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黄老夫人的那一番话,韩修文足足思量了一夜。从天黑坐到天亮,

万秀秀翻身打了个哈欠,见他还坐在那里,不由愣了愣:“相公,您怎么起得这么早?”说话间,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血丝,更是心疼起来:“不会是一夜没睡吧?”

昨晚她很早就躺下来了,因为太累,睡得也快。

韩修文回头看了她一眼:“没事,我喝茶提神来着。”

万秀秀知道他心里有事,便披了衣裳坐起来;“相公,您还在为黄家的事情烦心啊?”

说实话,黄家开出的条件很诱人。一家子包吃包住的,还给一百两的学费。若是别人早都巴不得自己送上门去了。可韩修文和别人不一样,他心里始终有个坎儿过不去。再说,家里学堂的孩子们也不能没人管啊。

韩修文也和她说了几句贴心话:“这些年,家里的日子清苦,都是玉娘一个人照看着。如今,你嫁过来,家里家外都能照料着,玉娘是轻松了些。可那孩子心里还是不踏实,天天琢磨着挣钱。这黄家的事儿,我要是点头应了,家里有了钱,你们也能跟着过几天无忧无虑的日子。”

身为男人,光有骨气不行,还得有能力让一家子老小过上好日子。

万秀秀见他皱眉,忙过去替他按摩肩膀,柔声道:“相公,钱这东西哪里挣得完呢?咱们小家小户的,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求个平安自在。这件事说来说去,还得看相公的意思,你想去,我们一家子跟着你去,你不想去,我们也不贪那点银子,日子还是一样过。”

她这一番话说得韩修文的心里很是妥帖,只觉自己没娶错了人。

韩修文拍了拍她的手:“你倒是明理,肯处处为我着想。”

万秀秀微微一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嫁了人,丈夫就是天。”

夫妻俩正说着话,外面有了脚步声。

一定是狗蛋起来了,每天他都是起得最早的人,因为一听见鸡叫,他就会回来喂鸡打水。

韩玉娘是第二个,她昨晚也有点睡晚了,连连捂嘴,打着哈欠。

万秀秀嗔了她一句:“没睡好就进去补补觉,早饭我来做。”

韩玉娘还没等说不,就被她一把推进了西屋。

韩玉环和韩玉郎正在卷着被子玩游戏,韩玉娘笑眯了眼睛,躺下去抱住他们俩道:“跟姐姐一起偷会儿懒吧。”

两个小人儿笑嘻嘻地窝在被子里,动个不停。

韩玉娘想睡也睡不着,索性闭起眼睛养养神。

须臾,徐狗蛋掀起帘子,探头张望道:“姐姐要吃饭了。”

韩玉娘嗯了一声,坐起身来,带着弟弟妹妹出去洗脸漱口,准备吃饭。

饭间,韩修文说了一句话:“一会儿我要进城一趟。”

韩玉娘放下筷子,认真问:“爹,您是要去黄家吗?”

韩修文微微点头:“我去向黄老太太道个歉,顺便把他们的束脩还回去。”

几番犹豫之后,他还是没办法答应。

韩玉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筷子,又道:“那我和您一起去吧,顺道把黄家的那些行李送回去。”

上次他们走得急,带来的东西都没拿,全都搁在那儿了。虽然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但到底是黄富贵的私人物品。

韩修文看了女儿一眼:“我这次去,黄家人可不会给咱们什么好脸色看的。”

韩玉娘微微而笑:“没关系的,我不在意。”

与其一直拖着不回话,还不如给个实话,让对方心里有个底儿。再说了,她想去看看黄富贵和六福,好歹住在一起那么久,也该好好告个别!

吃过早饭,韩修文收拾了一下,便和女儿一起出门了。

韩玉环的胳膊上挎着包袱,走在父亲身后,犹豫一阵才道:“爹,我觉得黄老夫人不像是个好说话的人。上次她看着客气,可气场却很强。”

韩修文沉吟一下:“恩,她是位很有主见的老人家。”

其实,昨天她说的那些话很有她的道理,所以,他当时才无话反驳。

寒窗苦读十几年,起起落落,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这的确是很多读书人的悲哀。纵然有千百个不得志,可韩修文还是不愿再和这些财大气粗的人走得太近。

黄家的大宅并不在镇上,而是在临近南郊的城门附近。地段虽然不是最好,却是黄家祖辈留下的宅子。几年前,黄家花费重金将宅院里里外外都装修一番,看起来越发气派奢华了。

一间三进三出的院落,宽敞又整洁,四周的围墙要比寻常宅院要高些,是为了防止夜晚盗窃的飞贼。

黄家门房的人,似乎早有准备。待韩修文自报姓名之后,他们忙笑盈盈打开黄家的大门。若是平时,只有贵客才可以从正门进去。

一进门,正中央的前方立着一块高大的照壁墙,走过照壁,便是宽敞的前院。

韩玉娘一路跟在父亲的身后,微微垂眸,目不斜视。对黄家奢华阔气,毫无张望之意,只是缓缓走着。

此时,黄老太太正在前厅坐等他们父女,和她一起等着的人,还有黄大郎的第三房小妾,人称宋姨娘。

宋姨娘是众多小妾之中,只有她是读过书的,所以常常帮着老太太管理家事,算不上有多聪明,但是个有眼力会来事儿的。

宋姨娘站在老太太跟前,悄悄打量着这对父女,嘴角微微含一丝笑意。

到底是老太太有眼光,这面相一看就是个老实人。再看他身后那姑娘长得眉清目秀,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

