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六年(623年)二月,刘黑闼及其手下叛军将领,一并斩首。

之后,据守瓦岗寨的魏公李密在敌我悬殊过大的情况下,权衡利弊之后,大开城门,携手下文武百官一并归顺大唐,俯首称臣,双手供上大魏国,李渊大喜过望,当下拜李密为光禄卿,封邢国公,还将自家表妹嫁于李密,称呼李密为弟。

至此,唐军气势如虹,天下再无能与之分庭抗礼的一方霸主。

偏在唐朝这种如日中天的境况下,还有不知死活的,非得往人枪头上撞,是谁?

就是当初让隋炀帝绞尽脑汁费尽心思也要征讨,却屡败屡战的东北地区相对而言较大的国家——高句丽。

这高句丽所占之地,若是往上追溯到西周以前,下至魏晋时期,属辽东,为我中原领土。

后来,虽然受前朝隋文帝所封高丽王,可渐渐占据了辽东霸主地位的高句丽不满足于现状,与隋朝生出了间隙,也曾多次不把隋朝放在眼里,经常在边界搞些偷偷摸摸的袭击。当时杨坚已然不满意,与高句丽的关系也是时好时坏。到了杨广时期,人高句丽一瞧“嘿,这小子还比不上他老子”,更是瞧不上隋朝了,就连杨广要求朝见,都不来了,这下直接惹恼了杨广,这才有了杨广三征高句丽,但结果不尽如人意,三回都无功而返,也让高句丽瞧到了隋朝的“真正实力”,高句丽当权者心中更是嗤之以鼻。

虽说,隋朝如今是被推翻了,建立了新政权李家的大唐朝,可人高句丽在李渊四处征讨平定江山的路上,也没少参合,瞧瞧,一会儿勾搭突厥挑衅唐军,一会儿趁你没空的时候,欺负一下你的盟国,一会儿骚扰骚扰你边界,搞搞突然袭击,劫劫你的粮草……反正偷偷摸摸的龌龊事没少干。

李渊当时是腹背受敌,自顾不暇,虽是心中恼火高句丽这跳梁小丑的做法,但也无法顾及,李家人向来能屈能伸,这不,如今四海升平时,便想起了某位好邻居。

说起来,李渊之所以想起来这位好邻居,还是高句丽自己太嘚瑟。

公元623年,李渊寿辰之日,也是大唐平定天下的头一年,结束了连年征战,自是举国同庆,唐朝的盟国,附属国都来了,独独缺了高句丽。

本来就想秋后算账的李渊,高句丽这一招直接惹毛了他。

外加太子李建成的煽风点火,李渊在寿宴上当下一鼓作气下旨——就命罗成率军攻打高句丽,太子李建成监军,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国。

李世民见李建成垂眸侧立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头,再转向高高在上的那人时,那人的目光从他身上略过,落在旁处,竟有几分躲闪,李世民眸底一暗,他岂能不知道父皇的意思。想当初,征战王世充等叛军时,父皇私底下曾拉着自己的手,许诺道:“若吾儿能为父皇平定江山,父皇必不会亏待于你,当太子之位以供之。”现如今,他早已凯旋,父皇犒赏三军,却丝毫不提当日的承诺,让李世民心底生寒。

眼下,他竟然让太子监军,罗成领大将军职攻打高句丽,他这是想为太子提供契机,建立军功啊,好让太子名正言顺地登基。想到这,李世民低垂下眸,垂在两侧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父皇,若是当初你不曾许诺,倒也罢了,我不曾出战,我还可能做大唐的秦王殿下,兢兢业业辅佐太子殿下,做他的好皇弟。而如今,在你的刻意纵容之下,我早已军功赫赫,功高盖住,已然被太子幕僚所深深忌惮,如若有一日你退位,太子即位,我的下场可想而知。

正当李世民心中掀起千般浪之时,众武将对于皇帝陛下那道收回秦王殿下兵符,命其在长安城内休养生息,大肆赏赐流进秦王府的旨意也愤愤不平。武将的喜怒哀乐不如文臣来的遮掩,皆形于色,大有替秦王叫屈的意思,这不摆明了明升暗降,夺秦王兵权么?

以太子殿下马首是瞻的文臣们见此境况,心中暗叫不好,看来秦王殿下早已在数次战役之中,夺得了武将的好感,而如今朝中武将纷纷站在他那侧,对太子殿下极为不利,所以,太子此番征讨高句丽势在必行,如此才能挽回太子在众人心目中地位,不要让那些武将,旁国以为,大唐只有一个骁勇善战,知人善用的秦王殿下,而不知大唐还有个太子殿下。

这不单单是太子府幕僚们的想法,也是李渊的想法。

李渊虽说对李世民平定大唐江山一事,赞赏万分,但赞赏归赞赏,一旦涉及到自身,也是生了恼意。瞧瞧他大唐的武将,眼里只有他大唐的秦王殿下,还有没有他这个皇帝了?

