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朗直到走出院子,还在摸着后脑勺犯嘀咕,怎么就这样把将军交给那人了?按理说齐王殿下应该也不会对将军不利,所以,他也压根没往坏处想,只是这事还得去通报大公子一声。

不说燕朗去找罗松,单说李元吉这会儿将醉酒后昏睡不醒的罗成小心安置到床榻上,忙前忙后地又是垫枕头,又是抚平衣裳,扯过被子给他盖上等等……这些杂事干得高兴得很。

李安嗤之以鼻,心说,这位爷又开始犯病了,没见伺候人还伺候得那么乐呵的,没瞧见嘴角一直都是咧着的。

李元吉此刻压根没想起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就算想起来,在他看来,李安不过是自己身边的一条狗,他要是敢咬他,他自是有无数种方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悔来这人世间一遭,这点他还是做得到的。

好不容易伺候着怀里的人安稳的躺下,李元吉就一屁股坐在床榻边上开始大大方方地注视起罗成来了。

不得不说,罗成长得是极好的,长相完全继承了父母二人的优点。其母秦氏本就长的貌美,罗成像她,自是不差,也不知道常年征战的人,为什么皮肤能好到仿佛可以掐出水来,李元吉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弯曲,被其吸引地蠢蠢欲动,好想摸一下。

睡着的罗成,眉目清朗,平静的就像块美玉,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抚弄。但一旦睁开那双清澈见底的明眸,那通身的气度又像极了罗艺,丝毫不显女气,意气勃发,少年轻狂,让人不敢靠近半分。

不管是睡着的罗成,还是醒着的罗成,都让李元吉心动不已。

李元吉本来就不是什么克制力强的人,而且,也不觉得有克制的必要,他克制的太久了,心随意动之下,右手就附上了他轻锁的眉心,细细的摩挲,那光滑细腻的触感,比想象中的还要美好,这让他仿佛上瘾了一般。

一旦起了头,一发不可收拾,李元吉的右手徐徐地拂过他紧闭的双眸,感受到掌心上那羽睫带来的瘙痒感,连带着心里仿佛也有一把刷子,刷得心口也是痒痒的。

李元吉凝视着床上的人,就是那双眼,真诚清澈到让他自惭形秽。笑着的,或者生气的,眼底的熠熠生辉,能把黑夜都点亮,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足以让他慌了心神。

他将手掌扶着他的半边脸,拇指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他脸颊的肌肤,目光紧锁着床上的人,一步也不离开,渐渐的,罗成的脸在眼中慢慢放大……

李安错愕地睁大了眼,哎哟喂,齐王殿下,你这是要轻薄罗将军么?

在李安看来,李元吉这是胆大包天了,竟然明目张胆地调戏罗将军,但若是再走近些看,就会发现李元吉的心里并不平静,连带他抚着罗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不能自已。

他还是头一回离他这么近,而没有遭到拒绝,心中的激荡不言而喻,面上的沉静不过是努力抑制的结果。

李元吉屏住气息弯下腰,低下头,双唇颤动地贴上了他白皙的脸颊,罗成那灼热的呼吸恰巧喷洒在他的侧脸处,原本就热的人觉得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那一刻,仿佛忘记了呼吸,他紧握着左手,抵在床榻上,恨不能将人搂在怀里。

“我哪里比不上宇文成都?他为人死板,只会愚忠,哪怕和你对立在所不惜,你就不能回头看看我么。”李元吉略显低沉的声音,带着愤恨,极力克制着自己。

“罗成,我喜欢你,我才是真的喜欢你,你听到没有?”李元吉将脑袋埋在罗成的颈窝处,一遍遍地在他耳边反复低吟,心里已经柔成了一汪水。

如果不是知道罗将军已经醉过去了,看眼前的情形,真像是一对情投意合的小情人在耳鬓厮磨。李安看得有些傻眼,自打伺候齐王起,真没见过他对谁这般在意,联想罗小将军对宇文成都那前朝奸佞的用心良苦,再看自家主子专情的模样,李安心底竟然生出一股心疼来。

李安赶紧摇摇头,把那诡异的“心疼”给甩出了脑袋,这让太原城百姓都鬼见愁的齐王殿下完全不需要什么“心疼”。

李元吉兀自紧闭了下眼,深吸了口气,鼻翼处充满了他身上清新的味道,原本阴郁狠毒的人竟变得阳光起来,精神奕奕。

“砰——你们在干什么?”

门口处,伴随一声巨大的推门声,传来一声怒喝。

正是燕朗带着罗家大公子罗松来了。

死了死了,这事果然还是让罗家人知道了!李安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听说罗家人的武力值爆表,罗家大公子的武艺不输于罗小将军……

罗松一进门,就看到李元吉正在亲吻自家弟弟,那一幕怎么看怎么刺眼,真的快被气晕掉了,咬牙切齿,觊觎他家宝贝弟弟的何止一个人,他日防夜防,防了宇文成都,防不住还有个李元吉!

