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成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中一会是宇文成都口吐鲜血的模样,一会又是当初小树林中他握住自己手,不让离开的情景,头胀欲裂。
偏此时,耳边还传来争吵声。
“我怎么知道他怎么受伤的?我在河边捡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晕倒了,还是我半路抢了牛车,将他拖来的。”这声音粗细不均,说话的人年纪应该不并大,还处于变声期,听着有些耳熟,是李元霸的声音。
“蠢货!还提你那牛车,既然都抢了,不会抢辆舒适的马车?”声音气急败坏,几乎听过一次,就能分别出来,非李元吉莫属。
只是,为何这两个人会在这里,而且争吵不休,罗成琢磨不透。
“那我这一路也没瞧见马车啊。”
“好,牛车就牛车,但这大晚上的,风大天气凉的,你不给他盖个什么被子衣裳之类也就算了,他身上湿着,也不给他换身衣裳,他本来就忧虑过度,身体不好,这不,又染上了伤寒。”
“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我也没事啊,我哪知道罗大哥会生病。”
李元吉嗤之以鼻,斜了眼李元霸:“嘁……你当谁都跟你似得,皮粗肉糙的。”
李元霸这回是真的理亏了,害的罗大哥染上了伤寒,所以也不吭声,气歪歪地侧着身体任由李元吉骂。
李元吉骂了一会儿,也没劲了,问道:“对了,你不是跟父亲一起护驾的么?怎么会遇到罗成?”
“哎呀,糟了糟了!我把父亲给忘了!哎呀呀……”罗成被这两人聒噪的声音彻底吵醒了,睁开了惺忪的眼。
“三哥,你怎么没提醒我!我还有正事要跟你说的!”
李元吉冷嗤:“就你这傻子,还能有什么事。”
李元霸焦躁地来回踱着步道:“我不是和父亲一起保护那什么皇帝的么?结果那皇帝半路上非要去爬什么山,这不,就被那什么十八路反王堵在了半路上,杨林忽悠我,说那些人是来杀我和我爹的,让我与他一道冲下山突围,我就答应了。没想到半路上遇到了罗大哥,我当然打不过罗大哥,我就扔了兵器不打了,罗大哥也说放了我,只是不许我泄露山上藏着反军的事,他们还想杀皇帝,那我当然应下了。可我刚下山,就觉得不对劲了。”李元霸拍着大腿道,“我要是就这么回去,二哥一定饶不了我,我把爹给弄丢了!但我也不敢贸贸然上山,我都答应了罗大哥的。所以,我就在山脚下等爹下来。等了两天,没等来爹,反而在山脚下看到昏迷的罗大哥,我摇了半天也没见他醒过来,这不,我就把他抱来了。”
“这种大事,你怎么不早说!”
“你吼这么大声做什么?我不是被罗大哥昏迷这事给搅乱了么。”李元霸嘟囔道,“要不是见河东郡离这近,我拖着罗大哥不方便,我才不来呢,直接找我二哥去了。”
“那你还在这里干嘛?还不快滚回晋阳老家找你二哥去?滚,滚滚——就你那大胃口,想把我河东郡吃穷不成。”
“三呆子,你怎么这么小气!不就多吃你两个玉米面馒头么?你刚刚还给罗大哥灌什么千年老参汤了,到我这,我连口水还没喝呢。”
“喝什么水?废话这么多,看你咽了好几回口水了,早就解渴了。”
“我……我……”李元霸瞪圆了一双虎目,愣愣的,论起口才来,显然不是李元吉的对手。
“好了,好了,叫李安给你准备一些干粮,滚回李世民那去吧。”
“你!你……哼,我不理你了。”李元霸委屈地扁扁嘴,一甩手,真去找李安了。
李元吉看着李元霸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结果一转身,就看到罗成已经双手撑着床褥,坐了起来。
李元吉见他清醒了,面上一喜,连忙走上前,双手也不知道放哪,想去扶住又觉得太过热络了,于是佯装着不在乎,撇过头道:“你醒了?想吃些什么?我已经让厨房给你煲上了粥,这会儿火候刚刚好,也做上了一些易消食的食物,我命人端进来。”
李元吉一拍手,立马就有丫鬟端着食物上来了,低着头只顾干活布菜,战战兢兢的,半点不敢耽搁。
李元吉忙前忙后,指着这个,推着那个,恨不能都推到罗成面前。
罗成是听见这两兄弟对话的,眨了眨眼看着面前一大堆香喷喷,闻着就觉得可口的食物道:“你把李元霸叫来。”
李元吉立马明白了他的用意,想他自打见到他昏迷不醒的那刻,他先是吓得不轻,随后又是抱着人进厢房,找来最好的大夫给他诊治,抽空吩咐厨房准备最新鲜的食材,变着法子给他做些好吃的,就怕他醒来后肚子饿了,他倒好,一醒来就顾着关心旁人,半点没看到他,心下立马不顺了,没好气道:“叫他做什么?”