黄老太太笑眯眯地让他们二人坐下,韩玉娘没有坐,只是把包袱递给一旁的小丫鬟,静静道:“这是黄少爷在我家留下的一些衣物,我稍微收拾下,送了过来。”

那小丫鬟没有马上接,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太,见老太太点了头,方才屈膝接过。

韩玉娘默默退后,黄老太太看出些门道来,望着韩修文道:“韩先生,看来您今天是给我回复的。”

韩修文再次起身,鞠了一躬之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黄老太太仔仔细细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韩修文把黄家的银子退了回去,黄老太太递过眼色,让身边的丫鬟收下。

“韩先生果然是读书人,有傲气。看来我这张脸面是不顶用了。”黄老太太坐在太师椅上轻轻叹息。

其实,她也不是没想到韩修文会拒绝,只是没料到他居然会这么直来直去,不禁暗暗有些气恼,但略一思虑,复又高兴起来,韩修文这个人的性情耿直,难怪在官场上一直吃不开,混不出什么名堂来。

越是见惯了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心里越是稀罕这样直来直去的老实人。

韩玉娘站在父亲的身后,心里隐隐有些担心,随即上前一步道:“老夫人,家父不是存心怠慢,还望您老人家多多见谅。”

黄老太太见她开了口,微微笑了起来:“好了好了,正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们今儿也是我黄家的客人,你们坐下说话,无需拘谨。”

她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一计不成自然还有一计。

老太太一个眼色递过来,宋姨娘便心领神会,忙笑盈盈地朝着韩玉娘走过来,韩玉娘连忙起身,还未说话,就见她牵住自己的手,一派亲切道:“韩姑娘,您们今儿是第一次来府上,可得多坐坐,让我们好好招待一番才行。西苑那边种了好些牡丹,开得正好,姑娘不如随我去看看?”

韩玉娘闻言,只觉是黄老夫人要故意支开她,然后和父亲继续商量,便看了看父亲,见父亲微微点头,便起身行礼道:“谢谢您。”

宋姨娘握了握她的小手,回身冲着老太太笑道:“老祖宗,我可把韩姑娘带走了。”

“恩,这孩子就交给你照看了。”黄老太太含笑点头,跟着看了看韩修文,温和道:“韩先生,离着午膳还有些功夫,咱们一处说说话可好,我正好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请教您。”

韩修文自然点头应好。

谁知,这一谈就谈了将近半个多时辰。而韩玉娘也跟着宋姨娘把黄家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给看了个遍。

不过,她的心思不在这里。黄家的宅院很大,大到让人感觉有点空荡荡的,黄家的下人不少,丫鬟小厮随处可见。

宋姨娘捧着茶碗看她,微微而笑:“真是难为姑娘了。让你和我对着这些花花草草,实在无趣了些。”

韩玉娘忙摇摇头:“夫人别这么说,这些牡丹花很漂亮。”

宋姨娘见她称呼自己为“夫人”,目光微微一亮,“我不是什么夫人,我只是老爷的妾室,你可以叫我宋姨娘。”

韩玉娘点一点头:“宋姨娘。”

宋姨娘观察她好一会儿了,心里不禁起了几分好感。

她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言谈举止落落大方,看着可不像是小门小户的女儿。

稍微迟疑片刻之后,韩玉娘放下茶碗,问道:“宋姨娘,敢问您家的富贵少爷现在何处啊?”

她想着自己都来了,总要见一见他。

宋姨娘秀眉轻挑,望着她笑笑:“你想见福哥儿啊。可惜了,今儿怕是不成了。”

韩玉娘心里有些失望,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宋姨娘却是继续道:“福哥儿脾气大,这些天又寝食难安的,老祖宗关了他禁足,不让他出来。”

她说完这话,格外注意韩玉娘的表情,见她蹙眉,便知道她心里在意。

韩玉娘何尝不知黄富贵的那个脾气,只是在外面也就罢了,怎么回到自己家里也不消停。

须臾,有丫鬟过来传饭。

宋姨娘携着韩玉娘去了偏厅,饭前的规矩,韩玉娘心里门清,该怎么洗手该怎么漱口,也不用丫鬟们提醒。

黄老太太和韩修文稍微来迟了一步,韩玉娘起身迎接,却发现父亲的脸色不对。

他的脸色阴沉沉的,似乎藏有不悦。

黄老太太却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招呼着她坐下来道:“坐吧,都是些家常便饭,大家多吃些。”

韩玉娘点一点头,目光转向父亲,却见父亲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宋姨娘没有入席的资格,只能站在老太太的身后为她布菜,而韩玉娘和韩修文的身后,也各有一个丫鬟伺候。

韩玉娘稍微有点不适应,但还是默默受用了。

席间,黄老太太突然举起杯子,道:“今儿是个好日子,我就以茶代酒,敬韩先生一杯,往后我们家福哥儿就拜托您了。”

韩修文闻言眸光沉了一沉,但还是举杯回敬了她一下。至于,韩玉娘当场怔住,不知父亲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看他的脸色,难道是被黄家的人威胁了吗?

黄老太太抿了口茶,继续道:“今儿你们就住下吧,家里那边我已经吩咐人派车去接,晚上就能到。这府上的地方有的是,我让人给你们单独收拾出来一个院子,保证让你们一家子住的舒心。”

宋姨娘见缝插针道:“老祖宗,这件事不如让我来办吧。”

“嗯,也好,你心细。记得样样都要挑最好的,千万别怠慢了咱们家的贵客。”

“是,老祖宗您就放心吧。”

正当她们说得热闹时,韩玉娘突然开口发问,“爹,咱们真的要留下吗?”

韩修文抬眸看着女儿不解的脸,轻轻点头:“暂时先这么办吧。”