李渊当即对李世民不满起来,看着他的眼神深沉阴郁,连带他之前带来的那些军功也抵消了大半。

一场寿宴在各自心怀叵测之下结束。

李世民刚从宴席上下来,就被一众武将给围了起来,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笨拙的语言安慰着秦王殿下,这才让李世民心中好受些,强撑着笑意道:“诸位兄弟不用替我担心,父皇也是怜惜我,见我连年征战,体恤我,才让我待在长安城内好生歇息。”

“秦王殿下,也就你这么想,我们大伙可都看出来了,皇上这是摆明了要削你的权!”单雄信直言不讳道。单雄信对于李渊本就不抱什么好感,要知道他家大哥还是李渊错手杀死的呢,之所以归顺唐朝,刚开始是因为罗兄弟的缘故,后来又被秦王殿下的气度所折服,甘愿为之效劳,而如今,他二人之间还多了一层关系,那就是秦王殿下极有可能成为他单雄信的妹夫。原来在众将围困洛阳之时,单盈盈结识了李世民。单盈盈天真烂漫,直率爽朗的性子深深吸引了李世民,而李世民虽说没有罗成俊俏,但英姿勃发,相貌俊朗,又至情至信,最重要的一点——他本就对单盈盈有意!所以,相比较罗成的冷淡和遥不可及,从未涉及qing事的小姑娘便春心萌动了,一来二往,也已两情相悦,互诉衷肠。那作为单家二哥,自是坚定不移地站在李世民阵营了。

单家二哥话音刚落,李世民眼底的阴暗一闪而过,他又何尝不知道父皇的意思,只是他若是不从,便是抗旨,他能如何?

“哼……什么太子,既然他能打高句丽,那就去打呗,保荐罗家小弟为将做什么?还不是得靠罗家小弟为他争军功,我看他那细皮嫩肉的模样,怕是还没上战场,就累趴了,他当真以为人人都能上战场?别拖累了罗家小弟才好。”程咬金哼哼唧唧道,还没说完,就被尤俊达给捂住了嘴,支支吾吾的话从手缝里漏出,“我……我说你捂住我的嘴干嘛?本来就是,他这模样,哪里是打仗的料,一上战场,刀枪无眼,自顾不暇,罗小弟还得照顾他……他不是给人拖后腿的,是干嘛的?”

“哎哟,我的祖宗哎,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不知道啊?还这般口无遮拦。”尤俊达给急的,这呆子当了几天皇帝,没大没小惯了,还改不了,真以为太子也跟秦王一样好说话不成?就算太子殿下再无所作为,那也是太子殿下,要杀你跟杀只鸡一样简单。

“秦王殿下,容我说一句,皇上这是忌惮你,想要架空你,若是此番太子殿下大胜而归,那你之前的功劳便会被遮掩,只是为太子殿下做嫁衣罢了。”徐茂公略有深意地瞥了眼李世民。

李世民长叹一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哎,诸位兄弟不用多说了,圣意难违,就此作罢吧。”

转眼看到罗成,便伸手拍了拍罗成肩膀道:“罗小弟,不要听诸兄弟胡言乱语,太子殿下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我大哥的安危便托付于你了,请务必护他如护我一般,凯旋而归。”

罗成点点头道:“秦王放心。”彼时,罗成还没有想到,他答应保护的那个人却是心心念念想杀了自己。

众人见秦王一副失望透顶,依然念及兄弟亲情的模样,心中更是认定其为明主,纷纷替秦王不值,说实在的,这些人本就是些流寇,悍匪,个个心怀绝技,不是善茬,善茬也不会造反,既然认定了李世民为明主,连李渊都不曾放在眼里。李渊也正是因为深感到这点,才会对李世民颇为忌惮。

而另一边的太子府邸也迎来了不速之客。

李建成刚回府没一会儿,就听到门外传来喧闹声,打开门,踏出书房,正撞上心急火燎的李元吉,不等其开口,李元吉已经开门见山,发话了:“大哥,你就不能换个人去么?罗成好不容易才回来,你就让他歇歇吧。”

李建成听得素来与自己亲厚的弟弟问责的语气,心中不悦,但面上并未显露,只淡笑道:“怎么,舍不得了?”

李元吉被他取笑得难得的脸颊微红,但很快想到此番前来的正事:“大哥,要不然你换个大将吧,你别看罗成武艺高强,其实他这人最爱逞强,又重情义,向来冲锋陷阵,当初隋炀帝杨广亲率数十万大军都没能让高句丽屈服,单单一个罗成未必是其对手。”说罢,还好心地例举了一二员大将,“我看那黑脸的尉迟恭就不错。”心里想的却是这黑炭头死在征讨战场上才好呢,竟然敢伤罗成,咱们这位齐王殿下心眼极小,这事记得尤为清楚。

“要不然,那秦琼也不错,不是说什么小孟尝之称么?想必武艺也是了得。”罗成素来看重他这位表哥,平日里没少陪在左右,若是把他支到战场上去,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他便可以取而代之守在罗成身边了,齐王殿下想得非常周全。

“够了!”李建成的温文尔雅终是破宫,眉头微蹙道,“元吉,难道区区罗成,比得上大哥在你心中分量?放眼朝堂之上,罗家罗成武艺最为高强,连四弟元霸都得让步,有他在,征讨高句丽必然事半功倍。”

见李元吉不说话,李建成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颇有些推心置腹的味道:“元吉啊,如今朝堂之上,李世民凭借赫赫战功,声望早已超过了我,若是此番大哥我不能凯旋,这太子之位怕是就要易主。此番保荐罗成为将,也是府里幕僚和我共同的想法。”

李元吉瞪着李建成,冷声道:“大哥什么时候这般怯弱了?”

