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是一张扎实的网,密不透风地将天地都笼罩,它将那些个阴暗与人们完美的隔绝开来,让人根本无处可寻。

高处不胜寒,这是的确真的,可天上那高悬的明月却不能触手可及。

有风从极远的地方吹来,它从人们的指尖溜走,带走一些温度,带来一些清冷。

苏软和听霜已经在朝阳门好些天了。

商议许久,却到底不知该从何下手去寻清河道君在哪。

她们对朝阳门的确所知不多,可若说随手抓个弟子去寻人,那又行不通,暂且不说抓的人是否就一定会知道清河道君在哪(这毕竟必然是一件极为机密的事儿),便是对方能知道,可又是否会屈服于自己和听霜,朝阳门又会用上多久有所察觉?

自己又是否就可以一次性就救出清河道君?

这些都是不可忽视的问题。

这样一来,两人一个盘算,竟就在这林子里呆了许久。

意外出现在第三日,这个朝阳门的禁地里头出现了个人……当然,准确的说,这并不能算一个人。

事情是这样的:有两个人进了这片禁地,一男一女。苏软估摸着,一个是受了胁迫,一个是胁迫着人躲进来的。当天晚上,朝阳门开展了不小的搜查,并很快带人来了这边。

而领着人过来这片地儿的人便是这李巍元。

苏软将自己的目光从听霜身上挪开,她看向李巍元。是的,是李巍元,的的确确就是那个景光真人李巍元。

当时混乱,听霜便动了心思,准备下去抓了李巍元,但苏软怎么愿意让她冒这样的险?自然是不同意。奈何左右无法,听霜又执拗着必定要将李巍元抓来,苏软只好自己动手。而当时身后便是这阵法,苏软索性抓着这人和匿了身形的听霜直接躲进了这个阵。

苏软看着这人的脸,他一脸的苍白,正看着自己和听霜,面上有诧异,但更多的却是若有所思。

苏软叹了口气,如果可以,她自然也不想抓李巍元,但……

听霜却没苏软那么多的负担,若非苏软在旁边,她早已一掌拍下去严刑逼供。

“清河道君在哪?”听霜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着实并不能算怎么好看,甚至都勉强可以称得上咬牙切齿,她的语气很是森寒。

她的手就抵在李巍元的脉门,只要稍稍用力,她身体里边早已蓄势待发的灵气往他体内去,就可以毁掉这个人。

——听霜。

苏软没有动步子,但她怕听霜忘了,趁着自己不备当真废了李巍元的根基。

听霜没有转过头看向苏软,但她显然是听到了苏软的话,她抿了抿唇,眸色晦暗不明。

她没有给出回答,却深吸了口气。

“你们是青城的人。”这是一个肯定句,却不对应听霜的问句,李巍元看着自己面前这两个曾见过的人。

“在哪?”听霜声音冰冷,像是一把刀,锋利的直指要点,她根本就不准备搭理这个人的问题。

一个锋芒毕露,一个面色平静,是完全不同,却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边。

苏软觉得自己的心给揪起,她深吸口气,一步上前,她的手覆在听霜的手背。

——别冲动。

——我知道你下不了手,我来。

——……我来。

——你来?

听霜似乎愣了一下,她看着自己面前的苏软,她竟然说她来?

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苏软将听霜的手从李巍元身上挪开。

这是一种很是奇妙的感受,分明是缓慢的动作,却又像是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以至于听霜竟然就这样顺着她的动作,甚至一瞬间都忘了反驳。

而苏软的声音很快就从自己旁边传来。

“李巍元是吗?”

压抑着复杂的平静语气,深处有一点的波澜,以及藏得很深的一点颤音。

他没有否认,反倒是说起另外的话,“我记得你叫……苏软。”手上没了那威胁的直接接触,却也不见得放松多少,李巍元是知道的,如果她们想要动手,这接触与否是没有一点的妨碍的。

短暂的沉默,苏软到底是点了点头,她有一种预感,如果不先答了他的问题,他是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的。

“你想要的我们已然告知你,不知你是否可以回答我们的问?”

苏软这话说的倒也还算客气。

脸上是明明白白的赞赏,李巍元笑一下,并不怎么好看。心思千回百转之间,他答,“我的确是李巍元。”

区区三灵根,却能以这短短的几百年从筑基直达元婴的修为,更是没有入魔,这的确是非常之好的,足以令人钦佩。

而关于她今日来他们朝阳门,他心里也隐隐是有几分猜测的。李巍元猜她是为了当年他们师门捉来的那个女修,但,早些为何不来,要现在才来?

不过……“今日你们来此,想来也是胸有成竹。”

苏软听着他的这些话,有些拿捏不准这人的意思,她抿了抿唇,心思因为这人承认身份和这些莫名的话而繁杂,面上却不显露出来。

听霜却没有苏软那么多的顾及,她原本已经强压下去的怒火因为这人隐隐的笃定而被再次放出,她冷笑一声,并不准备给这个人多说废话以浪费时间的机会,“清河道君在哪?”