罗松愤恨的目光从李元吉身上转移到自家昏睡不醒的弟弟身上,他和父王好不容易敲晕了成儿带回家,他将宇文成都支走谈事,倒是方便了这厮轻薄自家弟弟,着实可恨!

正当满面怒容的罗松大步上前之际,李安眼瞅不好,护主心切地赶紧上前,一把抱住罗松的腰处,奋力阻拦道:“大公子,你这是要干嘛?你面前的可是我朝齐王殿下,大公子难不成要以下犯上?”

“你给我滚开。”罗松伸手就要拉开李安,后者死命地抱着他的双臂不撒手,被可与罗小将军武力值相媲美的罗家大公子一顿揍,齐王恐怕不残也得在床上躺几天!打定主意之后,李安更是一步不让了。

李元吉这时才缓缓站起,眉头微皱,喝道:“李安,你给我退下。”

李安手下一顿,顾不得回头地喊道:“殿下,你还是赶紧跑吧!”

“谁说我要跑了。”李元吉轻飘飘道,对罗松的怒视视而不见,这招恐怕没人比他做的更多了,要知道恨他的,仇视他的人多了去了,对于这种眼神,李元吉熟悉得很,应对起来毫无压力。

“既然大公子……大舅子在这,我也用不着遮掩了,我把话搁这,齐王妃的位置除了罗成,没人能坐。”

话音刚落,李安当真心如死灰了,无语地闭上了双眼,果不其然,罗家大公子那怒火伴随着这句宣誓,蹭蹭蹭的,上涨不是一点点,直接用力一扯,把扒在身上的李安给扯了下来,随手扔到了一边,他家引以为傲的小弟,让敌军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被人视为女性,冠以“齐王妃”的称号!李元吉,你还敢不敢再混蛋一点!

罗家人的目中无人,胆大包天那是有据可循的,比如胆敢与前朝隋文帝杨坚分庭抗礼的罗艺,再比如自小就喊着要造反的罗家小少年……这回,终于轮到一向以沉着冷静闻名的罗家大公子了。

李元吉被罗松提溜到身前的时候,尤不死心,喊道:“你就是打死我,我还是要罗成。”

罗松被他的话彻底激怒了,伸出一拳冲他面门而去,那一拳正打在左侧脸颊处,立刻红肿了起来。

“你还敢说!”罗松咬牙切齿。

李元吉双眸阴毒,仿佛蛰伏的毒蛇,死死地盯着罗松:“我,就,要,罗,成!”

“砰——”右脸颊也挨了一下,力道之大,他不得已后退两步,但很快又被罗松给扯着衣领拉回了面前。

李元吉吐了口血水,冷哼道:“你打啊,打啊,最好打死我,要是打不死我,我会纠缠罗成一辈子,让他一辈子都摆脱不了我。”

罗松气得身体都颤抖起来,怎见过这般无赖的家伙,这是要将自己弟弟的好名声毁得一干二净啊,打,打死他得了!

于是,手下也不懈怠,拳拳正中李元吉身上,当事人死咬着唇不松口,看得一旁的李安和燕朗目瞪口呆,眼见李元吉都快被打成血人,连站都站不稳了,燕朗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一把抱住罗松:“大公子,大公子别打了,再打下去,齐王真的没命了。”

李安这时也赶紧上前扶住李元吉,便关心着他的伤口,边抬起头道:“大公子别打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谁知,刚走到门口,李元吉用仅剩的力气推开李安,胡乱地伸手擦去满嘴的鲜血,跌跌撞撞地揪着罗松袖子,浑身散发着戾气道:“你今日打不死我,别后悔。”

罗松稍稍消的气,立马被这句话拉满格,伸手又要去拽人,只见李元吉脑袋一歪,终是撑不下去,昏死了过去,病怏怏地倚靠在李安身上。

“殿下,殿下!”李安心头一慌,赶紧搀扶着人离开了北平王府。

直到李安和李元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夜中,燕朗才敢松开手,想起李元吉离开时那惨不忍睹的模样,不无忧虑道:“大公子,这李元吉不会真被打死了吧?”

“死不了。”罗松气不打一处来,“往日里,见他跟成儿比试,每回都被打得鼻青脸肿,竖着进来,横着出去,我心说这齐王殿下虽然人品不怎么样,还挺上进的,没曾想打的是这主意!”

罗松突然转头,眯着眼看向燕朗道:“你一直跟在成儿身边,难不成一点也没察觉到李元吉那龌龊的心思?”