“元吉!”

“从小到大,在元吉心目中,大哥一直都是最好的那个,文韬武略,无人能敌。何时起,大哥开始不自信了?竟要仰仗他人。他李世民算什么?他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区区王爷,大哥才是实至名归的太子,如无意外,这大唐的江山迟早都是由你来继承的。”

“元吉,休得胡言!”李建成抽动嘴唇,如今父皇身体健壮,岂能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他人听去,少不得引起父皇猜疑,如今的他已是如履薄冰。

“再者来说,大哥若是真要那位置,元吉助你一臂之力就是,以你我兄弟之情,难不成大哥还信不过我么?大哥可别忘了,元吉手中还有逾五十万的兵权。但是,别把罗成扯进来!”李元吉嗓音微提,如此肃穆,惹得李建成对这个自幼嚣张跋扈的弟弟微微侧目,竟生出几分敬畏来,“不管是大哥你,我,还是二狐狸,我们就算争得再厉害,头破血流,到头来,父皇也不会弑子,但罗成不一样,他没有这道护身符。”

“元吉,你乃堂堂大唐的齐王殿下,何必对一个罗成情有独钟?罗成他再好,再好……也是个男子。”李建成面色羞红,难以启齿。

“我不管他是男子,还是女子,我只知道那么多年,我杀过人无数,也算计过无数人,我身边从来没有真正关心我的人,奶娘算一个,但自打我掌权后,也陆陆续续从我这为陈氏家族谋了不少好处,就连大哥你,兴许对我确实有兄弟之情,但也比不过父皇那句“爱护弟弟的好兄长”的赞赏吧。”

“元吉你!”李建成想说——你竟是这般想我!但终是没说出口,他却是存了私心的,哪有无缘无故的好。

“大哥,你知道我是何时对罗成改观的么?”李元吉兀自说道,“是父皇命我去瓦岗寨喊回姐夫那次。”

李建成记得那次是济南府起义没多久,杨广遣将欲灭叛军,父皇刚刚得知姐夫柴绍竟然也在叛军之列,便命元吉秘密前往瓦岗寨,将柴绍召回,后来听说那次元吉险些丧命魏文通之手,身受重伤,幸而有罗成相救。

“那日,魏文通的大刀将我逼到死角,我浑身鲜血淋漓,痛得快要死去的时候,脑袋一片空白,才恍然,今生,竟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人。当时,我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了,死便死了……没曾想他从天而降,对我伸出援手,那一刻,他那清俊无双的容颜便在心底留下了印记。”

李建成微微皱眉,并未打断。

“之后,他又顾及我身体有伤,故意放慢脚程,偏还不承认,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他又怎会知道,那晚上我根本没睡着,身上的伤那么痛,怎么可能睡得着,我靠在树下,环抱着身体,瑟瑟发抖,就在我以为我会痛晕过去的时候,一个温暖的怀抱将我环住,鼻翼处还能闻到一股清新的味道。他对我说,他不希望我死……他不希望我死……只要撑下去,撑下去就可以。(罗小成完全是被前世自己那些抗日兄弟生离死别的经历给感染了好么,真心不是特地为你。)之后,他絮絮叨叨地跟我讲了很多事,很多人,虽然我都不认识,但是他的声音让我异常的安定,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一觉醒来,我发现他离得我远远的,仿佛那晚他根本没有照顾我,也没有跟我说话,但是他不经意地拐眼偷偷停留在我伤口上的目光,却是欺骗不了人的,就算我之前对他如何恶劣,他依然对我不离不弃。”

“大哥,我从小到大,受伤无数,又有几个人关心过我的死活,又有几个人能放下身段,明明白白地对我说,他不希望我死,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撑下去就行……那一刻,我才深深的觉得,我是被需要着的。”

“大哥,算我求你,求你换个人吧,别把罗成牵扯进我们兄弟之争来,他心思单纯,根本不是你和二狐狸的对手,别让他成为你们俩相争的牺牲品。”

李建成对上李元吉期待的眼神,心中一动,但眼角拐到屏风后那微动的裙摆,想到如意所说的话时——那罗成如今已是秦王夺位的筹码,不除罗成,太子之位必然不稳,况且,李建成也有私心,他不允许皇室传出不容于世的畸恋,损毁李氏声誉,所以,长痛不如短痛,自个弟弟他无话好说,但罗成这个罪魁祸首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