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韩玉娘吃的如坐针毡,默默低头数着自己的碗里的饭粒,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父亲怎么就突然改变主意了?

饭后,韩修文对黄老太太言明,一定要亲自去接家里人过来,无需黄家代劳。

黄老太太转眸一笑,点头说话,瞧着旁边不爱出声的韩玉娘,又道:“家里的马车都已经备好,韩先生只管去就是了。不过,这路上辛苦,就让韩姑娘留在这里等你们吧,顺便让她去看看你们住的院子,有什么少的,缺的?”

韩修文闻言眼中都流露出一丝无奈,却还是微微点头,随即用目光询问女儿,她能不能一个人先留下?

韩玉娘和父亲对视一眼,展眉淡淡微笑,一副什么都不担心的模样。

说来,这黄家到底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她没什么可怕的!再说,他们好歹也是黄家请上门的客人,他们也不会太失礼罢了。

韩修文见女儿沉着平和,便也放心回去了。

按着时辰,黄老太太是要歇午觉的。但今儿她不想睡了,只是略躺一躺,养养精神。

韩玉娘坐在西厢房内,眼观鼻鼻观心,专注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茶杯,她不知道老太太是何用意,把她留在这间屋里,却又不和她说话。

黄老太太半躺半靠笑吟吟地瞧着韩玉娘,半天没说话,想要故意试一试她的心性。

果然是个沉得住气的姑娘。

须臾,老太太终于开口了,温和道:“你过来坐。”说完,指了指自己的软榻边上的绣墩。

韩玉娘稍微犹豫了一下,方才迈步走过去。

黄老太太伸出手给她,韩玉娘没有马上握住,只是凝眸看了看,随即屈膝行礼道:“黄老夫人,玉娘有件事想要请教您。”

黄老太太轻轻叹息一声,抬了抬手。

宋姨娘见状,连忙跪了下来,扶着她坐起来,然后继续跪在地上,替她轻轻捶膝揉腿。

“你很奇怪,你父亲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是吧?”黄老太太率先道出了她的疑惑。

韩玉娘郑重点头:“是的,不瞒您说,家父今天过来,并不是为了答应这门差事的。”

黄老太太含笑望着她道:“你父亲改变主意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你们韩家和我们黄家现在已经扯上关系了。所以,从今往后,黄家的朋友会对你们友好,而黄家的敌人也会对你们凶狠。”

韩玉娘仔细听着她的话,显然很快她是什么意思了。

“您说,陈家兄弟?”

黄老太太和蔼一笑:“韩姑娘,只要黄家的大门一开,那必定是宾客盈门,座无虚席。然而,同样地,黄家的敌人也多如牛毛,那陈家兄弟,只是其中之一。”

韩玉娘后背微微一紧,微微咬唇,不再说话。

黄老太太见她神情沉重,忙笑笑道:“你不用怕。人活在世,不招人嫉妒的,都是没用的人!黄家财大势大,身边怎能少了那些眼红的人?往后日子长了,你自然会明白。”

韩玉娘眉心微蹙。

听她说话这语气,好像他们要在这里长住似的。

“你父亲是个老实人,所以,我很信任他。你们只管踏踏实实地住下来,什么都不要怕。”

黄家想要得到的人和事,没人可以拒绝也没人可以阻止。

韩玉娘闻言只是微微而笑,没有接话。

黄昏时分,韩修文终于把一家子大小接到了黄家大宅。

徐狗蛋也跟着一起来了,虽然他不愿意离开村子,可他更不愿意一个人留在村里。

韩修文在学堂挂了停课三天的牌子,还去和牛村长打了声招呼,免得村里的孩子们惦记他。

因为走得太过匆忙,万秀秀和孩子们都没来得及怎么收拾行礼,心神不宁地跟了过来。

万秀秀站在黄家的大门外,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自己的丈夫:“相公,咱们真要住这儿?”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发大梦似的,双脚都开始发软了。

韩修文来不及解释那么多,只道:“咱们回头再说。”

万秀秀拧着眉,忙带着孩子们,抬起了腿,迈过黄家侧门那高高的门槛。

韩玉环和韩玉郎一路上都在打瞌睡,这会儿到了地方,两个人都有点认生害怕,一个劲儿地往狗蛋的身后藏。岂不知,徐狗蛋心里也慌突突的,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宅子,见过这么高的门,这么宽敞的院子……

韩玉娘早早地等在门厅,见他们来了,忙小跑着迎了上去。

韩玉环和韩玉郎一起跑了过去,闷头往她的怀里扎,闹脾气地抓住她的衣角,紧紧攥着道:“姐姐,我要回家。”

韩玉娘莫名地心里一酸,蹲下身子,望着他们道:“玉环玉郎要乖,咱们得在这里住些日子才行。”

