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佛堂的那个故事很玄幻。
话说也是个大户人家,丫鬟和少爷偷情,竟偷到了佛堂。二人当着佛祖的面颠鸾倒凤,正兴奋处,外面突然传来一名女子的撕心哭泣。好事被打扰,少爷自然火冒三丈,气呼呼地出去要赶走那女子,却见外面哭泣的女子唇红齿白,美貌异常,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知比佛堂里那丫鬟好看了多少倍。
少爷当场就动了春心,放下身段开始哄哭泣的女子……
而另一边,丫鬟在佛堂里左等右等,一直等不到少爷回来,不由有些着急。待出去找的时候,发现月光下,少爷正跪对佛堂大门,以头磕地,双手合十,一动也不动。
丫鬟觉得奇怪,叫了几声,可那少爷却没任何反应。丫鬟上前扶他,哪知手刚碰到他身子,他就斜斜摔倒在地。丫鬟尖叫,入目所见,少爷的身子染满鲜血,胸膛被挖了一个洞,双手合十中,赫然就包着自己那颗被挖掉的心!
想到这里,浅也忍不住抖了一下。
倒霉催的,为什么偏偏是佛堂?
她这辈子是跟佛祖耗上了么?果然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上回她千不该万不该放火烧庙,如今看来,佛祖的气还没消呢。
她很消极。
下午的时候,哑婆婆就将她和阿罗两人送去了碧落佛堂,没过多久,还送来了笔墨纸砚。浅也望一眼阿罗的从容不迫,坏心眼地想,都说无知者无畏,如果自己把那个佛堂的鬼怪故事讲给她听,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们两个女孩还是跟故事里的那个少爷和丫鬟是不同的。这样一想,浅也稍稍放下了心。她的理解是,故事里那对男女竟敢当着佛祖的面偷情,亵渎佛祖,这才引来那哭泣的女鬼,挖心以惩戒。她和阿罗怎么也不会走到那一步——别的不说,光是“偷情”这一点,她们就够呛。
如此三番五次给自己心里暗示,浅也竟然奇迹地平和起来。
怕什么。
她安慰自己。她都已经看过那个故事了,所有情节都烂熟于心,这可是活生生的剧透啊,只要咬牙待在佛堂,死不出去,对方想杀她都无从下手。
很快,就到了晚上。
佛堂里一灯如豆,最中央摆放着一个三层佛龛,里面供奉着一个穿着袈裟的菩萨立塑。佛龛前置着一张小桌,桌上分别摆着香炉,法物,净水杯和果物盘,下面还铺着一块圆形垫子,供人参拜。
浅也和阿罗两人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了一个下午,也没说几句话。
不是她不想跟阿罗说话。只是这世上有个词叫“代沟”,她和阿罗就属于那种沟的比较远的类型。
她们的第一句话是这样展开的:
“小夏,这个字是先横上去还是先拖下来?”
浅也走过去看了一眼,“……一笔写的。你不识字还答应写佛经?”
阿罗不好意思地一笑,“没关系,哑婆婆说了,心诚就好。”
“……”
于是,浅也彻底失了和她攀谈的兴趣。
不过两个人一整晚不交流也是困难的。阿罗放下笔,打了一个哈欠,漂亮的眸子笑盈盈望着浅也:“小夏,你和苏轮关系怎么样?”
浅也心里一动,也放下了笔,官方道:“一般。毕竟大家都是独眼强马车上的,到了周府互相帮助也是应该。”
阿罗咯咯一笑,标致的五官在烛火的映衬下更显惊艳:“看到你和苏轮忽然走的这么近,我吓了一跳呢。我可没忘记,当时在马车上,你们和苏轮水火不容的样子。对了,你后来不是逃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说到这里,她突然小心翼翼试探道,“是不是……是不是穆夜哥丢下了你?”
浅也深深望了一眼阿罗,见她一直微笑着,翦水秋瞳难辨情绪。
是真心,还是假意?
是幸灾乐祸,还是八卦好奇?
她继续扯皮:“没有,当时也不知道是撞了哪门子邪。你,你相信世上有鬼么?”
“鬼?”阿罗的脸色微微一变。
看来古今中外的美女都怕鬼。
可惜,我不是那怜香惜玉的男人。
浅也故作阴沉道:“对,就是鬼。你不觉得这个院子很古怪么,芬娘死的实在蹊跷……你主动要求离开这个院子,也是因为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吧?”
阿罗果真被吓住了,一下子离她很远:“不要吓人。我们,我们现在可是在佛堂里。”
“佛堂?那可不一定。”浅也嘿嘿一笑,“你不识字,却抄佛经,字写的歪歪扭扭,像鬼画符,若是碰到个脾气大的佛祖,还不认定你是在亵渎他?”