“那么多,我也吃不下,他不是还饿着么?”
李元吉的脸立马阴沉了下来:“吃不下就我吃,他就是吃干草,都能长得跟牛似的,你替他担心什么?”
罗成想要反驳,刚刚开口,就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只得一手捂着胸口,一手强撑着身体。
“怎么了?是不是胸口不舒服?”李元吉瞧他这幅模样,立马想起大夫的话来,暗暗责怪自己怎么就这么忍不住脾气,明知道他郁结于心,忧虑过度,还跟他置什么气,赶紧妥协道,“行了,行了,我让人给那傻子准备午膳去,不过,吃完了,他还得回晋阳去。”
“你——”
“让那傻子回去知会二狐狸一声,他主意多,这事不是救不救驾的问题,十八路反王……我李家才不做那炮灰。至于父亲,反王们想杀的人是杨广,父亲头脑比我们四兄弟都好使,大难临前,会权衡利弊,实在不行,降了便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用不着我瞎操心,我又不是那傻子。”李元吉这话可没说错,李渊的心机那是有目共睹的,要不然,也不会在先帝和皇帝屡次为难之下幸存下来。
平日里,父亲没少和二狐狸关在书房里窃窃私语,谁知道他们俩密谋些什么,连大哥都知道的少。
今日这么一出,说不定父亲和二狐狸早有准备,有着后招,还是和李世民通一下气较好,李元吉如是想。
罗成默不作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拿着被李元吉塞进手中的汤勺,却不见动作。
稍顿,放下手中的汤勺,抬起头看向他。
李元吉一愣:“你看着我做什么?你都两天没进食了。瞧瞧,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李元吉脸上鲜少有笑容道,“李安这小子说你喜欢吃甜食,我以前不知道,现下知道了。”
不过说完,又佯装正经地补充道:“不过你身体还未好,不能吃那么多甜食,稍微吃些没关系。”
“李元吉。”
“恩?”
“你能不能借我一匹马。”
李元吉原本的好心情消失的无影无踪,脸上的笑容退得干干净净,黑着脸道:“你想回去?”
罗成点点头。
“不行,拼命那种事不是还有十八路反王么?犯不着你去出头。”
罗成抽动了薄唇道:“虽然隋军的援军已经到了,双方势均力敌,但我并不十分担心。隋朝已是强弩之末,反军之中不乏能人异士。”
“那你还回去做什么?”
“我去找宇文成都。”罗成闭了闭眼,“他被裴元庆打下山崖,生死不明。“
李元吉呆了呆,很快晃过神来,心里不知怎的,竟然还小小的窃喜了一把,只是面上不显:“大夫说你忧虑过多,气急攻心,也是因为这个?”
“我没事。“罗成刚说完,便忍不住一阵猛烈的咳嗽,显然没多大的说服力。
李元吉毫不犹豫,双手后附,背过身去,狠下心一口回绝道:“我这里没有马。”
罗成皱了皱眉,掀开被子,双脚踩地,只觉得头重脚轻,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提脚就要往门外走去,身后传来说话声:“在我河东郡,谁要是敢卖你马,我立马把他抓进大牢。”
“你!”
“谁要是敢放你出去,下次我练箭,就拿他当活靶子,男女不论,老少不管。”
“李元吉!”
李元吉挑眉道:“你知道的,我混账惯了,没什么事我做不出来的。要不要走出这道门,你自己决定。”
罗成咬了咬唇,继续往前走。
“罗成,你不怕牵连无辜的人么?你不是最怜惜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么?”
罗成生冷道:“没有马,我就走,我走不动了,哪怕是爬,也要爬回去。”
李元吉大步走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往回来,没曾想以往不能撼动罗成半分的力道,此刻瘦削的身子却被他拉扯的摇摇欲坠,险些摔倒,李元吉赶紧放了手,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道:“你瞧瞧你自己的身体,还赶得了路么?伤寒也才刚好些,就不要命了,是么?他宇文成都有什么好的,他是隋军,你是反军,你们俩原本就不可能在一起,就算他喜欢你又怎么样?他的喜欢,在我眼里一文不值,他根本不可能为了你反抗杨广。他死了也就死了,死了倒是干净,你也不用为难。”
“你说什么?”