韩玉环听完嘟起小嘴:“可是,姐姐我想回家。”

韩玉郎却是探出半个脑袋,朝着四周看了看。

第一直觉就是这里好大啊。

万秀秀挎着两个包袱,跟在韩修文的身后,脸上写满紧张和不安。

一家子六口站在黄家大院之中,神情局促又无奈。

宋姨娘站在一旁,微微打量了他们一番,方才笑盈盈地迎过来道:“韩先生,东三院的地方已经都收拾好了,我这就带你们去看看吧。”

三进三出的院落,东西院各有三处。

黄家人口不多,除了黄老太太和儿孙之外,剩下的只有那十几房的小妾,还有满院的家丁丫鬟了。

东三苑乃是后院东北角的一处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东南西北各有一间房,院中栽种着一棵高高的槐树。

宋姨娘推开房门,让着韩家一家人进去看看。

屋里的摆设都是用足了心思的,透着书香人家的清秀气质,却又不失贵气,笔墨纸砚,古玩字画,样样俱全。

宋姨娘含笑望着他们:“怎么样?先生和夫人看着可还满意?”

韩修文沉着一张脸没说话,万秀秀更是咬着唇,不敢轻易开口。

一家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和周围的精致摆设完全格格不入。

宋姨娘微微纳闷,见他们都不说话,便也不多打扰,只道:“先生和夫人先歇歇脚吧。晚上等老爷回来了,他会亲自为您们接风洗尘的。”

韩玉娘见她要走,方才打起精神,和她客套了几句。

宋姨娘倒是好说话,也不介意,只抚了一下她的手:“回头得空,我再来看你。”

韩玉娘送她出去,待见院中还站着几个丫鬟和小厮,便道:“你们也回去吧。”

谁知,其中一个高个儿的丫鬟,上前一步道:“给姑娘请安。奴婢翠柳,奉老太太的意思过来伺候韩老爷和夫人。”

韩玉娘闻言,转头看了一眼父亲,见他脸色微微发青,似乎生气了,忙冲着那丫鬟摇头:“多谢老夫人一片好心,我们不用人伺候,你们还是请回吧。我们一家人有些体己的话要说,你们在这儿也不方便。”

那翠柳闻言也识趣,忙行礼道:“奴婢明白了。”说完,招一招手带着其余人离开。

韩玉娘松了一口气,关上房门,只留一家人说话。

万秀秀最先开口发问:“这好端端的,咱们怎么就搬过来了呢?相公,你说这……”

韩玉娘看了一眼父亲,只听他叹息道:“当初我就猜到这黄家人麻烦,果然,一个比一个难办!眼下,咱们只能住在这里了,往后再慢慢打算!”

万秀秀闻言不禁摇头,她可不喜欢这里,让她住在这里,她怕连觉都睡不着了。

这一屋子的精致,万一磕着碰着了,回头可怎么赔给人家啊?

徐狗蛋更是不依,嚷嚷着要回去,因为他还要等着他爹来接他,还有家里那几只鸡。

韩玉环和韩玉郎都不说话,只是往姐姐的身边凑了凑,心里一点主意都没有。

韩玉娘看着父亲为难的表情,只道:“爹,他们可能是故意小题大做,吓唬咱们的。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黄家和别人有过节,犯不着咱们来扛。您也不要太在意了……”

韩修文闻言抬眸看了一眼女儿:“上次你在镇上被陈虎头纠缠的事,你怎么没告诉爹?”

韩玉娘怔了一怔,没想到父亲居然会知道这件事,她忙看了一眼二娘,万秀秀一脸无辜地摇摇头:“岚儿,不是我说的。”

“是黄老夫人告诉我的。”韩修文一脸严肃道:“以前我不让你出去摆摊,就是怕你受人欺负!那些市井之徒,没几个是好招惹的,亏得那次你没事,万一你有个好歹,爹还怎么活?”

韩修文可不是在发脾气,他说的是真心话,万一韩玉娘有事,他就是死了,也没脸去和早逝的妻子交代。

韩玉娘见父亲急了,忙柔声柔气地安慰道:“爹,您别生气啊。那天只是巧合,他们不是因为黄家才来找上我的。那整整一条街都被他闹翻了。”

韩修文沉吟一下:“那会儿他不知道,回头他要是打听出来,怎么办?凭他们的手段,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丧良心的事儿呢?”

当年在临安吃的那些苦头,他还没忘呢。

韩玉娘微微咬唇,“可是,爹,咱们也不能在黄家住一辈子吧。”

到底是无亲无故的,时间长了,肯定要出矛盾的。

韩修文又是一声叹息:“别急,容我想想办法,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