被罗松那锐利的目光看得无所遁形,燕朗结结巴巴道:“当初……当初是有点觉得不大对劲,这齐王对将军也太好了些,甚至……甚至从并州调兵遣将,前去援助将军攻洛阳城……”

“什么?”罗松声音斗高,“你说李元吉被皇上问责,擅离职守,放弃守卫长安是因为成儿?不是说因为他奶娘被王世充所抓,才出兵洛阳的么?”

“那是齐王怕皇上将擅自出兵的罪责怪在将军头上,才这么说的。”燕朗硬着头皮,只得一五一十道:“途中,我们遭遇瓦岗寨王伯当的设伏,险些着了他的道,若不是齐王出兵及时,将军怕是真拿自己的性命换了单雄信单二哥的家眷了。”

罗松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眉头拧得死紧,纵然李元吉平日里胆大妄为,目空一切,但也绝不会拿长安城安危开玩笑,可他偏偏这么干了……罗松突然发觉,要让他放弃成儿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罗松瞥了眼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弟弟,还不如就像他这样,昏睡过去得了,他现在脑袋痛得厉害。刚才在书房,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没能说服宇文成都离开成儿,这会儿突然又冒出来一个更难缠的……父王,我对不住你,怕是你想让成儿早日成婚,抱上胖孙的愿望曲折异常。

且不说李元吉在罗家闹了这么一出,让罗家不得安宁,李元吉再次被抬着进府的消息传到太子府,李建成怒火中烧,罗成着实可恨,明知元吉身份,竟然屡次对元吉不敬,也不过是仗着有李世民给他们撑腰,再联想起今日晚宴之上,李世民踌躇满志,意气奋发的模样,心中一阵郁结。据父皇心腹裴寂裴大人所说,父皇是有意要改立太子,李世民如今的声望早就超过他,这怎么不让李建成心急。

李世民的数次军功哪来的,还不是他手下那些武将拿命博回来的,其中最为出挑的便是罗家罗成。从推翻隋朝杨家统治,到西征薛举父子,平定王世充,窦建德大军,剿灭刘武周,刘黑闼,哪件没有罗成的身影,可以这么说,若是没有罗家,没有罗成,李世民压根不会今天的军功赫赫。而如今,竟已威胁到自己的身份地位,李建成自是悔恨不已,早知道当初就该好好拉拢罗成,他长久待在长安城内,勤勤恳恳地辅佐父皇朝堂大事,也得到朝堂之上不少文官支持,可这些支持在兵权面前,显得尤为苍白无力。

纵然李建成再宽厚,当自己的太子之位受威胁时,也少不得多想,更何况而如今他身旁还有个吹耳旁风的,这人便是杨广和萧后之女——如意公主。

想当初,如意意欲自杀来阻止罗成征讨杨广不成,误伤了罗成之后,被罗成送回了皇宫。之后,在皇宫内和杨侑相依为命,焦急又担忧地盼望从战场上传来好消息,可传来的却是杨广被奸臣宇文化及所杀的噩耗,如意痛不欲生,可依然强忍着悲伤宽慰着小侄子杨侑,她曾幻想过依附李家,便可匡扶她大隋,替父报仇,为此,她不惜一咬牙,下嫁给李氏最有前途的下一代——李建成,但她的丈夫李建成性子宽厚,做事缺乏主见,不果断,他爱她,但是他断然不可能为了她而去忤逆李渊的意思。她不能阻止李渊称帝,同样阻止不了杨侑之死……她恨,恨他李家才是真正的豺狼虎豹!

杨如意之恨,恨宇文家杀父之仇,恨李家趁火打劫,毒杀隋新帝杨侑之仇,但最恨的还是罗家罗成!她和先皇曾那么毫无保留的信任他!

先皇如此看重北平府,北平府不思效忠,罗成竟然早就与叛贼勾结,里应外合击垮大隋,若不是罗成步步紧逼,一而再,再而三背地里相助瓦岗寨那群反贼,又屡次击败前去剿贼寇的大军,四明山下逼死忠心耿耿的杨林皇叔,父皇何至于落到无人可用的境地,而病急乱投医地选择全然相信老奸巨猾的宇文化及,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

杨如意思及此,对罗成的恨意如野草般疯长。

这才有了不断在李建成耳畔煽风点火,肆意挑拨太子府与罗家的关系,谁让罗家是坚定不移地站在秦王府阵营的,至少让她有了挑拨的筹码。

李建成一旦动了心思,罗成便成了眼中钉肉中刺,除了罗成,等于断了李世民一臂。更何况,若是没了罗成,元吉纵然会伤心,但时间能冲淡一切,他宁愿元吉还是那个嚣张跋扈,冷酷无情,目无一切的李元吉,也不想听到坊间传出任何有损皇室名誉的情事来。想到这,李建成心中越发坚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