李元吉发泄完,才惊觉自己说的太多,按理说他应该不知道宇文成都和罗成的关系才对。
李元吉错开眼睛,不敢与之对视。
“你怎么会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李元吉心虚道:“上回你打了元霸那傻子,醉酒昏睡过去之后,他在你房间说的。我可没打算偷听,我本来是想去探望你的。”
罗成此刻根本没有心思去追究李元吉偷听不偷听的事,他现下满脑子都是李元吉那句话。原来最迟钝的那个人是自己,宇文成都早就对自己表明了心意,是他一直察觉不到,还把他当成是好兄弟。
罗成知道他心思重,以他的为人,他发现自己的心意的时候,必然也是非常矛盾,所以才有了之后连续好几日不见人影,躲着自己。
罗成突然很后悔,后悔小树林里为什么不直接回答他,他并非对他没感觉,而如今,就算想说实话,却已经没有了想说的那个人。
想到这,罗成悲从中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罗成踉跄着脚步,往前走,额头上发烫得厉害,头也晕乎乎的,想必是伤寒引起的,刚走出两步,就忍不住伸手扶住了桌子,豆大的汗珠自额头上滚下,才走几步就已经气喘吁吁。
李元吉皱着眉看着脸色苍白的罗成,负气道:“以你眼下的身体,要是能走出这间房间,我便不拦你。”
罗成抬头看了他一眼,虚弱地应了声:“好。”
李元吉见他这样执着,气得直咬牙,无奈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会要是收回,他还有面子没有?
罗成每走一步,都摇摇晃晃,仿佛费尽了精力,他走得吃力,李元吉看得也难受,心里就像猫挠了一样,有心伸手,偏那人死犟的脾气,半点不服软,他就是想去扶他都没有借口。
眼看罗成虽然走得缓慢,却也要走到门口之时,李元吉更是心急火燎,难不成真放他走?开什么玩笑,他这幅模样,要是晕倒在路上怎么办。
正当罗成屏住气息,全身心都放在双腿上,撑着身体往前走,右腿刚刚跨出门槛时,砰的一声,整个人往前倾去,李元吉三步并作两步,将人自身后搂住。
“我是说不拦你,但也没说没让别人拦着你。”李元吉自言自语道。
将人打横抱起,又重新平放回了床上,才有空转过身看向紧贴着门口站着的人,训斥道:“我说你怎么回事?谁让你打这么重的?我都听到回音了。”
李安委屈地眨了眨眼,抱着打晕罗成的棍子道:“罗少保这么厉害,我这不是怕轻了打不晕他么?要是再下手,他有了防备就难了。”
李元吉嫌弃地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打得重就有用了?要不是他生病了,放松了警惕,你能这么轻易得手?”
李安心里泛着嘀咕,敢情我这是吃力不讨好,替你留下罗少保也不是,不替你留下罗少保也不是。
“三公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说罗少保看清是谁打得他么?”
“你问这个干嘛?”
“我怕罗少保痊愈之后,知道是我打了他,不让他走,揍我。”
“揍你总比揍我好。”李元吉看了他一眼,“回头去账房,先把诊费给支了。”
李安苦着一张脸,为毛跟了三公子之后,他总在支诊费。
先不说李元吉这头如何想方设法困住罗成,让他在府上好好养伤,且说李元霸这一路赶至晋阳,把事情原委这么一说,李世民可遭了难题。
他和父亲可是商量过的,现下是顶着圣旨在前头,招兵买马,养精蓄锐,只等时机成熟,便反了杨广。可眼下,元霸回来这么一说,可难倒了他,这到底是反还是不反?救驾还是不救驾?
李世民找来幕僚关上书房门,商量了两日,也没商量出个好歹来,可时间却是拖不得了。
若是现下反了,别忘了,老爹还在人家手上;若是不反,知道了杨广被十八路反王围攻,派不派兵,救是不救?救,就得损兵折将,还与瓦岗寨为敌;若是佯装不知,事后被杨广知晓,必定饶不了李家。饶是如李世民般精明,左想右想,也没想出个辙来。
最后一拍板,先派兵前去救驾再说,救不救杨广暂且不论,至少把老爹给救回来。
谁知,李家的大军还没开拔呢,李渊竟然自己回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预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