愣在原地不动,欧阳寒晓扯了下她的衣袖,“快点,你还要顶着脸上的巴掌印杵多久?”

姜迢迢:“……”

去医务室的路上,姜迢迢一句话都没有说,一是因为右脸疼得厉害,二是她还没有从自己挨了一巴掌这件事上缓过神来,三是她不知该和欧阳说些什么。

虽然欧阳寒晓上次给她听录音的事情让她意识到,其实这个女生也并不是外表看上去那样孤傲难以相处,但今天被她看见这样狼狈的场面……姜迢迢觉得窘迫至极。

欧阳寒晓原本也是个话少之人,姜迢迢沉默,她更是连个表情都少有,看上去对姜迢迢脸上会有个巴掌印好似一点儿都不好奇。

就在姜迢迢以为两人就要这么尴尬一路的时候,欧阳寒晓在快到医务室门口时,突然放慢了脚步。

“你就这么任由那个女人打骂你,”欧阳寒晓侧身瞥了姜迢迢一眼,淡淡问道,“也不反抗吗?”

姜迢迢现在其实形象挺糟糕的,头发被扯乱,衣服也在挣扎中变得皱皱巴巴,但脸上的疼痛和精神的冲击使得姜迢迢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失仪。

“我没有啊,我反抗了的,”姜迢迢委屈巴巴,声音越来越小,“……我打不过她。”

“噗哈哈。”欧阳寒晓像是被这一句话戳中笑点,突然轻笑出声。

她往日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这还是姜迢迢第一次看见她笑,像是茫茫雪原突然绽开的一朵花,明媚乍然打破清冷的欣喜,让人不禁为之屏息。

那一瞬间姜迢迢几乎忘记了右脸火热热的痛,她心中默默感叹,怨不得欧阳之前是五中的校花,这样一个极有魅力之人,哪怕是女生见了也要心动。

欧阳寒晓在医务室门口停住了脚步,她比姜迢迢高上许多,此时伸手帮姜迢迢整理头发这个动作也做得无比顺手,这时的姜迢迢还不知道,想要欧阳寒晓主动关心别人的事情,到底有多难。

“你进去吧,我回去了。”

“唉?你不是那个……”要陪我去医务室吗?

欧阳寒晓看懂了姜迢迢眼中的疑惑,她点了点头,“是啊,陪你去一下医务室,这不是已经到了吗?”

“难不成还要我守着你吗?”上课铃已经响了有一会儿,欧阳寒晓早已收起笑容,恢复了之前那个高冷模样,“我还要上课。”

姜迢迢原本就不太想麻烦欧阳寒晓,此时听她说要回去上课,自然再不会多问什么,只谢谢她陪自己走这一趟。

欧阳寒晓走了几步突然回身,“对了……”

“什么?”姜迢迢正要进医务室,听见欧阳叫她便连忙顿住,不解地看过去。

“你应该好好想想,为什么才不过一天,那些风言风语就传遍了整个年级,难道有这么多人看见他向你告白吗?”

欧阳寒晓的表情虽然平淡,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姜迢迢心惊不已。

星期六下午胡海肃和她说那些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确实是有好几个同学都听见了的,但就凭他们,真的能将消息传播得哪怕是一班的同学也议论纷纷吗?

是她被胡海肃跳楼一事扰得乱了思绪,竟从没有想过这些!

“这很不正常,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