一个反手朝下,隐隐有剑气在指尖出现。

有话在舌尖上绕了个圈,就快破口而出,可终究苏软还是没张开唇,她将那些给生生艰难咽下。

“在降云殿。”

并没有拖泥带水,他竟直接给出了答案。

苏软和听霜对视一眼,各自揣摩起来这话的真实性有多少。

“你现在竟已元婴,想来也自有一番奇遇。”见二人沉默,似乎一时半会儿也不准备再问自己什么,李巍元反是自己先开了口。他这话是看着苏软说的,表情有些留恋,有些惊艳,不似作伪,倒是可算情真意切。

甚至可以说这个人毫不掩饰对苏软的欣赏。

苏软给予的回应是沉默,然后,半晌,她扯了个有些牵强的笑,很淡,“降云殿在何处?”

她猜不透李巍元这话是真是假。

哪怕他当时的目光和表情有多坦荡,但作为一个敌对的人,就这么简单就给出了他们门派的秘密?

她选择再抛出一些问题,探探这真真假假。

李巍元轻飘飘的目光就放在苏软的身上停下,他看着苏软的眼,声音平和,“为我朝阳门正中位置,于大殿旁边,”他说着,就顿了许久,又继续接上上边一句,“若是以这话为试探,倒是错了。若是你当这话能够得出真假……你觉得我这次给的你会是真还是假?”

他这话说的的确是对的,当李巍元的前半句说出了口,苏软便也有了这意识,但覆水难收,她无法收回,故而也只是保持沉默。

他这第二句话,必然是对的。但即便第二句是对,却仍不能得出第一句是真是假的结论。毕竟,一句是鲜为人知,一句想来不会是秘密,李巍元不傻,他第二句怎么也会用正确的告知。

“有戒心是好的。我也可以告诉你,你不必急于一时,十日之后,你们可以有一个更好的机会。”他只是顺从他的心,至于信与不信,那不是他所能决定。

“什么机会?”指尖无意识的摩擦,苏软正视这个人的脸,她不准备错过这个人的任何一丝表情,哪怕她也知道有时候表情并不能代表什么。

“十日之后,会有一个试剑大会。”

言下之意,若是到时候出手,麻烦或许可以少上许多。

——你觉得可信吗?

听霜皱紧了眉头,她在心下问苏软。

那是自己的疑问,也是苏软的疑问。

信,还是不信?不可尽信,不可尽不信,但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看似呼吸平静,实则内心翻江倒海,苏软攥紧了手中的佩剑,她在心下答复。

——后者可信,前者未必可信。

后边这些看似重要,却不机密,是自己和听霜随手捉个人来,或许都可以得知的,但最开始那个降云殿不同,那是自己和听霜不可能轻易得知的。

“我们为何信你?”心乱如麻,哪怕再努力地压抑住,却无法彻底将最后那个字的颤音给遮掩干净。

苏软努力做出一副心思平静的模样。

三双眼睛,在空气中交缠成复杂,凝重的气氛在周边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而后,苏软看到李巍元竟就扯了一下唇角,极为淡的一个弧度,却被一直注意着他表情的苏软发现。

他说:“我不需要你信我。”

是的,他的确不需要她们相信,他只是在阐述。

他说了,这是他的事,她们信不信,与他无关。

他的想法,苏软和听霜不难猜出来,也不难接受。

“为何站在我们这边?”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他的内心究竟是如何想的,至少,现在明面上他是站在自己和听霜这边。

苏软需要一个理由,能说服自己,也能让自己更好的判断这个人说的话的真假。

“你来救她了。”

不似答案,却偏生正是他的答案。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旖旎,甚至于连带面色都没有什么改变,要非要说有,大概那便是柔和一点。

无数的理由从这简短的五个字衍生出来,并一一罗列在脑海里,最后苏软看着这个人的脸,上边没有一点的柔情。她想她懂了他的意思。

正如自己对清河道君的师徒情谊,哪怕这么多年,她仍愿涉险,她履行着自己的底线与责任,他李巍元,何尝没有底线?

只是顺水推舟,他当然不介意。

“给你个选择,现在死,或十日后带路。”

听霜的声音已然发出,她脸上勾起笑容,分明笑得灿烂,但在这一刻,却分外的危险。她的手上隐隐有剑出现,她像是游戏一样左右手来回抛着玩,看似满不在意,却实是威胁。

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李巍元反而像是给听霜的笑意所感染,他反是勾起了唇角,里边并没有什么嘲讽的意思,“既已为我选好,又有何好说?”

并不是什么恼怒的语气,他的目光平静地放在听霜的脸上。

——如何?

李巍元的反应在听霜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只是挑眉一下,便在心里对苏软道。她在问苏软是否会觉得有哪里不妥。

——按你说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