说到这里,浅也忽然自己一愣。
亵渎佛祖。
等等。
等等,等等。
那个故事里的少爷为什么会被挖心?他和丫鬟当着佛祖的面偷情,就是亵渎佛祖。那么,现在,现在……
她全身僵硬地看向阿罗,脑子里只剩下了“她在亵渎佛祖”这一句话。
她在亵渎佛祖。
她在亵渎佛祖。
她在亵渎佛祖。
而对面,阿罗也被她的形容吓坏了,不由申辩道:“不会的,这佛堂里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萨,驱邪避鬼,最是公正善良,才不会因为我字写的不好就降罪于我。”
“你说是什么菩萨?”浅也希望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地藏菩萨啊,是四大菩萨之一。”
地藏菩萨。
她回头,望着佛龛里那个阿弥陀佛一脸祥和的立形雕塑。抄了一下午的佛经,也算对天上众神佛有了大概的了解,而这地藏菩萨,如果没记错的话……
她赶紧翻书,当翻到那本《万佛经》,找到关于描述地藏菩萨的那一章时,浑身血液都停住了——
又阎浮提临命终人,不问善恶,我欲令是命终之人,不落恶道。何况自修善根,增我力故。是阎浮提行善之人,临命终时,亦有百千恶道鬼神,或变作父母,乃至诸眷属,引接亡人,令落恶道,何况本造恶者。世尊,如是阎浮提男子、女人,临命终时,神识昏昧,不辨善恶,乃至眼耳更无见闻。是诸眷属,当须设大供养,转读尊经,念佛菩萨名号。如是善缘,能令亡者离诸恶道,诸魔鬼神悉皆退散。世尊,一切众生临命终时,若得闻一佛名、一菩萨名,或大乘经典一句一偈。我观如是辈人,除五无间杀害之罪,小小恶业,合堕恶趣者,寻即解脱*。
这一段太冗长,翻译成大白话再解释一遍就是:地藏菩萨为接引亡者之佛,轻易不能在家中供养,一切缘法均看本人造化。
完了,被绕到这上面来了。
浅也已经无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却听对面的阿罗忽然凉凉问了一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什么?”她一惊,低头仔细嗅了嗅,尔后摇头,“没有。”
“怎么会没有?明明就有,还是火锅的味道。”阿罗很肯定,闭眼闻了一会儿,忽然提议,“咱们出去看看?这三更半夜的,看到底是谁在做饭?”
浅也觉得这话似曾相识,转身,却见阿罗正一脸古怪地盯着自己。
她觉得,阿罗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下意识地,她脱口而出,“不了,外面天都黑了,还是别去了。”
阿罗不为所动地一笑,有些阴森:“你这胆小鬼,你不去,我去——到时候我有东西吃,你可别怨我没带给你。”
——“咱们出去看看?这三更半夜的,看到底是谁在做饭?”
——“不了,外面天都黑了,还是别去了。”
——“你这胆小鬼,你不去,我去——到时候我有东西吃,你可别怨我没带给你。”
她想起来了!难怪觉得刚刚那段对话似曾相识,原来她和芬娘也这么说过。她竟然,竟然跟阿罗一字不差地又重复了一遍!
“你……你是谁?”她站了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女孩。
阿罗轻轻一笑,一点一点靠近她:“还没认出来么,小夏,我以为你那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出来了。”
浅也不动声色地后退:“我猜不出,你难道不是阿罗?想吓我,你还早了几年。”
阿罗咯咯一笑,笑的花枝乱颤:“是啊,你一贯装傻充愣,不管别人死活。”说到此处,她的脸色突然一变,变的异常狰狞,“那一晚,你若是拉住我,不让我出去,我也不会死的那么凄惨了……可你呢,你没有!你知不知道,我在下面很痛苦,那人逼我穿上前朝的衣服,要与我扮一出才子佳人,我不想,我不愿,可是我没办法,我恨,为什么当时你没拉住我,为什么?!都怪你,都怪你——”
眼见阿罗要扑过来,她再忍不住,一把推开佛堂的大门冲了出去。
阿罗的叫喊回响在身后,如此凄厉,宛如恶鬼。浅也没命狂奔,夜色撩人,星空灿烂,她刚冲到拐角处,漆黑的阴影里突然就伸出了一只手,将她拖入了无边的黑暗。
浅也尖叫,手脚并用砸向那人。那人一把圈住她,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了对方低沉的声音:“是我,别发疯。”
作者有话要说:*引自《地藏菩萨本愿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